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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丝带”艺术团轶事(网络小说)

时间:2024-04-24

王译婕(国电科技环保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北京 100039)

“黄丝带”艺术团轶事(网络小说)

王译婕
(国电科技环保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北京100039)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5)05-0024-26

一、今天,我逃离禁闭室

今天是我在监狱禁闭室呆的第九天。

我在禁闭室的墙上刻了第九道记号。禁闭室设在一监区一楼走廊的底下,有一张床和一个厕所,准确讲床的旁边就是供被关禁闭人大小便的地方。禁闭室又窄又小,黑黑漆漆,铁门上有一道小方孔,外面更多时间锁着,一天三餐从小方孔递进来,每天我喝的水同样如此。外面有两位值班员,他们也是犯人,再说准确点,他们俩是因为禁闭室有人打禁闭才设立的。他们每天除了从小方孔外给我定时递饭和水,还要不时用钥匙打开小方孔对我进行观察,就是看看我在里面干些什么,然后做了记录,给警官看。

刚进来的第一天,浑身热血贯通,打禁闭就打禁闭,怕你个鸟毛?在监区全体犯人面前被戴上手铐;从监区全体犯人的众目睽睽下,被押进禁闭室。随着值班的副监区长漂亮的男低音的指令下,我的两个肩膀被两位警官推押着。这时,我还向同犯们的头顶上扫了几眼,不就是打禁闭吗?一个人关在禁闭室好比是度假,有啥呀?我扬着头,迷着眼睛,撑着一副监狱英雄什么都无所谓的神态。

其实,在禁闭室呆了一天后,我英雄的神态一觉跑得无影无踪,闷热让我的囚服湿漉漉的,抓起来放在鼻子前像狗一样一嗅,酸了吧唧;这里的蚊子就像和我有八代冤仇,一群一群的,嘴里欢唱着朝我扑来。我的两只胳膊两只脚,还有我原本没肉的刀削脸,现在被它们轰炸的到处是大包。我身上的囚服这薄薄的一层障碍物,在这些“轰炸机”眼里小菜一碟,它们透过我的掩体有的采取轰炸式叮咬行动,有的则是自杀式袭击。禁闭室没有一丝光亮,室黑无风更好杀人,我看不见这些趁火打劫的家伙,我憎恨这些我和它们无怨无仇它们却和我像有深仇大恨的吸血鬼。我身上哪里像针刺一样,我就扬起巴掌朝哪里打。它们伤亡了多少,我看不见,一会功夫,我的浑身皮肤被自己打的发麻,把两只手掌一搓,粘粘糊糊,我脸上有了笑容。我知道这可能就是我属于自卫反击的战果,敌人的残骸和我的鲜血。

我有些愤怒。我愤怒为什么对我实行打禁闭?为什么让我遭受这种蚊子叮、臭气熏,与人隔绝的待遇。我心里有些乱,有时升起一股股无名火,几次想抬起脚踢铁门,把它踢得“咚咚”山响,几次还想退后几步,用自己火冒三丈的头撞铁门,把自己撞的满眼花、满脸血。

我蜷坐在床上,深深呼了几口气。我还是埋怨自己不善待自己,结伙打群架、违反监规,顶撞警官、对抗政府,以卵击石,收获惩罚。我发现我就是做不了英雄好汉,还是属于能教育好的那一类。两天下来,我像换了一个模样,成了对着小方孔张着嘴渴望清新空气,渴望光亮的一条“死狗”。我眼巴巴地渴望小方孔能晚一秒关上是一秒。

今天从小方孔外递进来的是面条。我认为今天不是星期二就是星期五,监狱这两天早上惯例给犯人提供面食。究竟是星期几,我是想不起来的,坐牢人不需要记着这些日子,只记住自己第几批轮到减刑,什么时间坐牢的,是什么时间出牢就行了。我还感觉今天太阳出来了。我被打禁闭那天包括那天的前几天,老天一直阴深深的,也不下雨,我心理很不舒服。对了,我把自己闹成这般地界,是不是和老天有关系?我琢磨琢磨感觉会有关。我这个人就是这个鸟样,遇上事儿总先找找别人原因,喜欢包容自己。

我坐在床上正在怨天怨地,禁闭室的铁门又响起来了。我急忙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门口。这次打开的不是那扇小小的小方孔,而是从我进来后一直没有打开过的铁门。我迎着铁门站着,一片刺晃晃的阳光善解人意地扑面而来,让我一下子还不适应,我用左手掌遮着我头顶,眼睛眯起一道缝。“出来吧。”外面一位值班员朝我喊着,我根本没情绪理会出他的语气和态度。“卷起你的东西,跟我走。”我有些适应这突然的光线了,知道这是那位男低音副监区长。

“我这么快就出号了?”我记得这是第九天,我的禁闭时间是十五天。我胳膊里夹着进禁闭室那天值班员给我拿来的我的行李,走在副监区长前面,没有回头边走边小心地问。“少说话,回监舍抓紧收拾自己东西。”“我调监狱?”我一愣,侧着脸看着副监区长的表情,自己妄想从他表情中看出吉凶。“快走,少说话。”副监区长表情中没有一点内容给你,他太了解这些犯人了。我在牢里已经呆了四年,熟悉监狱警察的性格,我把副监区长的语气当成了他从口里吐出来的香烟烟雾。不用他老人家催,我自己夹着草席和被子就像夹着自己的尾巴,两只脚一直紧走着,表明早表现出虚情假意的顺承,心里想,别管干什么肯定不是枪毙,只要能提前逃离那个万恶的禁闭室,戴上双铐在窗子边“上网”在墙角面壁增加改造任务围着篮球场一个人跑上五十圈都可以。只要逃离哪禁闭室远远的。我心里骂着自己,真是个心理变态佬,问什么问,还问两次,还回头看人家?出来刚眨眼功夫,就又不知道是谁啦?劳改仔就这个鸟样,不是属死狗,应该属老母猪记吃不记打。要不是对面来人,你看我不抽你俩撇子。

我们四监区和一监区离开很远,中间还路过两个篮球场。我和副监区长在第二个篮球场和我们监区上生产车间的队伍相遇了。我马上放过了自己,不在骂自己了,马上挺起胸膛,伸直脖子,刀削脸边走边一副要枪毙的神态。也有人说这是死狗神态,但是,我观察了很多人,有男犯、有女犯、也有少年犯,他(她)们在自己尴尬的时候脸上都是一副赴难状,究竟像“死狗”是“上刑场就义”还是旷野中的冷漠,哪就看每个人的表情设计和心理状态,反正到了这时候,监狱里没有人笑你,大家到了这时候都这样。犯人在监狱谁都会这样。有副监区长捏着手铐押在我后面,队伍里没有一丝声音。这帮鸟们只是把上眼皮微微一挑或者用右眼角撩着我。

有人肯定心里嘀咕,这鸟这么早就胜利大逃亡了?怎么摆平的?我看见贾步三这鸟毛了。这鸟毛一脸问号。我心理又变态了。我想在就义前奔过去扁这鸟几下。如果不是他在餐厅把菜汤洒在我身上,我也不会脱口骂他;如果他马上说几句好听的我也不会火上冒油而这鸟毛竟喊你有种就上卫生间,监狱劳改仔一说咱们上卫生

间就是挑衅就是要单挑;如果他嗓门不那么大,胳膊不那么一扬一扬,我和我老乡就不会为了维护家乡声誉下午在车间卫生间合伙打他,我记得我的几个老乡当时事先一个个躲进去埋伏在卫生间,由我在卫生间门口向他招手下战书;更有气的是,如果这鸟毛不嚷着上卫生间,我的老乡就不会为了声誉去帮忙,我也不会怕自己在他们几个面前再丢面子跳着脚大众广庭之下顶撞监狱的执法者。

开始上监区楼梯了,我还在如果如果,我幻象自己能给贾步三的一脸问号打成一脸花彩。尽管我了解现在的我自己,我怕那个禁闭室,怕那些和它无怨无仇也疯狂伤害你的蚊子。我这是在监狱养成了坏毛病,有事儿找别人茬,在这里讲宽容讲抗事儿准吃亏。哪怕咱本就是抗了事儿进来的。

二、居然,有人看中我这张刀削脸(一)

除了副监区长和我,监舍里没有其他人。我把自己的零碎东西装在一个蛇皮袋,用一条裤子当绳子,把行李捆在草席里。我把监舍四处看看,想给同监的人写个字条,又怕副监区长制止只好作罢。

我们到了楼下的时候,楼下停着一辆面包警车。“手续办齐了没有?”副监区长和守候在车门口的一位警官办交接。这位警官我从来没有见过,估摸是哪里来押解我的人。他让我把蛇皮袋和行李放在车后面的凳子上,让我在第一排坐下,接着他给我戴上他带来的手铐。等这一切妥当了,站在车门外的副监区长对我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上面调你去一个好地方。你要自己保重吧。”副监区长这时才给了我一个微笑。我也笑了,可能笑的很陌生,我同时又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给人家做了一个揖。

面包车是向北开,出了监狱铁门,它顺这高速公路一直往北开。坐在车厢里,窗外是满目的热带风光。亭亭玉立的椰子树、槟榔树,千奇百状的花木,早春的头造水稻已经开始抽穗。此刻我对这些是麻木冷漠的,只是由着它们从我眼前向脑后一闪一闪跑过去。我脑海正在播放着我头一天投牢的情景,看守所的一位副所长开着车就是从这条高速路往相反的方向把我送到监狱的。坐牢久了,最好以前的事儿不要想,尤其是烦恼的事儿。有人说装在脑子里的事儿不可能不想,我也不否认。我的体会是能不想就不想,好事儿让你心躁,不通快的事儿叫你心烦,想多了与坐牢无济于事,会让你心理变态。不过我对坐牢的头一天是不忘的,就像人生里第一次上学第一次领工资或者结婚离婚一样怎么抹都抹不掉。坐牢头一天的感觉,让我一直回味,主要想想它对我坐牢的生活有好处,尽管有的同犯鸟毛曾经笑我是什么事儿都忘好处想,我不去反驳,什么事儿都要往有利于坐牢生活考虑这应该是聪明人所为。

送我投牢的看守所副所长那天值班。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朋友托他关照一下我,底线就是别让看守所牢仓里的鸟毛们无端欺负我。在车上,空气比较沉闷,一个是副所长一个是马上坐牢的我还有一个也押解我的警察。坐牢我在所里就知道躲不过,并且是越早投越有利,早投一天减刑期早一天;到了要进监狱的时刻,我坐在车子上脸上没有一点反映,甚至还能露出一丝笑容。我不知道两位警察怎么分析我,我内心缺是忐忑不安。你们想啊,监狱是什么?我今天就要走进去,成为一名劳改犯!我适应吗?等待我的是什么?忐忑不安中更多的是无奈是麻木,大家换个位想想,大家会有什么好建议。我只有横下一条心勇敢在车上往前坐。

“想什么呢?”副所长的眼睛在倒车镜温和地看着我,他可能也感觉太沉闷不是好事儿。我向倒车镜看看,摇摇头。

“心里要乱,就深呼呼气。监狱可能比我们看守所自由度大。”副所长这一句是没话找话,尽量安慰我这个即将的劳改犯。我感激的笑容应该笑出来是个苦笑,或者只是肌肉向笑意努力。到这个时候,人还是计较看守所和监狱的两者之间的天地不同。在看守所你只是一个犯罪嫌疑人,进了监狱你可就是一个砌头砌尾的罪犯,货真价实的劳改犯,况且我距离这个关押罪犯劳改犯的监狱越来越近。

