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土安全》，政治寓言？

张星云

在《纸牌屋》即将剧终之时，《国土安全》新一季俨然扛起了美国“政治剧”大旗。

当现实超越寓言

2月11日，《国土安全》第七季开播。就在新季开播两天前，剧中女总统伊丽莎白·基恩的扮演者伊丽莎白·马弗尔（Elizabeth Marvel）在纽约中央公园西侧与反对特朗普的抗议者一起发传单，呼吁特朗普大楼的业主们放弃以特朗普命名这座大厦。在发了40分钟传单之后，马弗尔赶往参议员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的办公室楼前，参加另一场旨在支持年轻非法移民合法化的示威活动。

街上的大部分人都没有认出她。她穿着厚重的黄色短夹克，戴着帽子，披着长发，手头读的是迈克尔·沃尔夫（Michael Wolf）的《炮火与怒火》，一点都不像剧中一言九鼎的女总统，更像一个嬉皮士。

《國土安全》第六季最后几集故事线突变，凯莉与奎恩贯穿几季的对手戏也就此终结，让诸多观众失落不已

很长时间以来，48岁的马弗尔每周都会参加一次社区组织的志愿活动，而自2016年底美国大选以后，这些活动很大程度上都带有了政治色彩。她积极介入政治，但她坚持不用社交软件，“作为一个有创造力的人，我需要没有指向性地看到各类意见”。

她在《国土安全》中演了一个在现实生活中自己所抗议的总统角色。一年前出演第六季的时候，她还是以特朗普的政治对手希拉里·克林顿的形象示人，而在新一季中，她的形象产生了180度的大转弯。

第六季的前八集剧本写于2016年11月美国大选之前。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希拉里会胜出，所以该剧编剧也押宝式地选择了马弗尔来出演该季中的新角色——候任女总统。结果令人尴尬，特朗普意外上台。这也是总统角色在新季中大转弯的原因。

这种大转弯之前谁都没有预料到，因为《国土安全》系列剧历来的魅力在于它的预见性。

2015年10月播出的第五季，将故事设定在了柏林，剧中通过两名德国黑客泄露中情局与德国情报部门的秘密监控协议，影射了现实中美国国家安全局针对德国总理默克尔的手机监听风波。该季还以潜伏在德国的“伊斯兰国”分支计划于柏林中央火车站使用沙林毒气进行大规模恐怖袭击为高潮，最终这场恐怖袭击被女主人公凯莉挫败。而在现实中，第五季热映的同时，2015年11月13日，巴黎发生机枪扫射和自杀炸弹等三起“伊斯兰国”恐怖袭击，造成至少130人死亡，350人受伤。次年3月，布鲁塞尔也先后发生自杀爆炸恐怖袭击，自此欧洲陷入恐怖袭击的阴霾。

2014年播出的第四季，将女主人公凯莉·马西森设定为中情局驻阿富汗分站站长，并让她指挥无人机轰炸了巴基斯坦的塔利班恐怖分子。现实中，奥巴马政府自2015年起开始面临美国社会对其使用无人机空袭而误杀平民的谴责，奥巴马为此专门发布一项总统令，以降低误伤平民的可能性。

第六季不幸押错了总统大选的结果。但即便如此，该季着重刻画的中央情报局与总统之间的矛盾，还是在现实中特朗普上台后得到了充分验证。

该剧这种超越现实一两年的预见性源于编剧兼制片人亚历克斯·甘萨（Alex Gansa）和他的搭档霍华德·戈登（Howard Gordon），两人曾在《反恐24小时》合作过，2011年开始写《国土安全》剧本。这部剧出人意料地触及到了影视作品以外的深度与现实，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连奥巴马和比尔·克林顿都是该剧粉丝的原因，美国情报部门上下也都在追这部剧。

《国土安全》第六季最后几集故事线突变，凯莉与奎恩贯穿几季的对手戏也就此终结，让诸多观众失落不已

华盛顿“田野调查”

去年4月份，编剧甘萨开始准备第七季的剧本创作，那时特朗普已经上任了三个月。他像每季开始前一样，带着编剧团队，以及凯莉和索尔两位主角的扮演者，去华盛顿特区“田野调查”。

他们住在乔治城的一家俱乐部里，用一周时间，从早9点到晚6点，分别约见情报部门、白宫和国务院的工作人员，以及《华盛顿邮报》和《纽约时报》的知名记者们，为新季剧本捕捉灵感。剧组不仅和他们聊当下的政治现况，也会让他们预测之后一两年的局势走向。

《国土安全》对局势充满预见性的判断全是通过这样的“田野调查”获得的。当初第三季结束，男主布罗迪死后，《国土安全》面临重大转型。甘萨那时对情报人员问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你要被外派，你想被派到哪里？”几乎所有人给出的答案都是阿富汗或者巴基斯坦，因此第四季中女主凯莉就被外派到了阿富汗，并在巴基斯坦执行任务。

而到了准备第六季的时候，约见的所有人都在讨论即将进行的政府换届，甘萨也因此如实地展现在了剧情中，一举推翻了前几季以美军驻海外国家为背景的设定，转而描写白宫内部矛盾，由此该剧的重心也从地缘政治转向美国国内政治。

