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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女人”吕燕

时间:2024-04-24

卡生

早已立春,上海依旧潮湿阴冷。吕燕的工作室深藏在静安区威海路弄堂里。弄堂入口充满了沪上特有的生活气息,每户人家窗口晾晒了衣物。往更深处走,看到挂了Comme Moi(似我)牌子的独栋小洋楼。

吕燕近照

一层用作服装打样间,里面工作人员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他们的裁缝台边挂着吕燕为杂志拍摄的照片。二层是办公室和样衣间,走到尽头,是吕燕的办公室。房间里设计简约,干净利落。吕燕桌上摆放着当天的几块面料小样,等着她裁决到底要用哪一块。见我进了办公室,她起身握手,倒咖啡,很像招呼老朋友。

她穿一身自己品牌的衣服,白色高领毛衣和一条橘色阔腿裤,依然保持着做模特时的好身材,看不出已是一个6岁半孩子的母亲。很多人对吕燕的印象停留在造型广告牌里的红唇、齐刘海儿,而她本人如果没有特殊的活动,更喜欢素颜。

吕燕曾有许多头衔:中国第一个走向国际的名模,共和国60年来的十大时尚人物之一。因为她,时尚圈掀起过对“个性美”的关注与非议;也是她,让西方时尚圈燃起了对于东方美的热评。当她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已转身成为品牌主理人。

是她的出现改变了中国时尚的审美趣味,还是时代凑巧成就了这个来自农村的女孩?她的成功,与时代的潮流既捆绑又疏离,很难以现在流行的语词“逆袭”来描述。

马伊俐、巩俐、王菲穿着吕燕创立的Comme Moi 品牌新品

雀斑女孩和未被定义的“美”

1981年出生在江西农村矿区,父亲是理发师,母亲是矿区职工,家境贫寒,吃上饭穿暖衣都困难。作为家里的老大,还要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最快乐的事情是过年时能够吃饱穿暖,最讨厌的事情是在夏天里去喂猪,臭气熏天,一天下来味道不散。

坐在我对面的吕燕用一个第三者的视角这样描述童年经历。“这个故事我说过太多遍,如今看来那是一个遥远的回忆,远得甚至有些模糊。”

有人希望吕燕写一本传记,写她的苦难童年和后来的成功逆袭。但在与她的对话之中,你很难发现她由衷地觉得那是极苦的日子。故事在前半段,她不是一个被命运眷顾的人,正因如此,之后的种种际遇,让她能释然接受。无论好坏,都好过最初的生活。

“我跟着村里的男孩们,上山下河,没人把我当女孩看待。小时候没有人说我美也没人说我丑,我唯一觉得自己与身边孩子们不同的是比同龄人高一个头,那时候我多希望自己矮个几厘米就好了。”吕燕端着茶杯回忆时,很难想象过去她是一个因为身材太高而感到自卑的姑娘。

“那么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小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吃饱穿暖。”

到了今天,吕燕还是学不来时尚圈里虚头巴脑粉饰自己过往的惯例。真实是她个性里极为重要的特质,如果不是这样看上去特别“虎”的性格,很难想象她如何面对各类媒体对她长相的非议。“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的生活。”她补充道。是那种将人打到了底的童年生活让她充满了对未来无限的好奇与渴望,以至于忘记了后怕和退却。

吕燕离开老家后,去南昌一所中专念了财会专业。她业余时间报了一个芭蕾培训班,隔壁是模特班。那一年,隔壁模特队要上京表演,有人缺席,1.78米的吕燕被拉去顶上了这个名额。“1999年的北京,那是遥远的,金光闪闪、充满了诱惑力的地方。”吕燕跟着模特队到了北京演出,之后参加了一个模特比赛。她的身体条件好,但长相不是主流社会所认可的“美”,落选了。吕燕对获奖一事没有奢望,她很自然地就接受了第一次失败。

同年夏天,《现代服装》杂志要拍摄一组叫《胭脂嫁》的婚纱大片,编辑赵晋偶然看到了吕燕的表演,觉得她是合适人选。当时大片摄影师是冯海,赵晋和他沟通:“现在有一个不错的模特,没有模特卡,你可以见见。”

冯海向本刊回忆说:“那时候的婚纱大片都是浓妆艳抹,但那不是我想拍的片子。我需要有态度和辨识度的脸,能看到灵魂上的纯洁。”吕燕的风格很独特,嗓门大,素颜,有一点点婴儿肥,用冯海的话说,“她有着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风格”。