人只要不想死,好好爱护自己的生命,不管到任何地境只要去适应他都能生存。这就是我投牢的头一天给我勇敢走下去的烙印。“水鱼”是我后来的一个同犯朋友,他说从人生最高峰跌成贴在地板上的照片时是极其痛苦的,但是最痛苦的是你放弃意志,自己爬不起来;你能从地板上爬起来、往前走,你就是强者,你就会觉得监狱对你人生有重要的作用,你就会心平气和的适应它,用它磨砺自己。“水鱼”的话儿,不是什么人都明白,什么人都附和,什么人都接受的。我和他成为了朋友,就是他的坐牢理念和我投牢头一天的感觉相同。

监狱的大铁门比看守所的铁门沉重的多动静大的多,轰轰的声响把看守所副所长扬起的手和我分开。我被监狱警察带着的几个犯人搜身、理发、登记、换服装,然后又被带进我所在的监舍。其他的犯人都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们。有的犯人告诉我,你命好,有人来打过招呼,所以免去不少麻烦。我没有问是什么人,怎么打的招呼。反正该现身的早晚会出来,该明白的迟早要明白。看守所牢仓里有人传授过,在监狱特别刚进监狱再伶牙俐齿也要少说话;监狱别看它是社会角落,水更混更深,是龙要盘是虎要卧。吃晚饭的时候,从车间改造的犯人都回来了,一时间,监舍、走廊里都是人,一样的囚服,一样的秃瓢,没有人发现有新来的,把我淹没在人群中。互监组组长叫我拿上新领的饭碗跟着他到楼下吃饭,我仿佛是被夹裹似的往楼下走,整个楼梯里都是光着头的犯人,让我耳朵里一阵嗡嗡地回响声。我们蹲在篮球场吃饭,嘴里嚼着米饭,抬起头四处看,满院子秃瓢,一片狼吞虎咽景象。悲壮中我感觉到了一种心安和适应。我把迷茫和悲壮大口大口咽了进去,有些噎得慌我大口喝口清汤。别人能活我也能活下去。头一夜我还是有些睡不着。我写了一首打油诗,是写光头的,名字叫“秃瓢”。“秃瓢,头上剃的没有一根毛; 秃瓢,头皮刮的像灯泡。秃瓢,有人说,样子真难看;秃瓢,洗澡冲水乐逍遥。其实,男人啊,没有样子好看不好看这一说,长得顺溜是帅哥,长得坎坷是酷哥;男人要紧的是有气度、有意志,路上困难敢爬坡;胜不骄、败不馁,坑坑洼洼脚下踩;今天哪,咱哥们,清醒了脑子稳住神,剃个秃瓢从头再来!”

我自认为自己很爷们。想做的事儿一定要做,横下心的事儿坚决要做;该出手肯定出手。我决定从这里爬起来,趟出去。有时候我也问自己,要是第一天自己被击垮被吓坏破罐子破摔呢?我庆幸自己意志永存,庆幸头一天我不止是悲壮,我庆幸自己很会尽快调整自己,我庆幸自己会有这么大这么深的含量。

我很记得投牢的有一天,有头一天的那口清汤垫底,往后什么汤汤水水都好咽了。我从投牢那天起,脑子记得最深的就是头一天的要爬起来趟出去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我自己明白。人啊,有时一点小事儿引发的起心动念,一瞬间感悟出的守护,能够影响他很久很久可能还是一辈子。

三、居然,有人看中我这张刀削脸(二)

投牢头一天对大家来讲那点破事儿,我在面包车上没想多久,只是我又不知道去何方的一种反映,一种告诫自己安慰自己镇静自己平静自己思绪的一种办法。等这位给我带手铐的警官问我话的时候,我就从那点破事儿跑了出来。

“怎么,刚从禁闭室出来?”警官脸上笑着,没有揶揄,是一

种司空见惯。

“是”。我脸皮厚,语气却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警官讲,你心态不是很平和吗,怎么也那么冲动?”“没修炼到家,突然总想发泄”。“人哪,什么心态都不能保持太久,平衡就要发泄。只是方式方法场合要讲究。”“是,警官说的非常对。”我一脸诚恳和谦卑。这位警官看了看我,发现我忏悔的表情很真实。我和他都明白,犯人的脸上很难表达内心的反应。刚刚重播完投牢头一天的镜头,我的眼神应该是真实的。我对如何做犯人的意志沉淀和发酵所散发出来的东西应该是自然的。

“警官,您带我去哪里?”“凤凰监狱。”“因为我打群架吗?”“别说你打群架,要不是领导求才心切,你呀,现在还得在禁闭室关着。”我是才?我真是找不到北。咱这鸟样现在还有什么才,我过去有没有我也不知道啊。我闭上眼睛苦苦思索自己有才的地方,什么才被什么领导发掘了?我是个犯人哎,坐牢前从没有人说我有才,坐牢后我只是心态静的很在监区闻名,这次还被打了禁闭。我使着劲儿晃着脑袋,我自己根本不能相信我自己有才,我怀疑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阴差阳错把我从禁闭室放出来?我有些为自己担心,发现错了后监狱会不会把我再关回禁闭室。

“有人看上你这张有表情的脸了”。警官看出我一头雾水。从靠车门的凳子上把头转过来,顺便盯了几眼我的脸。

谁呀?我举起带手铐的手摸了摸自己这种刀削脸。

“黄丝带艺术团的干部看上你了,说你在舞台上表情诙谐多变。所以监狱局领导指示你们监狱把你从禁闭室放出来交给我。”

“噢。”我脑子忽然出现一道缝了。

监狱局的黄丝带艺术团设在凤凰监狱。去年十月他们到各个监狱巡回慰问演出,我们和他们同台演出过。我们和他们同台演出是临时决定的,听说演出前监狱领导和艺术团领导共进晚餐时向他们反馈了其他监狱的观后感,大家说整场十八个节目十六个舞蹈,跳舞的尽管有女犯,头几个舞蹈观众还兴奋,跳多了大家也乏味。艺术团领导和监狱的头头都是老同事,听了放下酒杯发愁没有语言节目来调整啊。这时,监狱长大手一挥我有哇,今天就支持支持你?真的?把节目拿来咱看看。得得,我的节目你们还审查?监狱长不答应事先看,认为自己太丢面子,坚持到时上场就行。监狱长在监狱晚会上看过我们的节目,他心中有数。

那天,我们表演了两个节目,一个是相声《忽悠》,一个是双簧《上诉》,这两个节目都有我参加表演。那天演出前监狱长让警官把我们带到他跟前,他亲自做动员。你们要明白,我们和艺术团不仅仅是同台演出,而是要展示监狱的实力。只准成功,不许失败!我们三个人像战士一样,向监狱长大声喊是,一起向他老人家敬特有的监狱礼。

我们三个犯人属一个监区。这里我要申明的是,我没有艺术才能,有的话刚才肯定想起来,监狱每年大年都组织联欢晚会,投牢头一年春节,监区认为我的普通话比较标准,就抽我排练节目。我根本没有这方面才能,有这方面的朋友,有的在中央台晚会还是热门人物。和他们中间混久了,我耳熟目睹一些他们行当的一些基本技巧。比如语调要比正常语调高几倍;比如上场多久就要要掌声,再比如临场要会见机发挥等等。我这点偷来的本事,对,应该叫小本事,让我们监区的节目一下子火了。我的刀削脸上的表情和临场发挥(没有镜子,我在监区白铁皮门脸上抽风似的练了很久),让监区的同犯嗷嗷叫,监区领导冲着我直说好。

每个人都有本位主义,犯人也会有集体荣誉感。那天 演出前两个小时,我们三人在舞台一个角落好好扣了几遍戏,我用扣这个字眼是听朋友们排戏说过,咱们扣扣戏,我总是感到不太顺。我们再扣戏,你先喝罐啤。我们三人不想原装演出,想给监狱的观众来个新鲜感。我们在相声中重新设计了两个“包袱”,决定演双簧的时候,我头上戴上小马辨,演唱时在鼻梁上打上白粉。小马辨是用棕绳做出的,事先经警官同意过,只有二十五公分长,谁偷去想做什么作用也做不成。我在两个月前就做好了,没想到这么快能用上,起初做的时候根本出于灵机一动,心里想的是演双簧应该有道具,这好像是传统,双簧是传统艺术。我们的节目在整场演出里是第三个和第七个,第三个是相声,第七个演双簧。结果,演出非常成功,笑声不断,掌声不断。我清楚这应该是山中无老虎,刀削脸成了霸王。我们没有后续节目,同犯们怪叫可以重演,同样语言节目是不能同场返场,我们只能返场鞠了三个躬。晚上,同监舍的人关灯后,悄悄议论很久,让我们和监区反映,要求给奖励分。第二天一早,我们照样出工,心里若无其事。犯人嘛,也就是图个快乐,能乐就乐。我能在舞台上眉飞色舞,一是想让自己保持个正常心态,二是在演出表演中宣泄一下自己心境。我毫无要出风头,更没有意思混到黄丝带服刑。我琢磨着警官的话儿,在车里不时摸着自己刀削脸的鸟样,最庆幸的还是离开了很多吸血鬼蚊子的禁闭室。

我原来的监狱距凤凰监狱开车需要一个半小时的高速公路。面包警车开进凤凰监狱大门,正好是这所监狱吃晚饭的时间。犯人们排着队往饭厅走,我第一印象他们这里比我们环境好,吃饭有饭厅,不用蹲在球场往下咽。凤凰是一所轻型综合监狱。它有男犯监区,女犯监区,还有少年犯监区。我带走手铐走下面包警车,警官为我打开手铐时,我用眼角四处瞅瞅,凤凰监狱小巧美观。

四、凤凰监狱为艺术团成立了两个犯人监区

这天,是我到凤凰监狱第三天,下午,警官把我们二十九名男犯带到女监礼堂,这两天在我后面又来了两个犯人。我们在进出男监和女监两道铁门时都要大声一一报数,门口分别有警官监督登记。

礼堂已经集中几十名女犯,我瞄了她们几眼,一个个毫无表情,没人看我们进来,当作我们男犯空气都不如。那神色超过以往女性的端庄、矜持、清高、拿捏和故作,让人看出是麻木、茫然、冷漠和一种凄美,嗨,女人哪,穿什么都是美,关键在脸上透着的那股气要像女人。有句俗话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禅,”况且进女监的是一批罪大恶极流氓成性多少年没见过女人的男劳改犯?你看,许多男犯眼睛都直勾勾滴溜溜转眼巴巴地盯着人家。女犯你由着性子可着心劲扮“不屑”和“圣女”吧,咱就是借你的光亮调节调节自己行不,总比看挂历瞅画片好吧?这帮鸟毛样!刚到的晚上,我听有人对我说过,艺术团巡演后解散过,什么原因?他神经兮兮说好像是艺术团管理还没有摸索出经验,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嘻嘻哈哈挤眉弄眼风言风语的。有关这个原因的准确性,后来没有得到准确证实。官方、男犯和女犯谁都不认可。更多人说是因为男犯这帮鸟毛拉帮结伙,唧唧咋咋,吵吵闹闹;更权威的官方消息则是等新人员挑齐后,再组建专门的监区。