去年4月份做“田野调查”时，让甘萨印象最深的是，情报人员和记者们对政治局势的看法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统一。

往年，剧组会将情报人员和记者们分开，安排在两个不同房间分批进行约见谈话。情报人员从一扇门进房间，记者从另一扇门进房间，两方保持时间间隔，以保证两方不会撞见。往往情报人员介绍完一整套对政局现况的分析后，记者们进到屋内会说出一套与前者截然相反的理解。而今这种对立关系消失了。“过去几十年来，记者们总在努力调查情报部门正在做什么。很显然，如今情报部门与记者们通过气了，交易消息，两者之间甚至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合作关系。现在他们都认为国家的民主受到了威胁，他们正在联手打击一个他们认为不合格的政府。”甘萨在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说道。

甘萨直言不讳，新一季讲的就是特朗普。

因此观众可以看到，从第六季第九集开始，现实中特朗普的当选深刻改变了《国土安全》的故事线，剧情急转直下，一场失败的刺杀总统行动，引发女总统伊丽莎白·基恩的逐步“黑化”，大批政府高级官员被捕，大清洗运动不可避免。第七季剧情紧接上季结尾，索尔被抓，凯莉被排挤出白宫，策划刺杀行动的麦克伦登将军在新一季首集被人暗杀，总统开始公开命令抓捕制造假新闻的电台主播。人们看到一个缺乏经验的新总统，在白宫内部专制，在外交上实行孤立主义，用极权来对抗恐怖主义。

《国土安全》还引导观众反向推导：为什么美国会有那么多支持特朗普的“深红州”？为何社交媒体比主流媒体更占据话语权，假新闻如何流布？美国民意是否在急剧右倾？

在《纸牌屋》即将剧终之时，《国土安全》俨然扛起了美国“政治剧”大旗。

“如果希拉里·克林顿赢了大选，一切照旧，美国国内不会每天有那么多疯狂的新闻出现，《国土安全》新一季也很可能不会将故事设定在华盛顿特区。”甘萨说道。

时代的躁郁症

除了谍战、政治和国家安全外，女主凯莉的躁郁症是该剧的另一条主线。也许最初几季弃剧的人，都是因为无法接受克莱尔·丹尼斯（Claire Danes）富有张力的表演，但她正是凭借这种表演，把角色的神经质、敏锐性、偏执狂演绎得入木三分，两年里蝉联艾美奖和金球奖的最佳女主角。

按照该剧的人物设定，凯莉很小就得了躁郁症，自22岁起开始服药。但也因为躁郁症，凯莉获得了超于常人的直觉，能够看到诸多事物之间的隐藏联系，她的情报事业也得益于此，使她可以比别人更接近真相。不过当权者需要的不只是准确的情报，更需要能为他所用的情报，而后者，往往离真相甚远。因此凯莉的故事永远是这样的：她凭借多年的经验和直觉发现了蛛丝马迹，不断接近真相，遇到越来越多的阻碍，越来越焦虑，而身边的亲人和心理医生却在反复提醒她，你该吃抗躁郁药了。但这些扛躁郁药的副作用是嗜睡，这就又产生了另一层矛盾，因为凯莉需要在追踪线索时保持清醒。

由此，凯莉诠释的《国土安全》更像是一则寓言故事：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如果想获得宁静，需要服用有催眠副作用的抗躁郁药，如果想保持清醒，就会陷入直面残酷现实的狂躁之中。

编剧甘萨就说，在他的现实生活中，会感受到很多焦虑，这种焦虑也贯穿了《国土安全》的每一季。

该剧的名字《国土安全》来源于美国国土安全部。2001年“9·11”事件发生后，美国国会以及五角大厦的官员纷纷将矛头指向当时的情报搜集单位，即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和国家安全局。他们认为美国遭到恐怖袭击的原因是情报单位之间的竞争，无法彼此协调，造成国安情报无法正确快速地传达给重要决策人士，“是有史以来情报单位最严重的失败”。于是2002年，布什总统签署《国土安全法案》，改组三大情报机构，正式合并为国土安全部，后者成为美国史上最庞大的部门，员工多达17万名。

《国土安全》的故事正是在此背景下展开。第六季末尾，编剧借狱中达尔·阿德尔的话说出了这部剧集的核心：“情报局是衡量一个国家政治是否健康的唯一真实标准，也是国家潜意识的真正体现。”第六季中，非洲裔美國穆斯林塞古·巴因涉嫌在Youtube上传播“恐怖主义”演说而被捕，为塞古辩护的凯莉质问起诉方：“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根据人们可能犯下的罪行来实施抓捕了？”起诉方回答：“就从‘9·11和奥兰多枪击事件起。”

该剧真实展现了美国因反恐产生的分裂。反穆斯林、反巴勒斯坦、反移民的美国右派重新获得了一定的话语权，他们相信民主党的宽容政策是导致美国堕落的原因，坚信必须用铁腕手段才能更好地保卫美国。这也是为何编剧从第六季开始，将故事主线从海外转入美国本土，制造威胁的人从“基地”组织头目变为了美国情报机构及军方人士。

该剧即将在第八季终结，而甘萨最担心的就是：真实的新闻很可能比他的想象力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