吕燕到了片场,显得拘谨、羞涩。这是她第一次拍摄杂志大片。与冯海合作的造型师是李东田,他与冯海一样,认同了这样独树一帜的“美”。后来许多人问过李东田,他也在无数次采访里详细说过理由——“所有被人認为美的判断几乎千篇一律,当你看到吕燕的第一眼,你会看到新鲜感”。

“幸运的部分是我遇到了李东田和冯海,他们两人对美的定义开了一个先河。时代的部分是因为90年代中国开始与国际接轨,奢侈品对中国市场开始重视。2000年是属于中国时尚启蒙的阶段,已经被定义的‘美不足以成为启蒙的需要。”这是见过世界之后,37岁的吕燕给我的答案。

而在当时,她懵懂天真,只想走出乡村。即使要住地下室,成为一个“北漂”,也没有一丝畏惧。

拍片两个月后,李东田正式邀请吕燕成为东田造型的代言人。直到今天,只要有“东田造型”的地方依旧可以看到吕燕的大幅照片,齐刘海儿,红唇,大笑。现在大多数人已经接受了这样个性的美,而在19年前,那是对于时代审美最重要的一次挑战。那组叫《雀斑与百合花》的黑白照片让吕燕一战成名——她位于一束百合花的后面,头发中分,露出圆圆的额头,细目,塌鼻梁,厚嘴唇,长而细的眉毛,从眉毛到鼻子的部位布满雀斑。

这张照片成为中国时尚界审美变化的分水岭标志。当时,海报悬挂在了王府井商业街,吕燕在《一席》演讲里聊起这张海报时调侃道:“那时候被登上广告牌的都是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的美人。当时东田去有关部门办手续时,人家说你们在哪儿找的这么个丑女孩,简直是影响市容嘛。还有很多看到广告牌的人觉得这是不是祛斑的广告牌。”吕燕说这些话时,像讲述别人的故事,她自比是小草,越是在艰难环境,越有韧劲儿生长。

李东田总会被人问起如何理解吕燕的美,他每次都会提到关于中国审美的问题。当时李东田从纽约回国,见识了国外审美的多元化。他要打造一个叫“造型”的概念,这已经先人一步,不仅仅讲的是化妆与发型,而是一个叫“Look”的概念。每一个细节,从头到脚,突出的是视觉的整体,而不再是单一美和丑的粗暴评断。

《世界都市iLOOK》出版人洪晃见证了中国时尚20年变迁。和本刊谈到吕燕时,她说,时尚是一个追波逐流的事情,是大众意识流的商业行为。每一个新的时尚流派诞生都是靠反时尚的逆流,他们的创新被商业化并成为主流,等着下一股逆流把主流推翻——吕燕是非典型模特,她的美刚开始被很多人说是丑。她的美就是那股逆流。在所有人向往洋娃娃脸的时候,吕燕出现了。

当年的那张海报,让吕燕有机会参演了电影《面纱》(The Painted Veil)。导演约翰·卡兰(John Curran)来北京看场景,路过王府井,看到这张照片。他告诉制片人:“你帮我找到这个女孩,我需要她参演。”当时吕燕正在巴黎时装周走秀,在没有面试的情况下,加入了这部好莱坞爱情电影,和爱德华·诺顿(Edward Norton)、娜奥米·沃茨(Naomi Watts)拍摄对手戏。总有人说,吕燕太幸运,遇到的人,遇到的时代,似乎都在告诉这个其貌不扬的姑娘,世界的大门已经向你敞开,你准备好了吗?

Comme Moi 2018春夏大秀

“中国面孔”西方奇遇

2000年3月,世界著名模特经纪公司大都会的工作人员来北京出差,离开前,在新侨饭店大堂发现了吕燕。

“经纪人问我是否想去巴黎发展,说我长着一张让西方时尚界热爱的面孔。我没有多想。能去巴黎这样的时尚之都工作是任何一个模特的梦想。”当时的吕燕,在每天重复的面试和表演之间度日。“很多人听到去巴黎或许会有担心,而我如果失败,不会再比我的起点差。我和朋友借了1000美元,买了一张单程票去的巴黎。”吕燕回忆。