这会儿,一位高高个的女警官一声清脆口令,把所有犯人从眼神、心思扯了过来。警官点名犯人逐一报到。点到我们几个新来犯人的时候,有人回头瞄我们,是鸟毛没有女犯。女警官念一个对我们每个人帮教几句,念到我时,“再会表演,也要认清这是凤凰监狱,好好守监规,别再进禁闭室”。我眼睛眯着看前方一个秃瓢,警官话儿进耳朵,脸部我丝毫不动。我左边是“水鱼”,他比我迟来一天,听说投牢前曾经管理过一个省的文化艺术界,本人获过国

家级的称号。警官听到“水鱼”报到声后,摔给他的话儿是“不管干过什么会不会什么,适不适应我们艺术团我们还要看看,不行就回去。”我左眼角余光扫着“水鱼”,他就像一块木头笔直立在我身边,面部活似一具雕塑,刺痛的感觉仿佛在我身上。“水鱼”不是他的本名,这里有许多故事,我以后要讲给大家听。眼下只能说一句,过了一段时间,我问过“水鱼”当时的心理感觉,这鸟毛像听别人的尴尬事儿。“我没什么尴尬的,当犯人就别想太多,更多的时候,就要把自己看成是一块生肉,是切是剁别有感觉,别自寻烦恼。”嘿!鸟毛几句还真让咱哥们服气。“水鱼”这鸟毛的两只眼睛你们看了谁都会认为是空洞、无光、是两个玻璃球,不!了解了他的人生经历和阅历,你们一定会发现自己大错特错,“水鱼”的两只眼睛是两孔深潭,看不见底下不到底的深潭。有人说“水鱼”这样的眼睛会骗人,这又大错特错,“水鱼”对人对事儿很单纯和自然,不招人惹人,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什么事儿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人家自己心中清清楚楚。警官帮教完“水鱼”还喊着“水鱼”的名字问他听明白没有?”水鱼”不出表情大声顺应:“是,犯人明白。”字正腔圆,气路通畅。好一副顺承听话的乖鸟毛!“水鱼”是艺术团最后一名犯人。点完他的名,所有在场人鼓掌听监狱长讲话。监狱长是位女性,中等个,戎装在身,飒爽英姿,言语简练干脆。我今天不多讲黄丝带艺术团的宗旨和重要作用,上次司法厅长说,艺术团任务就是活跃监狱系统文化生活,配合社会上普及法律。厅长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今天,我来宣布;凤凰监狱从今日起对黄丝带艺术团建立专门监区进行管理。这两个监区分别负责对艺术团男女犯人日常的思想教育、警规教育和排练带班。艺术团的节目排练和演出任务由监狱局教育处和监狱教育科直接负责。我希望大家刻苦排练,虚心学习,共同把黄丝带艺术团办好!监狱长讲话中分别宣布了男女文艺监区的领导和警官名单,还指定出男女犯人队的队长。监狱长一结束讲话,两个监区的警官分别男队女队请注意,“立正、齐步走!”将男女犯人带回自己监区。我们男队回到男监大院,男监区监区长又整队给大家开会,我们都站在院子里。监区长是个浓眉宽脸结结实实的人,他又简捷对我们提了几点要求,他说他不用讲多,大家都是老犯,只要注意按监规行事儿就行。他主要告诉大家回监舍马上收拾行李,搬到我们开会时监狱刚为我们调整出来的统一监舍。接着他问我们听明白没有,接着,我们马上回各自监舍,马上收拾行李往新监舍搬家,马上又下楼整队去餐厅吃饭。这几个马上过程里,其他犯人对我们瞪着两眼看,鸟毛们惊疑、羡慕、嫉妒、眼红,我们男队的灿烂鸟毛个个脸上尽力做的表情平平,心里真有一股见到阳光的得意。

男文艺监区有三个房间,和我这两天住的监舍在同一层楼。我挑了一个靠门的底铺,我怕热。“水鱼”和我头顶头。三个房间是按改造项目划分住,乐队一间,舞蹈队一间,我们几个曲艺的一间。“水鱼”是负责曲艺创作的,自然和我们朝夕相伴。

五、监狱,这只“梨子”的滋味

我前面说监狱有小巧美观这样字眼,有人说此处用词不当。我在趁我们监区刚刚组建这个当口,和大家讲讲我对监狱的感觉。这里有谁蹲过监狱?谁蹲过热带地域监狱?我到黄丝带艺术团时是蹲过四年,就是减刑成功还得四年。所以我亲口吃过这只梨子,亲身感觉到它的滋味儿,谈谈这个题目应该有可信性,有发言权。

当然,有和我同时在这里坐牢的朋友,时间是社会开始构建和谐社会,您要是认为哪句说的不准确,咱们可以沟通商榷,您可以指正。我只所以把监狱说成是“梨”,完全是突然想起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你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吗?你自己最好去亲口尝拿尝。”我在我其他书里也借用过老人家这句话儿,不是用老人家的话儿一句顶一万句,因为这时候说明这个问题这句话最恰当。

噢,也不是拿这句话儿和大家叫板:“不信?你们进监狱试试,张开嘴尝尝?”监狱,能不进,谁也别进,我一个人进就足够。我还得罗嗦一句,把坐牢当作吃梨,是我自己对自己的阿Q,是自己对自己坐牢苦难的一种痛苦并快乐无奈之安慰感悟中自得,是自己在监狱精神不消沉心理没灰暗心境还平和的支柱一股。

没有进监狱前,别人提起监狱,我总会想像这里是罪恶丑陋阴暗变态反动恐惧的集中地;好听些也是寂寞孤独压抑痛苦沉重懊悔渴望的积压所。在看守所里早有人告诉你监狱种种的行径的防范办法,什么打“监规”“遭暗算”“大欺小”“强食弱”,什么“牢头狱霸”“忍声吞气。”让我投牢的头一天心中恐惧的只有麻木准备是祸躲不过走一步算一步的“死狗”样。

我第一天没有被犯人打“监规”,以后也没有,我一连几天都低着头瞄着走近我身边的任何人,我一回到监舍心里就计算我现在身体离报警器有几步,看守所有人提醒假设挨了打,要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不能报警不讲真情,这样才能在犯人中间立得住,才能免去更严厉得皮肉之苦。呸!如今据说国际上的黑社会都不讲“信义”;国内为什么没有黑社会,只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据说那是因为这些鸟毛们更不懂规矩。我是想好的,在外面有困难找警官,在监狱咱有麻烦也要靠警官;监狱警官和我无怨无仇,没抓我没打我,他依法看他的牢,我依法蹲我的牢。我一直很尊重监狱警官,“水鱼”和我一样,见了警官就立正,见了警官不管人家理不理,笑着问声好。对了,他们是法律执行者,尊重他们就是尊重法律服从法律。入牢头一周,新犯一律被监规。一个七十岁的老犯问我:“监规严不?”能不严吗?三十八条大小事儿规矩的方方正正。“监规严好啊,这一严,你我这样的就安全了。”什么意思?我有你那么老?“嘿嘿,你还年轻。我是说,像你我这样老实人,怕挨打的人。”他笑着告诉我,在监狱别难为情,谁也不笑谁。他早就看出我这几天在琢磨什么啦。鸟毛,别看他老,贼就是贼,眼睛真的鸟尖。监区劳动改造积极分子委员会主任姓潘,是同济大学毕业生。人家脑子很有想像力,那才真有表演和模仿天才,尤其学郭达卖大米。要不是还有几个月减刑提前释放,我们会一起调整到黄丝带艺术团服刑。我和潘排练演出过相声《忽悠》,人家那捧哏捧的你,不绘声绘色都不行。头年联欢晚会监区排练节目时,我就监狱打人欺负人的传说问了他。潘晃着半秃顶的脑袋说:“打人有,但是那是监狱过去,现在你们这些鸟毛命好,政府监狱管严了。警官专门打击牢头狱霸,你只要好好跟着警官走,跟监狱往前走,谁欺负你那是向监狱示威。怎么有人瞄着你?”我忙说哪能啊,潘说,他知道我是上海复旦大学毕业的,同济和复旦很近,我还没有进监舍,他就向监区领导报告,请监区打打招呼,关照关照我。我当时心头一热,我靠,你倒早说啊,这事儿让我寻思了几个月。始终嘀咕福兮祸兮,“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我以前没有坐过牢,这是第一次,必须又是最后一次。投牢头一天,天是阴阴的,不时瓢着一阵阵雨,这种气氛的烘托使我心境很压抑。加上对监狱的未知恐惧和看守所一些羁押人的忽悠,我只有信天由命的意识。可能在一周后,一个大老爷们像一只雏雀,睁开眼睛左右打量监狱。我首先惊奇监狱的环境,一栋栋整齐白绿相间的监舍大楼让我感觉是一所寄读学校,这个词是老方女儿提醒我用的。老方女儿是小学三年级学生。孩子随妈妈来看看爸爸,小孩子把脸贴在玻璃上往爸爸住的院子看,看了一会,女儿回过头对爸

爸说:“老爸,你们这比我们学校房子都好。”老方说,这是女儿对他说的坐牢后的第一句话儿,不知是安慰还是童言。他用手摸摸女儿的头发,装着很轻松的神态对女儿说:“是啊,我们这里也是学校哦。”

老方接见回来后,把这些事儿告诉了潘和我,老方是我们三个在监区排节目的另一个犯人。

每次听接见回来的人讲接见时的事儿,大家一般都表现平淡,议论多了条件反射生烦恼,应付几句等于啥没说,有时回来的人在一旁只是说,听的人只是听,回来了不说不行,在一旁的不听不可能。非常了解的或者互相觉得对脾气的才彼此就接见有关事项对两句。我很想把老方拉到黄丝带艺术团和我搭档,找不着机会,又恐怕自己忘记身份让人家骂。老方女儿和老方关于监狱的对话我在老方讲完后记住了。我回想一下这所监狱的环境就是比外面我见过的中小学的环境和设施好。楼房整洁划一,监舍敞亮卫生,院子花草修剪的成片成团,各种热带树木包括一些果树翠绿吐香,树下、花草畔,是干干净净的一条条水泥路。我心里赞成老方关于监狱是特殊学校的说法,这里是教育人改造人的地方,不仅内容是,环境也名符其实。我在那所重刑监狱生活四年,转押到凤凰监狱的时候,我发现这里的环境和我原来监狱环境相同,不同的地方是它院子缩小一些,可能这里犯人多的是女人和少年,大墙没有那么高那么厚墙上没有武警和枪刺。我没有在其他省份监狱坐过牢,不知道那里监狱的环境比这里如何。我用一句这些年国家在进步,监狱也在进步;国家迈向更加文明,监狱也跟着文明这样的话,大家是不是认可?我投牢的第一年来监狱看我的人很多,他们没有人来看我尴尬我消沉我颓废,他们怕我消沉颓废和承不住。我和他们见面不谈案子不谈不忿不谈过去不谈痛苦,我把他们引导在窗子边,让他们观赏监狱外貌,我给他(她)们讲监狱与过去看法的差异。我是想让家里人和朋友对我少一些挂念;我更主要是希望把自己的感受说给他们,让大家记住我的思维和心态恢复正常,心理仍旧有阳光。家里人和朋友们对这里的一切也想不到。后来,他们有的再来时便告诉我,五、六年间,政府为了改造监狱环境,通过司法系统为全省监狱投了近二十个亿人民币。他们有人还告诉我俄罗斯有位大文学家,我又忘记叫什么了,说过这样一句话,打开任何一所监狱,可以看到这个国家的文明程度。这是大意有谁感兴趣可以查查。有人还说时下报纸上也有很多监狱的报道,有的文章说监狱是国家构建和谐社会的展示窗口。

