时间:2024-05-25
朱光良
(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四川 绵阳 621010)
2017 年10 月,中共十九大报告提出乡村振兴战略,为中国乡村建设的全面发展奠定了政策基调。2018 年3 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布了《关于促进全域旅游发展的指导意见》,提出全域旅游要推进融合发展,引发了旅游产业与乡村发展的进一步融合效应[1]。2023 年1 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关于做好2023 年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重点工作的意见》,提出要推动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持续加强乡村基础设施建设,实现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的策略[2]。乡村建设不断繁荣的热度与不断完善的机制构成了其发展的多维走向,为乡村旅游产业的走深、走实铺设了有效基石。
作为乡村旅游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乡村景观被视作承载乡土情节、文化基因以及风貌特色的有效枢纽,其形式表现与空间意向凝结了乡村独有的地域特质,为乡村品牌的营建赋予了更多机能。基于乡村旅游景观设计的发展困境,本研究从非线性哲学的角度讨论了活化乡村旅游景观的建议与策略,为营造自然、流动、平滑的旅游空间场所和诗意乡土情境提供了有效的参考路径,也为人地情感的联结和故土依恋的回归赋予了更多支撑动能。
乡村振兴战略与“美丽乡村”的快速发酵促生“旅游型”乡村的快节奏演化,人们怀揣“乡土情结”与“诗意栖居”的归隐情绪试图逃离闹市的尘嚣与现代文化的浸染,乡村旅游成为实现乡村振兴建设的重要动力。这一境态下,乡村景观的“特色”营建与村落改造的“求异”逻辑成为地方政府与管理部门对乡村旅游风貌设想的重要诉求点。特异文本的生成、创造性价值理念的阐述、景观空间的差异化追求充斥成乡村旅游的名片制造方式。从文本表述到现实问题的解决过程是复杂的,其中涉及哪些是真正意义上为解决问题而进行的重建,哪些是源自实践主体的想象[3]。显而易见,现实情境青睐于后者。在快节奏的乡村旅游景观生演环境中,空间实践走向“图像泛滥”与“同质化”,千村一面的模式拷贝结果与企图在均质的环境中找寻特质的假性创造行为,构建了参与者生活经验下视知觉疲劳的现实困境。这种困境来源于审美心理机制的匮乏,即乡村旅游景观均质化的特异性与流水线般的生产模式透支了大众旅游的消费意趣。结构主题的雷同、造型手法的相似、文本表达的孪生使资源在有限的箱体中进行震荡与再造,丧失了复杂的神秘感与无序的混沌意向,而一旦复杂性与无秩序性全部消失,大脑将会产生乏味感[4]。景观图式则变身成为大脑中预置的刻板印象,难以在大众审美的意识中唤起消费者行为动能的产生。