从江西老家到北京几个月之后,18岁的吕燕又收拾了一个行李箱,踏上了往巴黎的航班。她不会说英文,更不會法语。经纪公司安排了住宿,一间14平方米的小房间,乐天派的她描述:“房间虽小,但有暖气和热水,比地下室强太多。”说完,眯着眼睛笑起来。

抵达巴黎的第一天,公司给她一张工作时间表、一张地铁路线图,她凭着“快译通”开始了在巴黎的生活。这段经历她向无数媒体讲过:刚到的第一个月,口袋里总装着两个煮熟的鸡蛋,一个月下来吃了100多个鸡蛋,因为看不懂菜单,超市里食品袋的字也不认得。三天之后,模特公司制作了吕燕的模特卡并将她的照片发给客户和媒体。两周之后,凭借着一副可塑性极强的东方神秘面孔,她接拍了欧莱雅洗发水的电视广告。第一个月,2万法郎收入对自小家境贫寒的吕燕来说是一笔巨款。她奖励自己吃了一顿法式大餐,给自己买了漂亮的裙子,剩下的钱全数寄给了父母。

吕燕去法国一年后,冯海出差到巴黎,约她吃饭。他第二天陪着吕燕去面试。“当时面试模特,一般早上会收到10~15个工作单传真,需要模特自己规划路线前往,如果路程遥远必须放弃一些面试。那天我陪着吕燕辗转一天,到最后的几个面试我已经走不动了,坐在台阶上等她,看夕阳西下,而这仅仅是吕燕在巴黎最普通的一天的生活。”冯海说。

凭着决心,吕燕与语言难关死磕,与日常生活死磕。讲述在巴黎的故事,吕燕尽量轻描淡写。她说,她忍得了辛苦,别人花半小时的路程,她提早两小时去准备。在她最孤独的时候,除了哭一顿之外,第二天依然要打起精神,从头再来。

工作开始走上正轨后,除了面试和拍摄,她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语言,学不懂的就打长途电话问国内朋友;看英文电影,听不懂就反复听。几个月之后,吕燕引起了时尚杂志《Vogue》的注意,第一次为俄罗斯版《Vogue》拍摄她闹出了笑话。“摄影师告诉说:Don't move。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后来摄影师快急了,大喊一声stop,我才明白过来让我不要再切换动作。可见我当时英文是什么样的状态。”这几乎成为她每一个采访中都会聊起的桥段。

巴黎时尚圈是一个对个性十分尊重的地方,初出茅庐的吕燕纵使有千般不合时宜,对他们来说,恰恰成为了特色。吕燕的面孔是他们所想象的东方,充满了神秘和不可限量的空间。她的专业与合作,更是让之后多个品牌大加赞赏。在参加了Christian Dior及Lacroix的走秀后,吕燕被认为是巴黎时尚圈的一匹东方黑马。也是这一年,她参加了世界模特大赛并获得亚军。当时外国媒体对她的报道充满了期待和惊喜,评价她“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与之相反,中国媒体不算太客气,报纸均以“丑小鸭,丑超模”等大标题吸引读者。“那一年,只要翻开报纸就是写我的文章。那时候网络还不够发达,如果是在今天,应该会是刷屏10万+的爆款文章说我丑。”吕燕玩笑地说。

洪晃和她主编的《iLOOK》是少有的例外。洪晃说:“大概2002年,吕燕可能不记得了,她在国内的第一个封面是《iLOOK》杂志。杂志大股东的夫人原来是模特,80年代上过《Vogue》杂志,后来退休改为造型师,自费带着摄影师来中国给杂志拍片。选模特的时候一眼就挑上了吕燕。”

“无论如何非议,反正全中国人都认识了我。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说这话的吕燕已在2005年决定离开巴黎,前往纽约,一个更广阔、更鲜活的时尚圈在向她招手。她像当年拖一个行李箱到巴黎一样决绝,拉着一个箱子到了纽约。“巴黎的美在于慢和不变,而我希望迎接另一种挑战。那时看《欲望都市》里的女孩们,那是我向往的生活,穿着高跟鞋,穿过曼哈顿最热闹的街头。我知道,这所有的光鲜亮丽背后,都会有着非同一般的付出。”