我这个鸟毛就是没有城府,凡人凡事都往好的地方看,狗改不了吃屎。自己吃多少亏,上多少当,美名曰“合理想像别人不光是原谅别人,主要是平和自己。”我真想在媒体登几篇监狱所见所闻,让更多读者重新认识监狱认识犯人,让大家认真了解一下监狱和犯人生活,让大家走进监狱正确了解监狱和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我在黄丝带艺术团把这个畅想说给了“水鱼”,他看看我说好哇,你好好写,就是怕你把监狱写得太好,想犯罪的人就不怕进监狱了,这鸟毛!我说我一五一十写,不夸张,就是把现在监狱的现状像照片一样复拍下来。

“水鱼”眼睛就是那么空空洞洞的,看了我几眼不知道他的真正含义。

我当过八年兵,有许多生死战友。他们从内地四面八方坐飞机到监狱看我。他们一见我都问监狱生活,吃得怎么样?我说还行,每天两顿正餐保证有一顿荤一顿素,你有钱可以加加其他菜。他们就说,伙食好就行,我给你流点钱,你经常加加菜,身板要紧,其他的是假的。我说我们监舍的内务像过去的军营,他们不信,张着嘴问不会吧。我说真的,那玻璃擦的就像没有玻璃,水泥地面抹的能看见人,那被子叠的和我们当兵时候一样方方正正一模一样,连卫生间都是用不用的牙刷刷的找不找一丝污垢。战友们还是不相信,不会吧?我告诉他们,这里的监狱这一切听说都是一茬茬当过兵的警官和当过兵的犯人模仿借鉴总结发挥成的,这里许多犯人骨干还都是当过兵的人。战友们很诧异,原来会这样!我把字垒到这里,话儿形容到此,我自己心很发虚,怎么能把这里和当兵比那?

我对不起我的战友们,我当时没有考虑到你们有些人的感受,我就是这样信口开河。当兵是人生一个荣誉,精神是崇高而得意的。坐牢是什么?是悔罪是求感悟求自新,一个是迎着太阳微笑着往前走;一个是咬着嘴唇沉重地往起爬,我的战友啊,请原谅我不敬,人生两个反差极大的熔炉我都进来了,就让我借用一下当过兵的毅力和勇气及个性吧?我好庆幸,监狱真的和过去和传说和误说不同,它催我在文明中净化自己,让我又一次接受洗礼。

诸位,监狱毕竟是监狱,它毕竟关押的是形形色色的罪恶和邪恶。监狱随着时代的步伐进步了文明了,犯人开始叫服刑人员,牢房开始叫监舍,投牢开始叫入监,犯人的基本合法权益、人性的生活条件发生了根本变化。然而慢慢静下来观看,丑陋的尴尬的灰暗的诡计的东东还是从罪恶和邪恶中衍生着更隐蔽的衍生着。今天的监狱观念在交替更新,在与固定的老模式中蜕变着很长的时间。有人的存在,有人的社会活动,就要有法律有监狱;有生态平衡有人分三六九百姓百个性,人群里就要有一些人坐牢。不过,哪怕如果我坐牢人连极少极少的比例都不计算不上,希望您还是不要轻易来啃监狱这个“梨子”。

自由比黄金贵重的多的多。爷们再坚强的精神上也痛苦,真的放下一切那是特殊材料特殊人。

六、快板表演《郭大娘探亲》

文艺监区成立的第二天,男队女队分别在自己的院子里开始出早操。站在男监四楼走廊可以看到女队在女监围着篮球场跑步,然后她们再回到礼堂里练功;男队是在自己的篮球场上做广播体操,然后舞蹈队在篮球场上练功,曲艺队和乐队的队员则在旁边散步。从这一天始,艺术团的晨练变成了凤凰监狱的一道风景;艺术团的队员练功时允许穿囚服外的便服,许多队员都穿着外面舞蹈演员练功时的练功服,最大的特征是紧身,胸前或者背后用白色或者黄色印着个大大的“舞”字。艺术团晨练的时候,正是各监区犯人整队吃饭的时间,犯人们从艺术团旁边走过,大家都歪着脖子看,许多眼神流露不解,有这么坐牢的吗?特别明显,我们人人都感觉得到。尤其舞蹈队一些队员练功得动作一看就是生鸭子,惹得犯人队伍里得一些笑声有些不怀好意。

我们曲艺队员得练功是耍嘴皮子。“水鱼”给我们每人一张纸,纸上面打印着十几条绕口令。许多东东都是大家熟悉的,什么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什么炮兵喇嘛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等等,“水鱼”让我们几个一周内必须背熟练,我们早晨练,中午练,晚饭后大家比赛练,看谁念的准念得快。有的鸟毛舌头神经好像一直没睡醒,头几天练着练着,舌头直秃鲁,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记得一身汗,逗的其余鸟毛嘿嘿乐。

“水鱼”是黄丝带艺术团的创作员,他说曲艺演员要练嘴也要练身架,练面部表情也要练舞台肢体语言;曲艺演员不同我们乐队演员,他们面部表情死一点,手都一点,观众无所谓,我们曲艺演员在台上每一秒全身的神经都得进戏,都要有激情,要不就是冷场。我们曲艺演员又不同舞蹈演员,他们当作不到位,可以到后面比划,再不行用光遮。我听了一个劲儿点头。我们外面那些朋友

就是这样,场灯一亮,呵,病猫成老虎,虎虎神气。“水鱼”人家手出活儿就是快,十几天就交出五八、九个本子。我和他睡觉头碰头两人能谈得来,我成了他第一个读者。“水鱼”这一批本子基本算我们曲艺队的本子,相声《悔》、《提意见》、《干杯》、双簧《监狱趣事》、小品《民主生活会》、音乐剧《小果树》这几个是反映监狱犯人生活的本子,在逗趣中透着思想的感悟和懊悔。我最喜欢相声《悔》、《提意见》和双簧《监狱趣事》。“水鱼”告诉我这些本子有几个不是在凤凰监狱写的,他在原来的监狱就开始创作,他闲不下来。这些本子要投入排练,需要通过一系列审批。管你的犯人骨干看、管你的警官看、团里领导看、然后报监狱领导批。大概半个月下来,团里通知拍“水鱼”创作的快板表演叫《郭大娘探亲》,其他的本子呢?“水鱼”也不问,别人也不讲;我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想表演相声啊。晚上,我用中指弹弹床架,“有的本子不错啊?”“监狱只有改造思想好,改造态度好,你负责表演好,我负责写出来。”这鸟毛根本不屑我的提问。

团里决定“水鱼”出任《郭大娘探亲》排练导演,团里目前缺少语言本子和语言节目导演,“水鱼”很高兴,说自己又多了一项改造任务。改造任务多容易奖励分,分多容易减刑,把小学生“分分学生的命根”在监狱变成“分分犯人的命根”很恰当。在监狱为了分有的犯人绞尽了脑汁。“水鱼”却说忙一点他的监狱生活会充实会有些激情,否则在“活人棺材里自己会成为木乃伊。”《郭大娘探亲》是个反串戏,男演员在表演中不时扮郭大娘,几个女演员不时扮男警官和儿子。排练前,团里有人提出,为什么不能由女演员扮老太太为什么需要八个女演员,一些老队员你一句我一句,评论的煞模煞样。“水鱼”向警官推荐我出演男角,我在一旁听了心里不舒服。想“水鱼”也肯定为自己本子的表演设计声辩。有城府的人就是难琢磨。“水鱼”听什么赞成什么,女演员几个好?六个!六个就六个;男演员扮老太太我是坚持的,你们有什么好建议?噢,男演员穿老太太服装效果更好?好,到时咱们就做老太太戏装。鸟毛嗳,我听了直冒汗,这不是难为我吗?穿上老太太服装在台上可要每分每秒都要进老太太戏耶!咱刚来咱不敢吱声,想这么定戏这不是往砸里砸嘛!这帮鸟毛(包括女鸟毛),是不懂还是笑着往外掏阴家伙。

男犯女犯一起合拍戏,警官最辛苦,两个性别的犯人带过来带过去,到了现场要紧紧的盯着,别说与戏内没有用的话儿,别挤眉弄眼,别互相传递信件;别相信这帮鸟毛,自觉点能进监狱?“水鱼”头两天让我们七个演员读本子对台词找数快板技巧听他介绍每句台词设计要求。过了三天,“水鱼”把《郭大娘探亲》排练地点申请到女犯礼堂,他要开始排戏。团里批准了“水鱼”的申请,就是苦了带班的警官。快板表演离不开竹板伴奏,团里原来有个会打竹板的犯人,我们排练和表演时,由他和乐队一起在侧幕里伴奏。排练那天,乐队提出,乐队要在台上伴奏,打板的这位跟着提出我为什么不能上台表演?就是啊!乐队鸟毛为什么不能在台上亮相呢?这以后分怎么计算?打板的鸟毛有点冲我来,他在可以登台打啊?刚刚集中好演员,大家就炸场。女监礼堂没有多少椅子,墙角有一排架子挂着园里舞蹈演出服。我顾不上观察它。全场的人男犯女犯都静静的望着“水鱼”,男监女监的带班警官们坐在塑料凳子上观察着,今天这会团里的警官还没有到场。“水鱼”看看乐队,用手点点人数;看看打板的鸟毛,走到跟前用手比比鸟毛的个头,一拍自己脑门:“好,意见提的好,都上都能上!”“水鱼”马上设计,让乐队在舞台中间后面摆好位置,让打板的站在右台口面向台下打板。“水鱼”鸟毛一边认真调整着角度,一边认真问“这样好不?满意吗?”