“非线性”一词来源于非线性科学,即复杂科学,其完全不同于发源于牛顿原理的现代经典线性科学,可以对动态、不规则、自组织、远离平衡状态等现象进行合理地阐述,是人类对自然及社会的一种全新的认识理论[5]。该理论对抗固化的阶级与规则的条纹,逃离闭塞框架的约束,在空间生产上表现出平滑与游牧的开放特性,具有强大的包容性与异质元素连续运动的重复特征。因此,非线性空间在序列的展开上如草原上游牧民族的生产活动。其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区隔场域,也不属于某个固定对象,而是随时变化,依赖于永久互动的、边界模糊的空间[6]。打破以欧几里得、现代主义为代表的线性理性空间,从无中心、不确定、多元表现的动态哲学观出发,与德勒兹“游牧”思想接轨,通过差异、变化、动态的造型语言表现复杂多变的形式空间。所以“游牧”哲学启发着建筑师的创造性思维,为当代建筑设计走向复杂多变、灵活多维的道路提供了有力的思想依据[7]。这一空间游牧的特征打开了审美机制的多元倾向,将大众审美从标准化的法则中解救出来,背离了均衡对称的传统空间美学,满足了现代人对精神世界与物质向往的更高追求。于是夸张、异形、动态和折叠的连续性空间博得了审美趣向的新潮流,在新锐青年与先锋话语的崇拜下走向审美与风格的认知转移,给予观察世界、欣赏世界新的角度。
德勒兹的哲学思想为空间生产带来意识形态的革命与创新,数字技术则成为欧式空间走向游牧场所的实现机器。在德勒兹创造的哲学概念下,不断弯曲、折叠、展开的“褶子思想”创生了新世界的生成观,渗入到空间艺术中,形成“力”与“场”的解释源,以致于空间的非线性表达成为一种“场域”概念的输出[8]。进入空间中的任何物体都彼此联动,对空间形成磁性的干扰,如雁过留痕、水荡涟漪[9]。褶子处处折叠、蜿蜒曲折的复杂关系造就了单元与整体动态存在的和谐样貌,构成了不断展开和折叠的褶子“场域”。褶子中涌现的单子创生了光滑、连续且多元的造境状态,存在于游牧空间中,体现游牧世界的特性。当折叠的程序置换进计算机程序,强大的数据处理优势能够轻而易举地消化不断打褶、展开的褶子过程。这就意味着数字工具与方法提供的手段能够保障空间实现的连续性[10]。因此,游牧的表达在数字技术的支配下找到了新的生产动机,即数字化的游牧。建立游牧过程能够匹配的数字化公式,在信息、节点与场域关系的相互映射下达成阶段性结果的表达协议。面对复杂的空间环境场,或许其存在理想化的弊病,但不可否认的是,数字化游牧有不可忽略的未来优势,也开启了游牧表达的新方向。
个人环境的构成由惯常环境与非惯常环境共同组建,一般意义上,惯常环境指一个人熟悉的环境[11],而旅游者“以旅为居”的行为通常逃脱了这一概念,面向的是全新的关系、短暂的生活和陌生的环境,体验的是非惯常的居住方式。因此,有学者指出这种方式是旅游活动的本质,表现的是普适的人文现象[12]。作为容纳这一本质与现象的容器,目的地形象地建立构成了人们感知“非惯常环境”的空间载体。其面对的是旅游者普适的动机与社会化的需求,即非惯常空间的向往源于个人对惯常环境的熟知与厌倦,是神经与视觉对狭隘空间的抗拒表现,也是个体心理对环境作出的反射行为。面对这种常规生活的逃逸欲望,“非惯常环境”身心在场的沉浸状态为旅游者转化出开辟自由仙境的“异象空间”,提供精神家园的心灵居所,使消费世界迎来了身心补救的生活片场。所以,“非惯常环境”释放的是人与空间相互交融的神韵与气场,具有意念的一致性,是主客之间彼此结缘的诗意时空,其表现出混沌的场所引力,是怀旧的诗意、冒险的动力、逃避的惬意以及满足旅游者各种猎奇心理的复杂场域。在场域中,精神、审美、文化和旨趣相互渗变,满足了旅游者自由栖居的精神欲望。所以,“非惯常环境”在人的精神意志的配演下不仅构成了回归自我的意义世界,还体现着人性自由的诗意存在。在游览山水、观照自然的过程中,非惯常环境与惯常环境狭隘的工作空间形成强烈反差,成为人们向往的空间,构建了诗意化的自由意志[13]。
作为社会关系、精神意义、空间地点的集合概念,久居的家园蕴藏着人们“身”与“心”的回归终点,在日居月诸的惯常环境中表现着机械化与流程化的归家语序。面对惯常的“家”,人们的精神居所与物质港湾被安全构建,但同样也充斥着日常的繁琐、焦虑的意识与“出家”的情绪。于是“家”的概念开始分化,逐渐在“归家”的途中产生“寻家”的情绪,并出现“离家”的流动性活动。这种活动打破了惯常环境下“归家”的固有程序,使“家”的概念被赋予更多意义,演变成空间关系与社会网络相互叠加的动态环境,不再是地理位置的唯一指定。
