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30
河南广播电视台新农村频道总监 张克宣
又是一年高考季,岁岁高考,今又高考。
据报道,今年全国考生超过1000万人,河南考生超100万人。
看着那么多学子走进考场,我的感慨颇多。想一想,高考离我那么远,又是那么近。
我的高考是在40年前的1979年。
但细说起来,1979年的高考应该是我的第二次高考。
1977年,高考恢复的第一年,我正在读高二(当时农村的高中是两年制)。当时的要求也没那么严格,没毕业也可以报名参加高考。于是,我便懵懂地参加了第一次高考。
那年,我所在的公社(1958—1978年间在中国风行一时的政经合一的乡级组织)没有设考点,大家在老师的带领下,赶到临近的三川公社高中考点参加考试。
当时考的是文科,考试科目是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地理五科。别的考试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语文卷作文题目叫作《在沸腾的日子里》,我好像写的是听到粉碎“四人帮”消息的那一天的感受。两天半时间五科考试完,大家在老师的带领下,回了家。
又过了几天,学校通知说让去填志愿,我们既不了解有哪些大学可上,更猜不出自己能考多少分,好像大家大都是填报的北大、清华、复旦、人大之类的学校。
于是,没有了下文。
于是,高中毕业之后,回家继续务农。
前几天,我带着记者到宜阳县董王庄乡蹲点采访,在一块农田里我边锄地边和老乡聊天,记者拍了张照片,在当天的微信中推送了出去。有几位同事、朋友看到了,在朋友圈点赞说“拿锄头的样子蛮像农民的”,我回复说,“不能叫蛮像,我本身就是农民,种地、锄地、收庄稼,我样样都干过啊!”
这是真的。高中毕业后,我回到了家中。我的老家那个村子海拔1500多米,地处伏牛山最高的地段,不种小麦,主要农作物是玉米、土豆、大豆,每年只能种一季。玉米产量不高,一亩地几百斤,春种秋收,生长期200来天,现在说的“栾川玉米糁”,真正好吃的应该产自我的老家南泥湖村。
六七月份在玉米地锄草算是最苦的活了,半人高的玉米,头顶着烈日,弯着腰锄去杂草,把土培到玉米根部,这时候的玉米叶子是带刺的,锄一晌地,脸上、胳膊上、腿上净是血道子,火辣辣的。人们可能奇怪,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锄地呢?这个时段的杂草根一锄掉,经太阳暴晒后,就不会再活了。
农村也有不少农闲时节,比如,刚种上地的那段时间;比如,锄过地的那段时间;再比如,收秋后的那段时间,地里活闲了,人不能闲,要出去搞副业,现在叫“打工”,这是农民收入的主要来源。这一年当中,我采过石头垒过堰,背过矿石打过钢钎,给当时的地调队钻井场送黏土,一担能挑200斤,能挣8毛钱。那时的日子蛮简单的,虽苦也乐。
这一年,忙碌之余,还真看了不少书。书都是借的,我们乡有七个行政村(当时叫大队),只要听说哪家有书(小说),我都会千方百计借来看,《西游记》《三国演义》《封神演义》《水浒传》《红楼梦》《海岛女民兵》等名著、杂书,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看的。有时候吃饭时看书看得入了迷,爹娘的筷子敲上了头:“看,看,看,把书吃了顶饱去!”
1978年,我没有关注这一年的高考,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高考。我在忙活种地、搞副业、借书看。
这一年,我们公社发生了 “大事”——比我低一个年级的学弟们,有三人考上了“大学”——一个考上了大专许昌师专,两个考上了中专豫西农校。当然,我知道这个事情时,已经是他们报到上学以后的事了。记得当时好像心里难受了一下,也没再多想,就继续自己的“几部曲”了。
这一切的改变是因为璩老师到家里去了一趟。
璩老师叫璩天爵,和我家是一个村的,是我初中、高中的班主任,也是我的语文老师,还是我哥哥、我妹妹的语文老师。璩老师毛笔字很漂亮,板书特别好,我们都喜欢上他的课。但因为他家是地主成分,一直不被重用。我和璩老师的儿子璩伟是初中同学,我家是贫农,初中毕业后推荐上了高中,璩伟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没有资格上高中,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了。
大概是这一年12月初的一天,天快黑时,璩老师到家里找我父亲了,他们在里屋说话,我在门外坐着。听见璩老师对父亲说:“长有啊(父亲名叫长有),今年咱们公社有三个人考上大学了,我觉得克宣这娃子的学习成绩比他们不差,再去复习复习,很有希望考上大学。”
璩老师走后不久,母亲从外面回来,在村小学做代课教师的哥哥也回来了。父亲说:“前几天在街上碰见璩老师,他就说了让娃子再去复习复习,刚才璩老师又来说这个事儿了。璩老师教过你们几个,又是亲戚,不去的话面子上说不过去,就让娃子去复习复习,试试吧。”
碍于璩老师的“面子”,过了几天,我回学校复习了,进了高二毕业班,成了一名“插班生”。
说实话,进了高二班,拿到课本,我彻底蒙了:高二上册数学,比我读高中时两年的四册数学课本加起来还要厚,翻开基本上看不懂,语文、历史、地理、政治课本内容和以前也大不一样。那真叫“怎一个蒙字了得”!