我早就知道“水鱼”会来这手。我们开始排练了,这时团里警官赶来了。“水鱼”向警官轻声做报告,从“水鱼”扬起手臂往台上指的语言,他是请示警官他这样处理是否妥当;我们大家看到警官微笑着点点头很满意。顿时,女监礼堂乐曲齐奏,竹板清脆,一片祥和氛围。“水鱼”一下子蹦上台指手划脚头头是道,我满脑子的惊疑被他一下子消失了。

《郭大娘探亲》是喜剧。它讲的是外地一位老太太两次来监狱看儿子,监狱和儿子两次发生的变化。剧中细腻表现着警官对犯人的关心社会对监狱的理解,歌颂了社会真情和和谐的气息。“水鱼”把整个戏设计的太复杂了。音乐从始到终衬底,竹板强弱有序,演员时而舞蹈,时而道板,肢体、语言交错,角色反串逼真,把我们累得心里一个劲儿的骂哪来怎么多花样?十几天下来,《郭大娘探亲》扣出来了,我说扣出来了,是说到了可以出演的标准了。在这前几天,艺术团和监狱警官中间就开始传开了,“曲艺队排出个好节目”!监狱局教育处专门来看一遍,果然不错!警官眼睛就是犀利,“男演员反串好。”“乐队和竹板在幕后好。”“乐队能不能节奏均匀点,忽快忽慢舞蹈不可能整齐。”“建议乐队从台上撤下后,加两道布景好不好?”“水鱼”在一旁吭吭唧唧忙说:“好好,越来越好。”告诉你们吧,《郭大娘探亲》年底参加全省监狱系统巡演在各监狱受到热烈欢迎,欢乐里有感悟,喜悦中有心痛,演员演的高兴,看的人耳目一新。

《郭大娘探亲》是“水鱼”在第一次艺术团巡演自编自导的唯一一个节目,第一场演出成功回到监舍,我以茶代酒向他祝贺。他往地上吐着茶叶末,然后说要是把伴奏和动效事先录好光碟,效果更好;不过,在监狱能表现这样真不错啦。

七、坐十八年大牢,舍不得走又不能不走

我们到艺术团服刑第一年的监狱系统巡回演出在当年十一月。整场需要几个语言节目,团里议论很久,“水鱼”说这在外面不是争论的问题。有人说,必须是三个,晚会都是这样。中央台春节晚会除外。“水鱼”说,外面没有这种固定模式,高墙内的艺术团应该多排和多演语言类节目,这样才体现出普法教育功能;外面晚会用多少语言节目要看晚会主题需要,一个主题需要主持词语言节目舞蹈歌曲旁白灯光布景动效融和一体才能发出震撼力感染力。

有人说,舞蹈最受欢迎;有人说语言节目最受观众喜爱。“水鱼”说,各又所用,主要看策划和主题,各类节目缺一不得关键讲演出的流程让观众觉得舒服。“水鱼”的观点听众仅仅我一个。他们有个创编组,每次讨论别人说什么他就听,谁问都说好。我告诉他他们组里的人说他是老油条。

“水鱼”说,创编也改造任务,争来争去有什么用呢?吵了半天不如警官一句话儿,弄拧了影响得印象分。“那你得艺术水准哪?”我盯着他眼睛问。

“监狱的艺术是如何提高犯人改造质量,在这里追求文化艺术是不理智的行为。”鸟毛眼睛里没有一点波澜。

“大家不懂,你就辅导辅导吗?”我渴望黄丝带艺术团能成为一个正规的大墙内艺术团体,听“水鱼”这么一讲有下不快。

“这些鸟毛是听的主吗?要听别人的就不进监狱了。再说,这里你知道谁后面站着谁呀?”“水鱼”自己就是个鸟毛,话儿如此酸刻,两窟窿水潭只冒出丝丝寒气。

团里这次巡演语言节目果然要三个。团里指定“水鱼”负责做三个语言节目的导演。我想演他创作的相声《提意见》或者《干杯》,“水鱼”听了摇摇头表示不可能。说报上的节目只批回快板

表演剧,其他的早就义了。

“你是不是把这里看得太复杂啦?这样活着太累。”我晚上用手又敲床架。“这里那个人不复杂,这里的灯都不省油,鸟毛们这么无聊脑子没闲着。”“水鱼”和我话儿算多的,“我这样才不累呢。”老油条想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监狱里为这些不理智的东东伤脑子不值。我轻轻吐口气,认识“水鱼”真学能学点东东。

团里交给“水鱼”两个本子。一个是小品一个是相声。“水鱼”没有安排我上这两个戏,他看了一天本子,让给《郭大娘探亲》打竹板的那个鸟毛分别上了这两个戏。我在餐厅吃饭的时候问为什么?“水鱼”把他加的排骨往我饭碗里拨着,眼睛看着菜,“为什么?为我们在监狱心静点。”竹板鸟毛拿到本子马上和“水鱼”亲热起来,鸟毛真够现实的,见了我笑眯眯的,请你和大哥说说咱真心想学两手,我和“水鱼”关系好,团里人都看在眼里。我从来不叫“水鱼”外号,不叫他名字叫他大哥。“水鱼”对这个称呼没有反对,我一次叫两次叫双方习惯成了自然。竹板那鸟毛“水鱼”没有记恨他上次的炸营,说他排戏用心有灵气为人也活络。所以我们三人后来经常在一起,话题也多;所以我为那鸟毛在这里非要垒上一些文字。这鸟毛命太坎坷。

这鸟毛每个名字不行,说真名现在又找不着他征求意见,干脆我就给他假设个名字,我们把他叫“路齐”,反正大家听的是路齐的故事。

路齐这鸟毛绕口令比我念的溜,台词说的有板有眼儿,一激动还能让你感觉是京剧道白,比如“为什么俺这打板的就不能站在台上呢?”路齐一直很痛苦的脸相为上次炸场叫板向“水鱼”大哥检讨,我就是一个起哄的,人家一给杆咱就起秧子,您大人别跟我和他们一般见识,我们坐牢把脑子坐坏了。你关机吧,大家有想法尽管说,不就是台上台下这点事儿?别总挂在嘴上,大哥烦不烦?我都听烦了。好,大哥烦兄弟就不说了,我让大哥心烦我是找抽,我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华丽猫禁不住丁点腥,小火星竟不不住有人忽悠。今后我听俩哥哥的,我能遇见你们这是长征路上找到北斗啦,迷路的孩子有饭菜遇到好人啦,小秤砣套秤杆看见秤星啦。“水鱼”创作语言节目,喜欢听路齐这一串串半贴谱半忽悠的俏皮话儿。每到这时候“水鱼”笑眯眯地拍拍路齐的肩膀,得得得了,只要齐子心里有我们这些算哥哥的,啥事儿都不是事儿了。路齐说话有韵味儿,凭仗底子好,鸟毛的底子就因为出生在天津,从小学过京戏。路齐一哼哼起京戏,摇头尾巴晃;可一说起学京戏的事儿,鸟毛把自己大腿一拍,像现代京戏智取威虎山苦大仇深李勇奇表情一样,“哥哥们哎,要不是学京戏,弟弟我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更不会把牢坐了十八年哪!”于是,我们断断续续泡上茶,听这鸟毛讲诉起他的不堪回首。

我老妈年轻时就是唱京戏的拜过师,老爸是京戏迷算票友。我七八岁的时候,正赶上文化大革命,俩老的就我这一个独根,光靠上学那年哪月除了打砸造反,看样是学不到什么本事儿,俩老的就愁啊,孩子学点啥呢?打篮球吃香?个子太矮将来长不到不到一米八呀!将来学电钳车铆氧焊弄份技术活儿?那还不知道哪年那月的事儿到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门路!

我七八岁的时候,全国正在大学革命样板戏,一天饭桌上老太太突然说:“学京剧,让咱小子学京剧。”我老爸一愣:“嘿,怎么就没想起这茬!”俩老人嘀咕来嘀咕去学京剧好,想想十几亿人对京剧样板戏多迷啊,现在是八个,保不住还要还要闹它多少个,我是唱过京剧的,你是迷京剧的,咱们自己还不能培养个京剧胚子?没准咱家过几年小子一下子也成了什么样板戏的名角。学京戏咱一定还要找个师傅。要找就找你师哥,人家是小生名角,咱偷着让你师哥教。

我老妈的师哥听说年轻的时候是我们天津红遍码头的小生名角,也是我老爸一个村的乡亲,我老爸追我老妈的时候,这位师哥没少穿穿针引引线。那一天,天津特别热,我记得很清楚,热的我一直盯着我老爸买的那个大西瓜,心里想我一个人吃能不能吃完它。我们家三口坐公交车去看我妈妈师兄我爸爸的同乡。老人家一个人住,看见我们来看他,眉笑眼开。“哎么喂,这是什么风,这一家人来看我啊?”老人家一边喊着一边接过我老爸手中的大西瓜和两盒点心。“这是你们的大少爷吧,嘿,看长得多清秀!”我妈把我推到老人家眼皮底下,说这是我大舅,让我叫大舅。老人家,不,我大舅问这么热天,你们一家子有什么事吧?我妈妈说,还不是冲您的活儿来的,我们想让小子跟您学京剧。嘛?和我学京剧?我大舅眼睛一下在睁得这么大。哎么喂,我说妹妹妹夫你们也不睁眼看看,我这都成了封资修喽,和我学京剧,你们也不动动脑筋,这是什么时候?师哥,甭管别人说您嘛,在我们眼里您就是“码头红”小生。您没看京剧现在走红啊,小子笨鸟先飞,将来要是在哪把样板戏唱红喽,哥哥您可是伯乐发现千里马,为革命样板戏卧薪尝胆培养新生事务。再说,咱这一带我们拜别人那不是叛师灭祖眼睛珠子是玻璃球吗?我哪大舅听我爸我妈这么一叨咕,眼睛发亮,脖筋发粗,大腿一拍,行!有师妹妹夫这掏心窝子话儿,小子这徒弟我收了!将来运来命转,小子出息了,我也对得起死去得师父对得起我这颗没死得心!我爸我妈连忙让跪下给我大舅磕头认师父。我师父这个乐啊,非留我们晚上吃喽饭再回去,饭桌上还和我爸我妈啁了几口轻声哼了几段。

我为了节省时间,还是想把路齐几次回忆的东东归纳在一起垒,这样大家都方便。

我师父对我学戏这事儿还真认真。他给我捣鼓了一个计划。我老爸每天下午都带我到他那里听他给我说戏。那年月学校也不上什么课,要不也不会闹得弟弟我现在除了这张嘴斗大的字数不到半升。我师父是教会我许多传统京剧名段许多现代京剧中的唱腔,但是他是从民国走过来的艺人,最要命的教会了我自命不凡,我那时候经常在师父那住,学戏的同时陪师父聊天。师父喝上几盅酒,就讲自己的过去,讲被人捧被人点堂会。我慢慢的小脑子里沾染上旧社会艺人的一些习气和做派。我从小挑食这就是讲究,有了热闹的地界我一定去不管人家能不能看见我认识我我这叫捧场。我家俩老的认为这也正常,为嘛?学戏吗,唱戏的人都这样。京剧学了,但是我没有登过场,你想,咱是谁呀!自己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人家认识你老大贵姓啊?中学一年完,我爸赶快给我张罗了一锅炉工,可是我心里忘不了我师父给我灌输的悠然自在的生活。我游手好闲,好吃的我变着法吃到口,好玩的我一定要玩玩。等我们孩子出生喽,我这毛病还不改,气得我老婆撇下儿子就跑了。

你这玩过火了。“水鱼”把眼皮一抬看了路齐一眼,给他续了茶水。

大哥,您说的对。路齐看“水鱼”续茶,忙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在放大茶杯的小方凳上磕了磕做个揖。可是我没及时踩刹车啊。老婆一离婚,开始我还拧着脖子挺有理。俩老的唉声叹气只能围着孩子转,孩子天天嗷嗷哭。我心一烦家里待不住,一咬牙整天往外跑,北京沈阳秦皇岛石家庄我到处走到处逛,在北京我又认识我第二个老婆。我是想这回收收心好好跟人家过日子。人家和我过了没几个月,我这心收不住,我高不成低不就,嘴硬手软,她骂我不着调,一扭身住到娘家不会来。我是这次伏软了,我追到她娘家我发

