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阿拉法特：正视现实的巴勒斯坦

覃里雯

处于哈马斯势力范围的加沙地带，将成为巴勒斯坦的一个不确定因素；而没有以色列的配合，巴勒斯坦内部的任何变动都不会有积极的结果。

看到亚西尔·阿拉法特覆盖着巴勒斯坦国旗的棺木被抬下来时，一个40多岁的中年巴勒斯坦人忽然面色灰白，向后慢慢倒下。他的妻子大声叫喊他的名字，周围的人立即让开，担架来了，他被举在人群上方抬到守候已久的救护车上。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救护车不断呼啸着进出穆卡塔(阿拉法特官邸)。送出去的除了因为过于激动而昏倒的人之外，还有一个从墙头上掉下来的男孩——他正试图从光整的墙面爬上穆卡塔的屋顶。

波澜涌动的巨大悲伤在随后几天里留下了袅袅余音，在西岸城市纳布卢斯和加沙地带，悼念活动几天之后依然在继续。巴勒斯坦人击掌高呼：“我们以血和生命捍卫你，阿布·阿玛尔(阿拉法特的尊称)！”

但是在悲伤和愤怒之后，不安的情感笼罩着整个巴勒斯坦。谁来替代阿拉法特？

一个时代已经结束

“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他”。35岁的画家伊桑·萨拉哈德说，“他的去世会给我们留下巨大的空白”。

但是，谁来替代阿拉法特也许不是一个正确的问题。正确的问题是：在一个几乎成为神话的领袖之后，巴勒斯坦能否建立一个成功领导巴勒斯坦走向独立的政治机构？对一个要走向独立民主国家的巴勒斯坦来说，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才刚刚开始。

在巴勒斯坦人讨论阿拉法特留下的遗产(不管是金钱还是政治)时，赞誉和不满兼而有之。在阿拉法特处于昏迷状态、其妻苏哈控制所有消息渠道时，巴勒斯坦著名的左翼政治家穆斯塔法·巴古提在11月8日拉马拉的一场团结游行中对媒体说：“任何有家庭的革命领袖都必须知道，巴勒斯坦人民有权知道真相，所有的真相，并且仅仅是真相。”穆斯塔法·巴古提一直是阿拉法特的批评者，他不是惟一一个。在西岸地区采访时，许多人都表达了同样的意见，即便是阿拉法特的支持者也无法回避这些批评。

巴勒斯坦内部批评阿拉法特的声音已有多年，多数批评集中在阿拉法特对自己的政府腐败状况持放任态度，裙带关系，独断专权等等。但是，阿拉法特在巴勒斯坦依然享有无人可及的威望，因为没有任何其他巴方领导人具有他的领袖魅力，这种魅力是由一种近乎偏执的独立愿望，他苦行僧般的生活方式，他将巴勒斯坦融入自己血肉之躯的情感，他无人能及的狂热工作态度造成的。正是凭着这些东西，他才能把巴勒斯坦从默默无闻中拯救出来，从阿拉伯国家和美国、英国及以色列的秘密交易中拯救出来，奠定的现代巴勒斯坦国的基础。

但是，由于阿拉法特拒绝完全控制巴勒斯坦内部的极端武装组织，他在生命的最后3年里被美国和以色列完全排挤。以色列拒绝与他谈判，称他有意纵容乃至鼓励巴勒斯坦激进组织在以色列进行自杀性爆炸袭击。

2003年6月，阿拉法特被迫任命了巴勒斯坦的第一任总理阿巴斯，但是后者随即因为阿拉法特的排挤而辞职。巴以和平路线图谈判也随之搁浅，中东和平陷入无可挽回的僵局。

历史格局变改变

阿拉法特的突然辞世，使巴以问题忽然改变格局——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人们惟一能够想到的改变格局的方式。他的去世至少给中东局势带来了三个非常重要的转变：