从“家”到“路”的过程,实际上构成了人们从生活的惯常环境到非惯常环境的过程[14]。该过程丰富了人们对“家”的理解,让家园栖居的意义开始在流浪的旅途中产生交叠的相貌。“家”成了多居所记忆的联合体,化身为解构与重构的循环活动,承载着旅居者的复杂情感,并在一轮又一轮的非惯常环境下构筑着人地依恋的栖居意愿。所以旅游者的认知中天然带有“家”的印记,这份在“家”情境中塑造的认知会迁移到“途”情境中,进而影响其旅游地感知[15]。叠加的旅居认知同时也构成了个体“追家”的诗性回忆。这种回忆源自对他地的想象,体现着他地真实地理空间的话语体系[16]。回忆的内容也由于信息的不完整性、文化的片面理解、经验的单薄涌现,为后来真实与虚假的想象编织提供了意识行动的原始素材。于是真实的“景观感知”与虚幻的“地理想象”相互对照、呼应与印证,加深了旅游者对不同情境的差异感知,也敦促旅居者修正对“家”的感知,并反馈目的地与个体本身[17]。旅游的流行性与家空间的生产成为相互左右的行动机制,旅居者在流动中检视家的空间,在空间中检视家的生产,在生产中检视家的展演,在展演中宣示家的存在[18]。不断前行的“诗与远方”与想象的“家园意向”构筑了旅居者重游意境下的精神面貌,在差异化的空间关系、社会关系中摄取旅游地栖居的多元情感动力。
“游牧”作为德勒兹差异与重复的哲学概念,在空间生成上响应出动态开放、平滑连续、时刻流动的非结构现象。在自由的游牧空间中,块茎、褶子、解辖域、无器官身体等概念与其相互关联,共同构成了独特的生成性哲学思想[19]。作为异质的平滑空间,游牧空间中各元素之间强调多元的差异性,在差异中相互生成、彼此成就、不断延展[20]。所以,游牧的非凡世界表现着非理性的认知思维,其为人类搭建起个性生长的桥梁,为异质世界的构建提供了活跃的创新能量与多元共生的自由空间,也为精神逃逸的实践提供了想象的路线。
当游牧概念从哲学世界走向物质实体,对应的是生存空间与人类意志彼此联结的场域状态。人作为空间游牧的动态化因子,干扰空间中“形”的生成与生长。因此,旅游地在此刻面向的不仅是环境内部之间各元素建立起的共存关系,还将旅游个体对目的地向往的迷恋情绪也折射进目的地景观的生成想象中。如在外显的乡村田园旅游环境中,怡然自得的舒适场景勾勒着理想生活的栖居意向,旅游者放松的意识引发自由思想的蔓延,产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式的想象意境。这种想象的动能打破了空间的均质状态,使“幻”与“实”之间产生情境交融的空间诗意。由此可见,游牧的景观空间与诗化的消隐情绪存在相互转化的动力机制,即二者在“形”与“境”之间拥有共通的混沌意向。因此,空间的游牧不仅是哲学思想上的游牧与空间实体上的游牧,在一定程度上还反映着外显的生命情感,它们相互关联,产生共通的“混沌体”,共同成就动态化的旅游倾向。
游牧空间是张扬的自我放逐,其对纹理世界的反叛和规范体系的抗衡为常规生活带来自由且多元的非常规实现。面对都市忧虑,游牧的“褶子幻想”为旅游环境中的人们提供催眠的意境与逃逸的话语。所以游牧的界面是情境化的显像空间,在视觉语言中表现出的流动、无意识、非常态、叛逆心理与人们在琐碎事件中尝试捕获自由的心态一拍即合,从而达到一种放松的惬意与诗意的回响,激荡起从游牧哲学到空间生产再到诗意关联的动态行为链。这种境态是两种游牧的相遇,即虚幻游牧与实体生存的游牧,也是意识游牧与肉体感知的游牧。两种游牧集结回应了人立于天地之间谋求“归属感”的心理需求,并深度关照了这一精神形态,使地景空间激发诗意的情境呈现,在地境激活中找到了主体存在的环境意义。所以景观空间的游牧现象是引人入境的柔性力量,场所中的造型、界面、材料与装饰都在游牧属性的干扰下形成了带有非线性场域特征的空间单元,具有独立的个性语言和场域共生的模糊边界。这些游牧性质的实体存在与人的视知觉旅游感受产生相互关联的动态效应,释放由“景”到“情”的物质意向,将实在之物转化为游离之境,为意识的诗意生产与窘迫生活的快速逃离酿造了多元的异质世界。