誓我求她没有人的时候我抽我自己的脸儿。她说你先回去,我过两天再回去。我心里这个乐,俩老的也乐的比不上嘴。我也是这么想啊,俩老的也这么劝我,收收心,实在点,啥人啥命,就守着这个漂亮老婆好好过小日子。我一想我要换个新形象,我又跑到她娘家主动去接她。我一进她家门,她妈妈问,你来干嘛?她和她爸她俩哥哥去天津了?我一听麻利往回踮。没成想我回到家,我妈说人家是来了,人家把自己的东西一卷又打道回府。

你这命够倒霉的。我在一旁为这鸟毛叫怨。

可不嘛!我当时一下变霜打的茄子蔫了。

再从头来吧。

我脑子进水啊,我心一横,我去海南,我要在海南赚大钱干出一番大事儿,让他们娘们瞧瞧,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咱过去虽然没有千金,咱至少把家里亏的老人愁的娘们怨的我羡慕的全全找回来。

你做梦吧,就没想想有这个命吗?我揶揄了他。

我就是做美梦,我就是带着白日梦奔这来的。最后我梦没还没醒,就行凶抢劫被判了死缓,这不,都呆了十七年了。能不想吗?进了牢我开始脑袋还拧着,就当我死了,和家里联系嘛呀!免得俩老的还想看我,还惦记我,让他们心一横就当我嘎巴一下子死喽。我不给家里写信,家里打听到我的地址写来信我不回不看。我就在监狱好好活着,我真不想死,我怕死,我过去都怕吃苦,你想能不怕死吗?我在监狱烧锅炉在厨房掂大勺,烧锅炉苦是苦,我不是光悔过自新,我是想闹个好印象,主要是烧锅炉是个技术,你们南方人不懂我有成就感;我到厨房掂大勺胳膊累是累,那是有人打替手人要称师傅的大拿,两位哥哥别小弟弟,掂大勺的师傅吃得比别人好,饿死的厨子比猪肥,这话儿在哪都一样。俩哥哥笑我?弟弟这嘴就是馋。什么?我家里?看看您又给我续茶!后来人奔四十了,心也定了,我老爸老妈还活着没?我那个儿子还活着吗?人这一琢磨事儿越琢磨越心慌。对!我就试着往家里的老地址写信。这信一发出去,我这心就跟着走了,人整天魂不守舍。我这辈子算怎么回事儿啊?怨我师父?哪能怨人家,听故事儿的人多了,怎么就掉到窟窿里呢?怨俩老的?他们容易吗,一个独苗,人家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肉切下来满足你你还不感恩?警官递给我回信的时候,我的手抖,腿抖,我不敢接信。警官告诉我别怕,心里好消息比坏消息多。我看着警官温和的模样,这才大胆接过信看。信是我妈写来的,老人告诉我我老爸等不到我已经过世了,我妈说我把你儿子养大了,这孩子个子有一米七八,你什么时间回来?我要把你儿子交给你,我这辈子就不欠你们爷们什么啦,我就一闭眼睛该享福啦!

老妈不易呀。我们眼圈都红了,路齐哭了低着头。

政府好哇,原来老街道居委会一看是监狱来的信还,马上找人把信送过来。我们家的老房子拆迁了。我们家没有钱搬迁,政府就免费给我们家分配了一套两室一厅还免费帮助安装上防盗门防盗网。我老妈说,你小子犯罪坐牢像有功了,政府仁义啊,过几天还要给你儿子安排个改就业。儿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还能等到你回来吗?我快熬不住了!

嗨,好了,你反正明年就减余刑就回去了,你妈快熬出头啦!我们劝路齐只能劝路齐。

熬什么啊,后来我儿子写来一封信。这是很久才写来的一封信,那段日子我就纳闷,我怎么又没家信啦,家里怎么不回信了,我右眼皮真的条啊,哪心那个慌啊,不会出是出什么事儿吧?我从警官的脸色就猜出不祥兆头。果然,我儿子告诉我,我妈他的相依为命的辛辛苦苦拉扯他长大的眼巴巴盼着我回家的奶奶五个月前过世了!我的亲妈呀!我那苦命的老妈耶!我儿子说我妈他奶奶是煤气中毒死的。这年冬天别人家用煤气,我们家没有钱买煤气我妈用张不开口再让政府知道再给政府添麻烦,就自己升煤炉取暖,一天晚上,儿子被救过来了,年迈多病的我妈她死了。我的妈呀,我这个儿子不孝啊,怎么让您为我操心担心守怕牵心瓜肠一辈自到了被煤气毒死喽。你们说,我爸为我愁死了,我妈为我累死了,我还回去为嘛?为儿子?我回去我有脸见儿子吗?儿子不抽我我自己都要抽自己脸。一下子突然回来个坐了十几年大牢嘛嘛不会就能要吃要喝为了他自己得意把人家生下来不管不顾的大活人儿,我有脸回去吗?我在监狱十七年了,明年是十八年,我对监狱一草一木熟啊,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什么自由啊享受啊,我看这里挺好,有吃有喝有几块零花钱,能这么活着齐了。女人?弟弟我这辈子怕了,咱这命这德行别粘了,十七年都过来了,别出去一激动再在这方面弄出事儿。呵呵,我真的不想出去,真的怕出去。

八、“水鱼”,摔了自己的杯子

为了路齐故事的连续性,我要把后续的故事讲一点。第二年,经监狱上报法院裁定,路齐减掉了最后五个月的余刑提前释放,快走那段日子,这鸟毛牙痛满口泡,吃不下睡不着。是怕回去,还是不想走?鸟毛自己也不说,也说不清楚,反正鸟毛得要走,犯人释放裁定一下来不走是违法。坐过牢得人都知道,每个犯人出牢前都有这么一种恐惧症,可是像路齐这么严重的我们还少见。路齐回到天津后见到了儿子。他儿子和他还谈的来。路齐给我们写了一封信,他说街道上要给他就业,他还是想来海南给儿子挣点钱,让我们帮帮他,尤其是“水鱼”在海南路子广一些。我们想帮帮路齐,就是不知道什么活儿他可以挣点钱,警官们也说,这里钱那么好赚?你们别再害他。我们犹豫了很久很久。

由于听了路齐这鸟毛的故事,我和“水鱼”心里很同情他。“水鱼”在导演巡演的相声和小品的时候,对路齐很细心,鸟毛也非常用心。看了排练的人都说,路齐很有戏。我和他比?我不如这鸟毛,我是野路子,鸟毛毕竟从小受过一些京剧表演功夫,舞台上的东东有相通之处。三个人喝茶,路齐对“水鱼”说,相声和小品都有写拖,“包袱”抖的不利索。“水鱼”说他已经知道,这要等警官让改的时候才能说。有一次,艺术团俩个警官来看语言节目排练,看了一边果然指出两个节目太长,指示“水鱼”删掉一些,拍的紧凑些儿。“水鱼”报告为了慎重起见,最好让作者自己改改。警官笑了,我说你可不像你在外面?你过去不是很有个性,很霸道啊?“水鱼”眼皮一垂,此一时彼一时,犯人现在要牢记身份意识。好好,你就去和作者谈谈,就说团里警官让他把本子压缩压缩。“水鱼”不想去和作者谈这件事儿,不去吧,警官的话儿不执行又是抗改。“水鱼”硬着头皮找到本子的作者,我在旁边陪着,这不是为了作证,是犯人互监。

本子作者是乐队队长,他门牙掉了俩,我们背后叫他“掉牙”。

“水鱼”把艺术团警官的要求一五一十给“掉牙”做了转达。“掉牙”中等个,眼睛一瞪很大。他一听警官让他改本子很爽快:“老弟,你就改吧!我手头还有个本子。”“水鱼”忙说,不行不行,我改不好。还是你自己改为好。“老弟,咱们谁和谁?都是坐牢的,你怎么改我都高兴!拜托啦。”“掉牙”还胸前一抱拳。“水鱼”犹豫了半天,只好找我和路齐聊聊,看怎么改?我劝“水鱼”,监狱指定你是团里传编组负责,又是曲艺节目总编导,用什么本子,怎么用,除了警官之外,你就是把舵的,至于这么拘谨哇?路齐也同意我的观点。就是,怕嘛?犯人离死就一步,别胆怎

么小,大哥,别把这事儿看那么复杂,这帮鸟毛没啥水平。“水鱼”摇摇头,正因为没啥水平咱们才得防着,没水平比有水平难缠。

一个星期过后,两个语言节目经过修改基本立戏。在给警官审查前“水鱼”提出给乐队和作者看看让大家提提意见。这天上午,天气格外热。乐队在他们小排练房排练,“水鱼”带我们到小排练房等乐队休息的空挡,让我们把两个节目在排练房中央演了一遍。我们刚刚演完,“掉牙”挺着个肚子,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张口就骂:“妈拉个巴子,谁让你们把节目改成这个样,有没有规矩?啊!”顿时,整个排练房哑雀无声,大家都看着“水鱼”,只有我看着“掉牙”。奶奶的,“水鱼”这不是热脸贴个冷屁股吗?“水鱼”低着头,轻轻把嘴上的香烟往地上用脚一碾,我这是第一次看见“水鱼”这样处理烟头。“水鱼”抬起头看看我们几个曲艺队的鸟毛,轻声说:“你们休息吧,演的不错。”说完起身走了出去。后来听说“水鱼”到监狱文化室和一个警官说话,到了中午就听说,“掉牙”追到文化室又去骂“水鱼”,还是当着艺术团的一位警官的面,两个犯人吵了起来。吃完中午饭,我问“水鱼”,“水鱼”告诉我说,他正在和艺术团那位警官谈事儿,“掉牙”一进文化室就用手拍着一张桌子骂他,你他妈的懂艺术吗?谁让你改我的本子?“水鱼”看着“掉牙”,盯着他问,不是你让我改的吗,你不是说我怎么改你都可以吗?你他妈的懂艺术吗?不就懂点政治吗?“水鱼”看“掉牙”一副凶狠相,气急了,举起自己手中自己的钢化水杯猛的往地上砸下去,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崭新的钢化杯摔的粉碎。“水鱼”说,要不是有其他人在场,他非把杯子砸在“掉牙”老鸟毛头上,让他这个杀人灭尸犯知道一下兔子急了也咬人!看来“水鱼”真被老鸟毛逼急了,这时候说这事儿,还喘着粗气。

下午一上工,艺术团管事儿的警官和上午在场的警官把“水鱼”和“掉牙”叫到文化室,监狱还是表了态。“水鱼”的素质监狱是清楚的,他 修改剧本是监狱和艺术团要求的。“掉牙”要清楚身份,别倚老卖老。晚上喝茶,路齐扯开嗓子骂,谁尿老鸟毛老啊?算嘛啊?天天吹鼻子瞪眼睛的。你们没来的时候,让他负责个男队,老鸟毛就像个牢头狱霸!就靠政府给点管事儿的权利,给自己蹭点吃喝。这家伙,谁给半斤茶谁给加个菜就给谁个好脸,谁要是不进贡啊准骂你个八辈祖宗。这不,你们来了,队长也不是他啦,就仗着自己能嚷嚷,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舒服,他是给您上眼药。反正是这辈子大牢是出不去,就给你搅吧!“水鱼”让路齐声音小一点,路齐说哥哥您怕嘛?要不弟弟费了他,大不了我陪他蹲一辈子牢。你关了吧,你和他憋值嘛?老鸟毛要是个好鸟,他说自己冤是替别人顶罪,政府还给他定个死缓?他要是个好鸟,后房老婆和孩子能怎么多年不来看他?我是心痛大哥虎落平川被犬欺呀!路齐用京剧道白悲壮的念出这句话儿。算了,被说这鸟事儿了,都是犯人该尊重的咱就尊重,不该的尊重就当他行尸走肉好啦。都怨我自己没有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什么人可以尊重。

“水鱼”这回这事儿可能受触及太多,他埋怨自己哭了半天不知道谁死。

这事儿过后,团里的人都看着“水鱼”。“水鱼”仍然两只眼睛静静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警官让他做的事儿,他根本不在和其他犯人商量,你有疑问你找警官,警官跟我说了我再调整。警官要是不发话,你我不就都是犯人嘛?别给你脸不要脸。当然,“水鱼”这套就对付那么几个给脸不要脸的鸟毛们,对大多数接触的犯人依旧笑眯眯和和气气。

“水鱼”说,我那个杯子不能白摔吧?

