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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田之艰

时间:2024-04-24

卜键

攻打雅克萨之前,康熙帝反复说过的一句话,是要求清军在当地“建城永戍”。先是命在瑷珲建黑龙江城,驻兵永戍;后来发现更靠前的额苏里,又命于该地建城永戍。这使得今天的史学家有点儿恍惚,弄不清黑龙江城究竟是在瑷珲,还是在额苏里?

戍,主要的含义即为国守边。古代与之相连的词甚多,如戍人、戍边、戍台、戍城、遣戍、远戍、驻戍等,但较少见到“永戍”一词。不知是否为玄烨所创,却也传递出其派兵永远驻守边疆的决心,表达了对这块辽阔大地的重视。长期驻戍的关键是军粮供应,远途运输,建立粮台,是历代统治者都会面临的课题,而最好的解决之策在于屯田,让士卒携家戍边,亦兵亦农,战时打仗,平日种田,军粮取之于当地,边疆经济也随之开发繁荣。今天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便是一个艰难开创、终于获得巨大成功的“永戍”范例。

自古戍边必须屯田,康熙帝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规划很细。选择在瑷珲与额苏里建城驻兵,重要的一点是,两地都有大面积的可耕田,达斡尔等族曾世居于此,附近有“田垄旧迹”在焉。开战前布置军粮转运之时,玄烨即对屯田作出指示:“我兵一至,即行耕种。”指的是远道而来的乌喇宁古塔兵,明确要求他们抵达后就开始垦荒。为迷惑敌人,康熙帝命理藩院向俄方传递信息,说萨布素是到黑龙江、呼玛尔等地“督耕”的。而此言并非全虚,督促引导官兵耕种,的确是皇上给予萨布素的任务之一,是比清剿哥萨克更重要与持久的使命。可惜这位军爷不太理解,也不太情愿。

黑龙江省内宁古塔旧貌。宁古塔为清代东北边疆地区的重镇 (摄于1927年)

除了耗资巨大的远程征调,康熙帝也想到在索倫地区征召屯戍士兵。许多达斡尔部落原系从江左迁来,瑷珲与额苏里等实为其祖居之地,借收复之机鼓励他们回迁,岂不两全其美?二十二年(1683)九月,玄烨命在额苏里安插“乌喇宁古塔兵五六百人,打虎儿(即达斡尔)兵四五百人,于来秋同家口发往”。(《清圣祖实录》卷一一一)萨布素回奏说额苏里气候寒冷,霜冻期甚长,当年七月已经出现霜雪。如果乌喇宁古塔兵的家口明年秋天到达,恐怕难以糊口。最好是明春自索伦招五百达斡尔兵,先赴额苏里耕种,根据秋收情形再迁家口。多数属下不愿意把老婆孩子迁来,萨布素提议以宁古塔兵马轮番驻防,这样也就谁都不要带家口了。康熙帝予以驳回,再一次提出“在黑龙江建城永戍”,同时传谕盛京将军,令副都统穆泰率六百盛京兵人于来年三月开抵瑷珲,协助筑城和种地。为确保屯田的成效,还特派户部侍郎萨海前往督耕。

戍边屯田之苦,古人诗文中多有描述,而在大半年冰封雪覆的黑龙江左岸永戍,更是苦上加苦。清廷对屯田和官庄给予很多优惠政策,耕牛、种子、水井、搬迁安家的费用,皆由政府承担,仍会遇到各种抵触。其中原因很多,主要还在于苦累繁重和收益太少。诗人吴兆骞在流放宁古塔时有一封写给母亲的信,叙及官庄之苦:一年四季无一日得闲,“每一个人名下,要粮十石、草三百束、猪一百斤、炭一百斤、官炭三百斤、芦一百束”,还要侍候官员打围,支付各种衙门公费。瑷珲比宁古塔更远1000余里,无怪人人视为苦役。