那个时候的毕业班,也算提前转成的复习班,三天一摸底,六天一小考。刚进班那一个多月,我的数学多是“0”分,总分总是倒数第一,那些比我年龄小的学弟学妹们都不拿正眼瞧我。当时啊,我真想打退堂鼓,但咬咬牙又坚持住了。
没办法,只有更努力。
早上6点起床,晚上12点休息,差不多一半的工夫用在了恶补数学上。数学老师赵天杰在学校住,特批我随时可去找他。多的时候,我一天会去找赵老师五六趟,赵老师都耐心给我讲解。慢慢地,我的数学不再“0”分了,到1979年二三月份,我的小考成绩已提升到全班中间位次了。
高考复习那半年,作息十分规律:早上6点起床,到学校前面山上松树林里背古文古诗、背政治题、背历史、地理知识;8点,到学校伙房吃早饭、一碟咸菜、一碗玉米糁子饭;8点半,进教室,语文、数学、政治、史地老师分别辅导功课;12点,下课,吃午饭,一碗萝卜炒白菜,两个粗粮馒头(一个月里,也会有一两次改善生活,菜里有肉,有白面馒头或者大米饭);12点半,返回教室,自习数学;两点半,老师继续辅导;晚上6点,晚饭,面条饭,吃完饭在学校操场打会儿篮球;7点,回教室自习、复习,有问题找老师;晚上11点半,回寝室休息。然后,开始第二天的循环……
那时候的高考复习资料真的很少。记得不知从哪里买了一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高考复习资料《史地》,100多页,那是唯一的一本历史和地理知识复习资料,真的视若珍宝,什么时候都背在书包里,历史和地理的复习都围绕这本复习资料走,凡是老师讲的、从别的同学那里看到的新的资料,都记录在《史地》空白处,或记在一张白纸上,夹在相关页码里。时间长了,《史地》鼓鼓囊囊的,比原来厚了一倍。
复习中为方便记忆,把许多历史、地理知识编成顺口溜,自己读起来很清楚,别人听来却怪怪的:比如“战国七雄”,我排的是“秦齐楚燕韩赵魏”,别人这样记不住,我至今还是这样记。政治课好像是有一本栾川县教育局教研室编写的《时事政治汇编》,政治复习除了老师讲的,主要靠背它了。语文是璩老师辅导的,他经常会给我“开小灶”,把我没有学过的补回来。古文复习中,重点在翻译上,我也自己试着总结,比如古文中“于”的翻译,我总结译成白话有八个意思:“在从比对向到给被”,不信你验证一下?
于是,我才有机会参加1979年的高考。
1979年的高考时间应该是在7月份,考点还是在邻近的三川公社中学。三川中学离我们家有15里地,记得我是和几个参加高考的同伴一起,在考前的那天下午走着去的。学校把学生宿舍腾出来给考生免费住。所谓宿舍,也是大教室里放了几十张上下床,一个铺上一张凉席、一个枕头。好在我们那里海拔高,晚上没了太阳,没有那么热。
第二天,我和大家一起怀揣着忐忑,走进了考场。高考文科六门: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地理、外语。我们因为没有学过英语,可以不考英语,所以只考五门。其他的已经记不起了,只记得数学卷有道题是证明勾股定理,我用的是最笨的证明方法。语文卷作文题目是把文章《第二次考试》改写成《陈伊玲的故事》,要求不能改写成诗歌、读后感之类的。以前虽然没遇到过这种形式,好在语文底子还可以,该写的写了,该答了答了。五科下来,没有一科交白卷。尤其是《陈伊玲的故事》,多少年后在网上看到改写范本,总感觉就是自己改写的那一篇。
两天半时间,考完了五科,我和同伴们走着回的家。同行的大概有十几个学弟学妹,路上说起考试成绩,那几个学弟兴高采烈,整个一个考卷都答对的感觉。我呢,想来想去总觉得没答对几道题,没精打采的。学妹们安慰我:你别灰心,你参加复习才几个月,考不好正常,明年还有机会呢!