九、坐牢久了不咬住心理会变态

“掉牙”六十五岁,加上看守所羁押期,已经做了十年牢,现在减了行还有十八年刑期。六十多岁的人经过警官一两次批评就能收敛自己,那是美好的设想。“掉牙”不在和“水鱼”面对面拧,背地里监舍内是不想消停,如果能消停也不是他这种人的秉性。不管是“水鱼”还是团里其他事儿,“掉牙”总是挑剔,一个老犯鸟你挑什么呢?不是挑,是德行。没人牢听“掉牙”不管,自己就是说,神神叨叨,骂骂咧咧,嘀嘀咕咕。一个监舍的人时间长了心烦,八成老鸟牢坐久了变态吧?可能没有人接见没有人在他钱卡上帐没有钱买烟没有钱加菜借题发挥,拉二胡的李清是东北某音乐学院毕业生,入狱钱曾经在省京剧院拉二胡。他调到黄丝带艺术团乐队服刑,一到位,乐队队长“掉牙”就“严管”他。你集合能不能手脚快一点,年纪没有我大嘛?别看什么学院毕业的,得懂规矩,咱犯人有犯人的规矩。这二胡拉的什么,你真懂还是假懂?每一天排练就是严格苛求李清。“掉牙”容易吗?我这么大的岁数刑期又这么长我图什么?就图把手艺传给你们。妈拉个巴子怎么这么不省心?我怎么向警官报告怎么向监狱交待?鸟毛!路齐和李清走得也近,开始也为李清背地里生闷气。老鸟毛有嘛?不就是一县艺校毕业的吗?怎么地,看又来个二胡比自己强?奶奶的,欺负监狱犯人里没有懂行的人。

在监狱,不是谁都可以向警官反映问题的,尤其要越级反映。一般情况下监狱里的管事犯是得罪不起的,他能随时随地可以向警官报告同犯的改造表现,警官一般情况下也必须依靠这些比较信得过的管事犯协助做事。如果要是有那个管事犯借这点“信任”强欺弱敲诈人想反抗是比较困难。这种情况在监狱很普遍,牢头狱霸没有了,管事犯欺诈人借“信任”占便宜的事儿某种情况时就是牢头狱霸。你想反抗要不有监区与监狱做后台,一下子把我撤掉,否则监狱所有管事犯看你不顺眼。你想啊,如今买啥的吆喝啥,什么岗位的管事犯都有政府的“信任”,不这么做咱吃啥,这也是坐牢的一种荣誉和成就感。实说了吧,有些管事犯感觉在监狱里这种成就和便利在外面怎么混也达不到,要不是有法律规定,咱还真不想出去。咱宁作鸡头不作牛尾,几十号子社会怪鸟菜鸟小鸟毛整天怕着咱哄着咱养着咱,外面能有吗?要是要在监狱蹲上个十年十五年二十年,能想法子弄的红袖套套在左胳膊上,上面再印着什么“积委会、”“值星员、”“纠察哨”字眼,那日子好过多滋润多了。监狱里这些改造岗位的犯人,应该说大多数是思想端正言行规矩的犯人,只是有那么一小部分带红袖套的,会借着或者利用“岗位”之便,卡卡人揩揩油,有的人还利用自己“岗位”走动空间大为了一些利益竟能干违反监规的勾当。“你让我舒服,我就让你舒服。”监狱里流传这句话儿。监狱应该知道这些鸟事儿,要不不会经常调整这些改造岗位的入狱组成结构。

咱们还是说说李清的郁闷。这日子怎么过啊?他正在郁闷。一天,一个叫“小喇叭”的犯人凑到李清面前。“这段日子苦恼吗?嗨,坐牢就是这样。”

“我这是怎么做也不行啊?”

“老鸟牢坐的太久了,这进水了,别和他叫真。”

“那我怎么办,忍着他也不满意啊?”李清知道“小喇叭”和“掉牙”关系不错,想讨个主意。

“嗨,老鸟毛啦,你顺着他点,你不是卡上有钱吗?你试着每月就给他带几包烟,加一俩次好菜,老话说,人不打送礼的。我看老鸟毛会铁面无私?你自己掂量,是我和你闲聊。你也不能跟别人

说这事儿,免得老鸟毛以为我和你好他灭了哥们。”“小喇叭”对李清还真讲真心话。

李清是个经济案犯,过去下海当过老总,他不在乎这几个小钱,很在乎生活消停点。郁闷中,他把“小喇叭”的话儿听进去了,“小喇叭”毕竟了解“掉牙”这老鸟毛。李清每月遇到购货和加菜就主动给“掉牙”递上几包红梅烟端上几盒加的菜。理由决不是请高抬贵手请多关照,老人家坐牢不容易,身边又没个亲人照应,就当你给一个咱们孝顺老人的机会。

老人还是善解晚辈。“掉牙”开始对李清笑了,对李清改造表现也满意了,李清二胡在全团除了我也就他啦,你们这些笨鸟行吗?路齐听“掉牙”这么一训示很气:“讲嘛呢?全团不就是你们二个二胡吗?难怪没门牙,说话想放屁!”路齐开始看李清给“掉牙”上道,心里很不服,这不是大板车旁设机关,应把肥猪往车上撵吗?可是眼下李清左右也没路走啊,要是申请回原来监狱这理由也说不出啊?再自己想想,自己十几年牢也每个人给钱买烟加菜,这一年不也是蹭李清吗?于是路齐对“掉牙”“小喇叭”们这一套心里不忿背地里骂骂替李清出出气。

“掉牙”这个老鸟毛对李清温和多了,排练时候对你二胡不满意不是开口骂张口损,而是又手指指指用头摇摇。但是香烟不递菜不加是不行的。排练房把凳子踢来踢去,大声哼哈咳嗽,往桌子上摔摔火机,嘴里含含糊糊的叨咕。老鸟毛一发威,乐队包括我们后面人没到时的舞蹈和曲艺队队员心里发慌,老鸟毛这一弄景,大家不知道谁要倒霉啊?开始大家就盯着李清看,鸟毛没上道?忘记了?李清上道时间多了,“掉牙”脾气也冲其他犯人发。大家琢磨琢磨就轮着来吧,该谁上道了?该谁买烟了谁加菜了,大家心里都有数。有人想向警官反映,有人说算了吧,他能折腾多少?谁家没有老人你在监狱做点好事儿尊老爱幼都不行?要是警官这么一说你就臊得慌还好过啊?后来监狱从其他监狱调来“木瓜”任男队队长,“水鱼”负责编导组,大家才拍拍心口松快了。

李清的二胡技艺应该比“掉牙”好,有懂二胡的警官把两个人的二胡都听过有过评价。“掉牙”对警官的评价很恼火。一回到监舍,一脚把小方凳踢倒。“小喇叭”连忙走上前把凳子扶起来,又冲大家挤挤眼睛,注意了,老人家生气了。李清快上颗烟!“掉牙”一屁股坐在床边,接过李清递过来烟卷在“小喇叭”凑上来的打火机把烟点燃。“掉牙”不看李清也不看“小喇叭”,狠狠吐出一口烟:“啥水平,懂吗?”还骂了一句。监舍的犯人谁敢应声,大家半天不吱声,“小喇叭”坐了十年牢他都不敢。“掉牙”厉害,转眼他可以对警官说谁谁不尊重警官对警官讲评不服气。这天,警官买回一把京胡,指示会京戏的路齐早晨晨练时调调嗓子,让在京剧团的李清用二胡给路齐伴奏。路齐李清俩鸟毛乐颠了,这哥俩熟啊!头两天路齐给李清拎着凳子,李清支支嘎嘎调好弦。俩鸟毛在草地上还人模狗样唱起来。谁知道到了第三天傻眼了,新新的无辜小京胡蛇皮被人用硬器扎了个大窟窿。路齐正感觉这两天阳光灿烂,骂起来:“妈的,谁他妈这么阴?”全团男队谁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儿一样。李清哭丧着脸悄悄说:“太内行了,让你补都补不了。”警官不喜欢让那个犯人太张扬,犯人太张扬会出狱情。我们排《郭大娘探亲》乐队需要板胡,监狱就买了一把给李清。“掉牙”鼓捣乐队要登台伴奏后,有一位警官在现场提议,板胡是节目伴奏中的主要效果,把板胡放在乐队中心位置。李清有些惊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改造日子长着哪。李清向警官报告“掉牙”这布局挺合理,把麦克风我拉近一点就行。警官一板脸:“什么意思?警官不懂吗?”犯人最怕警官,警官是监狱法律的执行者,况且警官说得专业啊,李清忙低头认错。上午我们大家彩排,下午为监狱上级领导汇报演出。谁知道《郭大娘探亲》过门一起,板胡变成了二胡。

一演出完,警官和“水鱼”马上问李清怎么搞的?李清说:“我哪知道哇,演出前我还调过音,到了一演出我一操琴,嘿,弦不知道被谁在紧要部位掐断了。”“啊!”“多亏我随手带着二胡。”“水鱼”看着警官,警官看了看“水鱼”,“水鱼”不想也不敢说什么,警官都不管的事儿犯人起什么腻?你知道水有多深啊?

喝茶的时候,“水鱼”看着李清说,要不是你是板胡,我就自己花钱让亲属在外面录好伴奏带,省得每次演出节奏都不一样。

十、狱中,“木瓜”仍然保持进取精神

我们上篇提到“木瓜”,就是那位代替“掉牙”当艺术团男队队长的那位。“木瓜”这个绰号是艺术团女队犯人给他起的。“木瓜”比我先到艺术团服刑,他来艺术团之前团里正在为没有语言节目本子和语言节目演员着急。“木瓜”一米七十五的个,国子脸浓眉大眼,由于是东北人,一口标准普通话,团里领导和许多团员都推荐他演语言节目。“木瓜”刚刚到不敢退却,就和一个女队员合演小品《代价》。这是一位妻子到监狱看望坐牢的丈夫的故事。女队员声情并茂,很会入戏;而“木瓜”这鸟毛总是入不了戏,面目板板目光羞涩。每次演出都把大家急得一身汗。大家恨铁不成钢,女队员议论:“挺帅气的模子,怎么像个木瓜?”排练的时候,这议论传给了男队,“木瓜”就有了这么个雅号。黄丝带艺术团组建文艺监区,“木瓜”被监狱指定为男队队长。对了,“掉牙”有一段时间很倚老卖老,“木瓜”是富有一定责任的。“倒牙”原来是男队队长兼管乐队。“木瓜”借替“掉牙”,心里总感觉有些对不起“掉牙。”想办法缓解和“掉牙”的关系,平时对“掉牙”格外尊重,每次集体活动,他总是把“掉牙”扶上扶下,并且一口一个老爷子叫着,好端端一个“掉牙”被捧成仿佛真是全团的老爷子,是德高望重的老鸟毛。

“掉牙”和“水鱼”吵架的第二天,在文化室“木瓜”和“水鱼”谈了一次话儿,“木瓜”说是为了男队全队的管理工作。

“他年龄大,是个老人,骂就骂几句。没必要摔杯子。这不是让人家笑吗?”“木瓜”批评“水鱼”称不住气。

“那是老人该做的吗?谁家老人可以让他那么骂?”