在这个城市里,吕燕成为朋友圈里的活跃人物,她不惧陌生人,充满好奇,喜欢学习,还常常把自己的模特同伴拉进外国人的圈子。那时候签约纽约经纪公司的中国模特开始多起來,都是20多岁的年轻姑娘,而吕燕成了姑娘们离不开的“燕姐”。她组织派对,与服装设计师、艺术家、作家交往。这是她要的生活,更是她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剧本。周末逛博物馆,逛书店,为国内时尚杂志做客座编辑——模特的身份渐渐让她感受到了“瓶颈”,她的世界需要一个更闪亮的身份。

在纽约的第二年,吕燕在一个私人酒会上遇到了法国投资顾问弗雷德。这个整天与数字打交道的经济界人士,被吕燕的性格征服:台下她是一个乐观爽朗的姑娘,走秀时却成为一个冷峻、性感的东方美人。吕燕决定回国时,弗雷德和她之间曾有过分歧,但最终命运和爱将他们绑在一起。弗雷德与吕燕成立了家庭。上海的家,每个小小细节都是吕燕亲手布置,“一趟宜家我就搞定”。两人生下了儿子阿瑟。聊起儿子,吕燕显得十分活跃。她有许多和孩子沟通的门道,无论多么忙碌,就算有阿姨照顾,还是要亲自送孩子上学。

那些遥远的过去如同她的前世,而现在踏踏实实的幸福,是她更乐于与人分享的生活。

2000年7月,手捧一本巴黎市指南,吕燕按图索骥地寻找需要广告模特的公司

像我一样,喜欢我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身上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模特生涯一路走来,每一次我都从头学习,没有过惧怕。对一些人而言,生活无非是安逸,而我需要的是变成一个更加丰盈的人。”2010年,吕燕回国后就萌发了做自己品牌的想法并开始筹备。怀孕中断了这些,直到2013年,儿子阿瑟上了幼儿园,吕燕从家庭生活中解脱出来,正式开始做自己的品牌。

“他们说,你不是设计科班出身,这样的转型太冒险,都生了孩子,日子也很舒服,为什么还要折腾?”对于这些反对声,吕燕没有当一回事。弗雷德支持她做的选择,因为他了解她真正内心的渴求,否则他也不会爱上她。

吕燕先到上海世贸商城面料市场学习区分面料和功能性。“如果是买小批量的面料,没有人搭理你。我没有放弃,我参加了意大利面料展Milano Unica。在这个订货会上,面料商不会因为订量少而冷眼旁观,还会向我介绍当季趋势,以及每种不同面料如何使用。这一下我开始有了信心。”她一次次梳理品牌文案,取名Comme Moi。这是个法语词,有两层含义——“像我一样”,“喜欢我”。她清楚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多年征战时尚圈,见识过那么多好的设计,触碰过那么多好面料,她对自己要做什么样的品牌非常明确——为独立而充满魅力的女性设计衣服。

租办公室,招兵买马,学习设计,每一个步骤都有条不紊地进行。2014年品牌秋冬秀在北京柏悦酒店进行,明星章子怡、宋佳等人纷纷来参加她的首秀。第一次以设计师的身份站在舞台上,她深深鞠了一躬,感谢这些年来朋友们的鼓励和家人对她的理解。

2018年,她的店先后在上海、北京落地了。为她工作的团队也从3年前的七八个人变成了50来人。“能犯的错误几乎都犯了一遍,3年里我疯狂地掉头发。”

2018春夏秀上,Comme Moi的发布会上了当天的“热搜”,几乎半个娱乐圈的朋友们都来参加了吕燕的这场秀,可谓国内设计师里明星阵容最强大的秀。

大多数人能看到的是聚光灯下的华彩一面,甚而揣测,“模特转型做品牌,也是年纪大了之后的退路,这样的品牌也无非就是名人效应”。对此,吕燕觉得可笑:“如果没有好的设计,即使我有无数明星朋友帮我,生意毕竟是生意,朋友们只会帮助你一次,又怎么可能以此来维系一个品牌的生命?”

吕燕带我参观了她的样衣间,马上要上新的样衣已分门别类放在架子上。她聊到女人的独立,“独立的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韧性,最充沛、最优美的集合体”。翻看架上的样衣,剪裁立体,设计极简,这或许就是她反复说起的“大女人”概念——自知,自信,自立。

她不再是一个独自带着行李箱闯世界的小姑娘,那些“审美审丑”的时尚论题,早已飘散。“时尚轮回,瞬息万变,又何必介怀呢?”吕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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