圣旨大如天,不管大家如何不情愿,来自乌喇宁古塔的兵还是要垦荒播种。户部的保障工作没有问题,粮种、耕牛与农具源源运来,大生产开始了。康熙帝曾从郎谈、马喇口中得知俄人在雅克萨耕种的情况,知所开垦的田地肥饶、收获极多,认为清军也理应如此,心中充满期待。为不致因进剿耽误农事,特命盛京兵丁代为耕种。《平定罗刹方略》卷二记载:“又发盛京兵五百人,代黑龙江兵守城种地,出征兵还,亦令还盛京。种地事宜,遣户部大臣一员督理。罗刹所云早熟之谷,即内地春麦。今我兵亦多种春麦及大麦油麦,霜降前六月皆得收获,则不因出师,旷一年田功。”所录应是玄烨的话,可知他对屯田之事多么用心,连适合哪种作物都作了研究。而盛京兵来后,发现“耕牛倒毙已尽,农器亦有损坏”,立即报请补送。康熙帝大为恼怒,痛斥:“萨布素等故毁农器,尽毙耕牛,其意在多方迟误,冀撤离黑龙江耳。”堂堂将军不会去搞这些小破坏,但手下有人干,又失于监管,也是事实。远在京师的皇帝洞察秋毫,犀利指出根源在于想尽早撤离,给萨布素记了一笔账。

萨布素的思路是先将达斡尔人迁来,待耕种形成规模,也好说服属下搬迁家口。于是轰轰烈烈的就地招兵开始了。原理藩院侍郎马喇、郎中宜道都与达斡尔上层关系密切,加上索伦两位总管积极推动,晓以家国大义,不少拥有农奴的富人前来应征,自备鞍马兵器,要去打罗刹鬼。五百达斡尔兵很快招满,编为八佐领,于次年三月开抵瑷珲,可要他们种地就不想干了。后来得知待遇与满兵差别甚大,又听说续招的“穷索伦官兵”有买奴银、娶妻银、买马买牛银等项,更是大为不满。这种怨愤情绪在逐渐积蓄,而将军副都统与督耕的户部侍郎全然不知。

八月,达斡尔兵放假25天,让他们回家去接眷属,没想到大多数人一去不回。萨布素发文一遍遍催促,接马喇通报,始告佐领噶纳逊等不愿搬迁家口,带人跑到北京告状去了。这就是影响很大的“移眷风波”。后来噶纳逊等头领被革职,萨布素也不再坚持达斡尔兵移眷,只要求接任的佐领把兵带回来。

历来屯田戍边甚难,开始阶段尤其艰难。比,最是人们的思维惯性。康熙帝将臣民与罗刹流民相比,连远离故土的外国人都愿意携家前来耕作,能在进剿袭扰中连获丰收,朝廷为戍边将士提供那么多支持保障,有什么理由种不好庄稼呢?乌喇宁古塔将士则将瑷珲与故乡比,那里虽然也冷,比起来却如同天堂了。达斡尔兵比的是待遇不公,比上不如乌喇兵,比下不如穷索伦兵,就这么一闹一告,不光达斡尔兵,连带乌喇宁古塔兵也不迁家口了。

不迁家口也罢了,不种地可不行。将军与督耕大臣也调整了管理模式,开始主要依赖官庄。不是陆续押解来一些犯事高官吗?他们既有资财又有管人管事的能力,不少便成为早期官庄的经营者。如蔡毓荣就拥有三个大型官庄和大批庄丁,大多数还是成双成对的。黑龙江肥沃的黑土地,天然适合农作物生长,因而也具有强大的吸引力,本来不需要太多硬性规定与强迫的。到了第三年,多数官庄都获得丰收,以户部郎中博奇监种之地收成最好,不光足够供应驿站人员的口粮,还有余粮入仓。玄烨闻讯喜悦,降谕嘉奖,并让博奇与其他监耕官员交换地点,许诺如果再有大获,就要升他的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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