回到家里,父亲看我情绪不高,也没问啥。母亲说我瘦了,赶紧去灶火(厨房)做晚饭去了。
于是,我的生活又恢复到参加高考补习班之前的样子:做农活、搞副业、借书看。我心如水。
一个来月后的一天,这平静被打破了。
那是一个下午,我打工那个副业队正在垒一段河堰,我在山坡上采石头。突然下面有人喊:“谁是张克宣?谁是张克宣?”我怔了一下,回答那人:“我是,啥事?”下面那人说:“我是公社教办的,你今年考上了,通知你后天到县教育局报到,参加体检!”那人走了,我似乎还没明白过来,一起干活的人都看着我,他们更不明白什么意思了。倒是一起干活的父亲明白了,对我说:“走,回家去准备准备。”
第二天下午,我和父亲坐班车到了距我们家50多里地的县城,住在舅爷家。这是我第二次到县城,第一次是15岁时随父亲到县城看望舅爷。舅爷听说我考上了,也特别高兴,晚上专门给做了好吃的。
舅爷家离教育局很近,吃过早饭,刚到上班时间,我便到了县教育局,找到了负责高考的教育组。教育组的人一听是考生,特别热情,赶紧给我查我的成绩。这时,我才知道,这一年,河南省高考文科本科线286分,大专线276分,中专线266分。我的高考成绩是256.2分。大家可能纳闷了:256.2分怎么过线呢?教育组的人告诉我,这一年,为了支持栾川教育,省教育部门决定在栾川教师进修学院开设了一个30个人的师资班,降10分录取,这样我过线了。我此时真的是又开心又不开心,开心的是我知道过线了,等于端上“铁饭碗”了,不太开心的是,我刚知道栾川县这一年有30多人考上了大专和本科,文科也有一名过了本科线,而我却是中专。
不管开心不开心,体检是必须参加的。到了县医院体检,不巧县医院停电了,没法拍X光片。中午一点,教育组让我们集中上了一辆大卡车,说是到离县城几十里地的葛板沟部队医院体检。在卡车上,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后来知道,我那个乡中学只有我一个人考上了。考上大专、本科的主要是县一中、潭头中学、三川中学的考生。
卡车还没启动,我正坐着犯困,突然车下有人叫:“谁叫张克宣?谁叫张克宣?”我一激灵,站了起来,回答“我!”我那时特别瘦,个子高,站起来挺显眼的。后来,我知道喊我的人叫任海航,是县教育局教育组的干部。(我也是从这时认识了任海航,并成为朋友,他后来从洛阳市政协副主席位置上退休)。任海航说:“张克宣,你的高考分数统计错了,现在已核实出来了,你的分数是301分,你已经过本科分数线了!”这时,周围的人由原来齐刷刷盯着任海航变为齐刷刷盯着我看了。我心跳得厉害,因为这个变化太突然啊!
原来,当年是人工改卷子,人工统计分数,我的地理分数72分,在统计分数时登记成27分了,一下子少算了45分。只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45分是怎么被复查出来的,因为我那时根本不知道还有“查分”一说呢。
大家说,一切是不是像做梦一样呢?
参加完体检回去后,我立即去找璩老师报告好消息,璩老师也特别高兴,很快,这消息就在冷水公社传开了,说我是栾川高考状元。后来听说我那个学校的老师给毕业班辅导功课时,都会拿我做例子,说我怎么用功怎么刻苦,说我复习期间每天只休息4个小时,说我从不看杂书,一门心思在课本上,说我用功到从看电影的人群中穿过也不会看一眼荧幕,等等。我听到后,自己感到非常惭愧。
又过了几天,璩老师兴高采烈地到了我们家,告诉我,县教育局刚通知,我的高考分数又多了十几分,是313.2分。我后来才知道,地理少算了45分一事,让县教育局领导很关心,决定提请教育部门把我的考卷复查一遍。这一复核,又给我找出了10多分,好像历史复查出3分,数学复查出1分,地理复查出2分,政治复查出2分,语文复查出4分。而我自己,对这些周折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对我影响很大,所以,我对一切特别知足,特别感恩。
所以,当有些人质疑甚至否定高考时,我在想,没有高考,我现在可能还在老家务农;没有高考的公正,我可能连做一名山村教师的资格也没有!
现在已经不记得填报志愿是在什么时间了,只记得是璩老师帮我选报的,真的是梯次填报:第一志愿郑州大学中文系,第二志愿河南师范大学中文系(今河南大学),第三志愿是洛阳师专中文系(今洛阳师院),第四第五志愿不记得了。璩老师说,这样最保险。
后来,接到了郑州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录取通知书。
1979年9月的一天,父亲带着我,凌晨4点坐上了每天唯一的一趟从冷水公社汽车站发往洛阳的长途班车,下午3点左右到了洛阳火车站。
这是我第一次走出栾川,第一次到了洛阳,第一次见到火车。当时的火车车次不多,父亲好像买到的是5点多的火车票。晚上8点多到的郑州火车站,学校接站的车把我们拉到了学校,先安排住宿,第二天上午办理的报到手续。
我的学习、工作、生活从此走上一个新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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