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添香

文文

C小姐是个文学博士，名校，不丑，整日穿着睡衣宅在宿舍搜肠刮肚地写论文，貌似踏上一条通往女学究的不归路，心里想的却是才子佳人，红袖添香夜读书那一套。总寻思着自己得找个才子，扮一回红袖，方才不辜负如花美貌和大好光阴。心怀着这古典和浪漫的意境，还真是求仁得仁，觅得一才子。

C小姐的研究方向是宋词。虽说学问枯燥，学术论文八股，总还留有三分鉴赏的余地。C小姐总觉得从感性形象生发推衍出的学问，还是太近人事，太浅显，说白了不能满足她定义的所谓才子的智商。工科太实际，荷塘月色之下，荷叶粉对猪肉火腿肠品质特性的影响这类课题，她不感兴趣；同样，她的博导写过《荷花四讲》，有人要跟她炫才吟诗，也不会有她背诵得全。C小姐认为要满足纯粹的智商，一须是理科出身，最好是理论物理、数学，应用物理太实际，非得有应用才能学吗？二若真是《生活大爆炸》里那一群人，也谈不上终极思辨色彩，太远人事。她需要的理科背景只是一抹底色。

好在身在京城最高学府国子监，久处象牙塔，觅得如是人等，也不是难事。哲学系一博导H，本科物理，硕士数学，博士西方哲学。言及如何觅得此等意中之人，C小姐狡黠一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自动脑补《牡丹亭》。

H深居简出，三分圣贤气象。不到四十就是博导一枚，单身，C小姐剔透，不会上演《窗外》。C最欣赏的是H的苦行，禁欲，清教徒一样的生活。感慨赞叹：连鞋架上都是书，古典音乐的CD满满一墙，用哲学和古典音乐把世俗的喧嚣挡在门外。C臆测世俗之中也自然包括女人。荷塘月色之下，谈的不是怎么加工火腿肠，也不是炫才使技，吟诗诵词，曰康德、黑格尔、海德格尔。偶提起《荷花四讲》，H不屑之：那是三分慧心的家庭妇女之学问。

H深居简出，不用手机，跟出版社约了一本中西比较哲学概论的书，他描述自己的状态：为了问题而玄想，上下求索，历时半年，竟然忘记了最初到底是为何事做思考。问题隐去，思辨只能更加云山雾绕。

C小姐欣欣然，以为可以入《春夜读书图》，红袖添香夜读书。一个40岁左右的单身男人，仿佛一栋闲置太久的老房子，情史比蜘蛛网还盘根错节，要命的是这个像老房子的单身博导，还真的住在一栋老房子里，有一面墙全是古典音乐，还有一面墙全是绿萝，为雾霾天制造氧气。可这并不妨碍其他犄角旮旯里藏污纳垢。H说他是为思想而生的。C小姐没添茶也没添香，做了很多粗使丫头要做的事，有的没的扔了他七八麻袋破烂，家里才能站得下脚。

H自然有情史，跟哲学家祖师爷苏格拉底一样，他也有个悍妇前女友，撒起泼来，一副虎妞做派。时分时合，骚扰不断，中间种种纠葛堪比一出狗血的国产电视剧。常理，如果爱慕才子，在他面前自然有三分自卑，才女张爱玲都低在尘埃里，一开始时C小姐自然如此。后来乾坤大翻转，可C小姐每每觉得自己配不上才子时，有那位悍妇垫底，先有三分无名火，还提自我完善？言下之意：爱上一个人，是多年审美的总爆发，你的审美水准还没到及格线，悍妇你都能忍，我好歹也是一博士。

爱情还在继续，琐碎生活之余哲学还在清谈，C却福至心灵，突然顿悟：如果只是爱才子，爱那烛照庸常人生的理想之光，大可不必这样费周折，选修几门课就足够了，讲台上也能添茶倒水，当然添香也可以，哪里非得跟哲学博导日日鸡零狗碎，柴米油盐。

当然还有一个通俗的更颇有深意的说法：女人不可能为了吃一根香肠，而去买回一头猪养在家里，最好连荷叶粉对猪肉火腿肠品质特性的影响这类课题也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