乡村景观在游牧思想的加持下表现出更多情感栖居的动能。从乡村散发的本体属性来看,频繁的乡土活动营造了浓烈的乡村气息,对于向往“世外桃源”般的旅游群体而言,良田与美池便已构成其“归隐于村”的行动初衷。游牧的景观又自带非线性的表象与特征,复杂且异变的造型界面与曲线消隐的空间视觉语言为乡村景观中诗意的“天人合一”营造了自我沉迷的意境。
旅游群体在景之中、触景生情,将人与自然、物与我、情与境的东方哲思无边界消融,搭建起物质与精神双向栖居的自由之境[21]。所以乡村中的乡土向往与诗意追寻是一种相互叠加、互相追寻的编织态势,二者首先表现在外显的空间环境氛围,也就是乡村景观中乡土地域特征与非线性新景曲尽其妙的叠加之态。熟悉的乡土元素与流动的、差异的、秩序的形式美学共同解构指向单一的原始空间又搭建新的形态语言,使乡村景观既保留了乡野追忆的历史经验又彰显了现代特征的审美意趣,是新与旧的活态编织。它集结了旅游者不同时空下的视知觉体验,唤醒了游客从环境感知到符码翻译再到情感反馈的初始动能,为旅游者编织“他乡”到“故乡”的复杂情感培育了归属的欲望。因此,二者在此基础上又会进入凸显精神向度的编织世界,编织的过程是从陌生的新鲜感进化到“模糊的家”,进而再在纵横交织、多元交错的游憩交往中强化“心灵归宿”,产生形神兼具的眷恋之情,弥散诗意归家的心智愿望。景观空间中非线性的艺术感、多义的张望状态为旅游者带来微醺的意境,旅游体验在主体想象中被编织成物质实体与心灵思维相互交错的乌托邦实践,再而进入了虚构创新的经验意向中,拓宽了旅游者实现自我的生命边界。在乌托邦式的编织理想中,旅游环境下的种种意象(山、水、树林、岛屿等)与诗意的想象构成了旅游者对现实世界的回望,弥散着潜在的超越自我和改造世界的能力[22]。所以,旅游主体的本体想象与诗意编码源发于旅游景观的空间刺激,又回馈出现实旅游中实在的社会意义,构建了不断迂回、相互生成、互相交换、彼此编织的诗意的、混沌的能量场。
旅游景观的建设已经逃脱形式语言的显性规则,在社会人情不断的关怀、心灵归属冲动的诉求、产业行为持续的交融以及文脉回望多元的发酵情态下,表现出虚实之间、内外之间的复杂流动状态。其在乡村振兴战略的助推下,借助乡愁的记忆与哲思的空间办法营建着“山水间的家”“栖居下的诗意”“虚实间的自洽”,将“生活的家”推向“旅游的家”,使游憩成为回归本我、重塑心境的重要调节方式。
“旅游家”“诗意家”表现的是现代语境下旅游景观折射出的复杂面相,相互拥簇、互相编织的乡村旅游生产态度为旅游者幻造“成家”的意识情境,唤醒了人们在旅游体验中对“真实家”的回归欲望。其游牧形态鞭策着“家”空间多元手段的不断进化,为乡村旅游景观非线性的呈现意义以及乡村旅游体验诗意田园的精神构想产生丰富的编织元素。流动性、跨地性的“在家”状态将在社会各方能量的渗透下变得更加复杂,研究的辐射面也将不断地解构、重构、再解构,并在博弈的空间生产中重建旅游者的爱恨交织,而这也将成为下个议题中更深层内容的探索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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