巴勒斯坦进入一个多头政府时期，巴方政府内部至少有4个以上的接班人对总统职位跃跃欲试，一场充满变数的总统大选迫在眉睫。

巴勒斯坦各派，尤其是极端组织哈马斯和伊斯兰圣战组织，很可能改变在野状况，得到成立党派、进入巴方政府的机会。观察家认为，哈马斯等激进组织的合法化，会使他们放弃自杀爆炸袭击方式。

美国、英国、以色列将不再有借口回避和谈，因为被他们称为和平障碍的阿拉法特已经不在。刚刚访问完以色列的美国参议员麦克奈尔称，不管谁接替阿拉法特，“(他)都几乎一定会对和平进程更有好处”。

11月12日，英国首相布莱尔和美国总统布什的会谈后，布什称他将动用美国的资源来促成巴以和平，并在2009年之前帮助巴勒斯坦获得独立。

事实上，美英似乎也在抓紧这个机会推进巴以和谈。在美国的支持下，以色列近期解冻了巴勒斯坦当局约4000万美元税款资金。美国还在试图说服以色列，允许巴勒斯坦人聚集的东耶路撒冷地区参与即将到来的巴勒斯坦大选——这一点迄今尚未被以色列接受。

所有这些变化是否导向和平，人们还很难预料。在阿拉法特之后，巴勒斯坦是否会陷入权力和派系纷争？

“我们谁也不相信，(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执委会主席)阿巴斯和(现任总理)库赖。”23岁的金融专业学生马赫穆德·阿卜杜说，他本人是阿拉法特建立的武装组织法塔赫分支成员，“现任政府中没有一个能够服众的领袖。”

和平的不确定因素

就在11月14日，当阿巴斯来到加沙参与悼念阿拉法特的群众集会时，他的贴身保镖就被当地武装组织射杀了。这很可能是一场事故，因为鸣枪表示哀悼或庆典在巴勒斯坦是常见的，而在混乱的人群中很难控制子弹的方向。但这个事故也在另一个方面体现了加沙的失控状态。处于哈马斯势力范围的加沙地带将继续成为一个不确定因素。

另一个不确定因素当然来自以色列。在阿拉法特去世不久前，多年信仰铁血政策的以色列总理沙龙，终于使自己的一项有助于和平的提议获得议会通过——提议从加沙撤出所有犹太人定居点。

但是，进一步的和谈必须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首先，以色列是否会全力支持巴勒斯坦大选，以便选出一个有足够的民众基础的巴方领袖与以色列对话。这意味着以色列需要撤出在西岸地带的所有驻军，保证巴勒斯坦人在西岸的自由行动——2000年9月巴以冲突之后，巴勒斯坦人基本被禁锢在各自居住的地区，彼此隔绝。其次，以色列是否会允许东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人参与投票——这意味着以色列承认东耶路撒冷是巴勒斯坦的一部分。其三，以色列是否愿意做出足够的让步，以便赋予巴勒斯坦的新领袖足够的权威。

在2003年的巴以路线图和谈过程中，以色列没有按照许诺释放100名巴方囚犯，致使巴前总理阿巴斯威严扫地，无以服众。

没有以色列的配合，巴勒斯坦内部的任何变动都不会带来积极的结果。最后，国际社会的全力投入，保证巴勒斯坦大选的公正性，迫使巴以双方在和谈中都做出让步，这对中东和平而言也是至关重要的。

“但是我相信这次(走向和平)的机会很大。”马赫穆德·阿卜杜说。这个活泼的年轻人希望赚很多钱，买房子汽车，娶自己中意的姑娘，给父母家人很多钱，但是却一直忍受着被禁锢在西岸地区的艰难生活。他正在申请一本约旦护照，以便能够到其他阿拉伯国家的银行去工作，因为本地的工作机会实在太少了。

马赫穆德·阿卜杜沉思地望着暮色中的死海，忽然笑道：“再来一次和谈，我们什么都可以接受了——不接受就可能什么都失去。我们必须正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