“他毕竟是老人。”

“做大牢还分什么老人不老人,他值得尊重吗?”“水鱼”和“木瓜”在外面就认识,他们之间说话不拐弯。我在旁边坐着他们也不忌讳。

“你们都是我的骨干,你们这么不团结,男队怎么团结?”

“这里都是犯人罪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能互相团结吗?我们要是团结起来那是拉帮结伙,符合监规规定?”监狱的监规是有明文规定不许在监狱拉帮结伙。

“我们毕竟过去是干部,要理解他们,用我们的真诚感化他们。”

“这里还分干部不干部,我知道我的身份是犯人,我当时离开排练房就是回避吵架,你没看见他追到这里骂我吗?”

“那需要不需要召开全队会议,你们好好谈谈?”

“你省省,能谈好吗?到时你能收了场吗?”

俩个人讲了半天,没个所以然。他们之间有自己的解决办法,他们互相不出状况,互相有照应。“水鱼”为了“木瓜”答应不再和“掉牙”计较这件事儿。“木瓜”知道“水鱼”的心劲儿,也知

道“掉牙”这次这样做伤害“水鱼”太深,怕“水鱼”不按常规出牌,什么时间闹个恶作剧,在大家不知不觉中修理了“掉牙”,让自己这个队长被动。“水鱼”清楚了“木瓜”的担心,劝“木瓜”放心,说自己不会和“掉牙”再起什么风波,只是有个原则不理不睬,只管当好犯人改造好自己就是了,“木瓜”也别把“掉牙”往自己跟前撮合。他们离开文化室回监区集合吃午饭的时候,“水鱼”在前面,“木瓜”居中,我走在最后,犯人集体走动时候,要最少两人同行还要排队,这是规定。“水鱼”在前面边走边说,现在是犯人,连老百姓都不如,不想费那么多心思和这些鸟毛拉拉扯扯,和平共处就是团结,

“水鱼”在监狱心也不是灰色,可能他就是想安安静静坐牢,他说像自己这样身份的犯人好好眯着,别让监狱头痛就算伏法服判了。“水鱼”没有“木瓜”在监狱还保持那么一种精神状态。“木瓜”是一种强烈的向上进取状态,尤其监狱指定他当艺术团男队队长,他真的想帮助监狱把男队管理好,管的像过去自己经营的那家公司一样。要说有没有私心,肯定有,“木瓜”想通过自己把男队管理好使监狱能给自己多减刑自己早点回家。

艺术团晨练是“木瓜”向监狱建议的。“木瓜”有决心把男队训练成男监最讲纪律最有朝气的一个集体,监区警官觉得这是好事儿,就让“木瓜”大胆做。“掉牙”老鸟毛是德高望重的老鸟毛,德高望重的鸟毛什么事儿必须都说上几句。“掉牙”私下说艺术团很少有晨练的,尤其大量的体能训练。我当队长的时候咱们就不搞晨练,为什么?要科学!“木瓜”当过海军,每天带男队出操很像一回事儿。后来“木瓜”指定一名舞蹈队的队员带队出操,他就站在一旁看着,不时在队列前后左右瞄一瞄,不时对几个在队列里说话的动作跟不上的训几句。“木瓜”很感激政府对自己的信任。他经常问男队队员:“大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是艺术团,是上万名犯人中挑选出来的艺术人才,监狱领导在看着我们,每天犯人们都在看着我们,我们不作出的榜样对得起谁?”“木瓜”讲话很严肃,平时以身作则不和队员嬉笑随便交谈什么,他要用自己言行影响大家。“木瓜”见队员在回监仓路上随意说话在精神里经常开一些荤色小玩笑,回随时走过去制止他们,有时有个别队员不习惯“木瓜”得严格管理,犯人鸟毛不是你们海军,你没有来时候我们就这样,你是警官吗?“木瓜”有一次在洗澡,看见舞蹈队有一名队员裸体和另一名队员做一些不雅动作,心里很气,有在这里开玩笑得吗?“木瓜”不顾自己也裸体,指着那位舞蹈队员鼻子训,哎哎,站好喽,看看你现在这个流氓样子。你不是也这样吗?我是说你刚才那动作!我动作怎么了?不就是开个玩笑吗?我告诉你,以后不许在冲凉得时候开玩笑,你给我记住,你不是一般的犯人,你是艺术团的团员。你别小题大做,以为你是谁呀!警官啊?切!这应该是有人第一次不服从“木瓜”。“木瓜”气急了,我丢面子不算什么,这样的刺头这样的素质怎么能在艺术团服刑呢?

“木瓜”气囊囊的把身上的沐浴液冲干净,嘟嘟囔囔回监舍穿好囚服,到监区办公室找警官。警官听了这事儿表情很平和。这些家伙就是这么鸟。你不要把他们看得太高,那家伙不耍流氓能坐牢吗?我找个时间训训他。这样的人这么能在艺术团呢?嗨,能不能在,你我说得不算。你也别和他们把距离拉的太远,对你们的改造不是急活,要慢慢转化要用时间,要不法律为什么要给大家判定不同的刑期啊。

“木瓜”和“水鱼”之间是思想相通的。晚上,我、路齐、李清和“水鱼”喝茶。“木瓜”找“水鱼”。“木瓜”一脸严肃,他把今天中午发生的事儿跟“水鱼”讲诉了一边。“水鱼”笑着说这事儿已经听说了。“木瓜”问该怎么办?“水鱼”看看“木瓜”,又看看我们三个,李清用手示意我们走开。“水鱼”笑着对我们讲没事没事,李清叫我坐着他和路齐上卫生间。“水鱼”让“木瓜”坐下,我忙给“木瓜”烫杯子倒茶。这小子做这个动作玩笑是不雅观,鸟毛可能流氓成性,你不要太在意。我实在看不下去!在外面谁也看不下去,咱们打高尔夫冲水,怎么一起洗桑拿,谁看见这样开玩笑啊?呵呵,监狱就这样,什么鸟都有,见怪不怪。你这么管还不气死你?来,喝喝茶消消气。我是队长我要向监狱负责!你负责你管得了这样得事儿?你我是啥?你们和他们一样是犯人,是劳改犯!你可以不和他们同流合污,你可以是荷花出污泥而不染,可是你身在他们中间,你和他们朝夕相伴,你我必须理解他们容忍他们。不信?倒霉得是我们,传到外面去嗨会说我们和犯人都搞不好关系!我才不想和他们搞好关系!是,谁想和他们搞好关系?我吗?你?还是复旦毕业的你?“水鱼”指着我,我一下子低下头。我们那个人都不想出牢后变成另外一个人,我们不想叫自己家里的人再伤心。那好,我们和他们格格不如,看他们不顺眼?人家看我们还不顺眼呢?我们和人家叫劲儿,你不怕人家勾起手来和我们叫劲儿?你不怕人家背地里修理你?“木瓜”一听这话儿,又把脖子梗起来。我怕什么?这是监狱我有警官!要是闹起来,警官来得及进来吗?要是人家设计好圈套你和警官说得清楚吗?要是这帮鸟毛炸了营闹,警官还能偏袒你吗?要不是你办事儿不利,有人用人不当,监狱犯人能闹事儿吗?好家伙!“水鱼”几个吗吗的问,把“木瓜”问愣了。我这不是来问你吗?你说我这个队长怎么干?“水鱼”看着“木瓜”的眼睛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警官找那鸟毛谈话就是你赢了;你是艺术团的队长,不是监区的值星员,你的责任是带好队员晨练排练和演出,有队长管人家监管事儿的吗?我们也是犯人,别老训人家。”“我是犯人不假,但是我和他们素质不一样,我也不会和他们拉拉扯扯。”“你鸟毛说我?我在这里和他们一样?我和你一样吗?忘掉过去吧!身在监狱就看眼前。我不知道你们俩真的这么想,我能从监狱从这些人群里坦坦荡荡堂堂正正爬出去走出去,我就是我,我就不为我进了监狱后悔!”

我看到“水鱼”有些激动。“木瓜”也很感慨,“你到这里人全变了。我经常琢磨你的豪气那?你过去那种霸气那?你能怎么平和的生活下去?”

“水鱼”淡淡的小了。爷们不会平衡自己改变自己战胜自己不是爷们,假如是爷们他的路也太窄!心理太憋屈!

“木瓜”离开我和“水鱼”的时候,李清和路齐在监舍看见了,他们随后走回来。李清对“水鱼”说:“大哥,你们对脾气又是老熟人,你是得劝劝他这个鸟毛,他这样管犯人行不通,人家背后骂他假经。犯人能当部队当兵得管吗?”

“他这么管算嘛呀!怎么不能向哥哥您哪?”路齐附和。

“水鱼”一听,满脸苦笑。“我算什么?他一直有一股向上阳光进取得精神。我有啥?我不过算一江湖之人,懂得和各种人相处。嗨,人生路上慢慢走吧。”

“木瓜”对“水鱼”的话儿能听的进去。有一段时间他对男队的一些事儿不再叫真了,和大家说话温和多了。可是他经不住“掉牙”们穿动,“掉牙”老鸟没有心机,他看不上的人他变着法让“木瓜”感觉是冲着他来的,让“木瓜”找茬修理修理。其实有些事儿又是“掉牙”设的连环套。犯人们谁都知道,“木瓜”的军师是他的鸟毛老爷子;“木瓜”难缠头痛的事儿支使者也是他的老爷子。犯人就是坏鸟毛,和自己没有利益的事儿看见了也当看不见,这些事儿说了监狱也不奖励分,不如落个看看戏偷着乐。嘿嘿,监

狱平时没有什么可以乐的,就拿这些事儿当乐子瞧吧,更何况这些事儿的主是“木瓜”是“掉牙”,他们俩谁谁是好谁谁是坏谁谁是正谁谁是邪,犯人鸟毛心里都有数又都不健康,看不出来,再说看出来说他干吗?再说,在监狱能说公正话的是公正的警官,一般情况下没有犯人的事儿,犯人就是想自己改造和减刑。

“木瓜”还是和男队里的犯人闹翻了。没有什么根由,犯人们不出操、不起床,纷纷向艺术团领导提出要换队长,“木瓜”很痛苦、很迷茫,我是真心向着他们啊,有时为了他们生产的定额我都和警官和监区领导亮嗓门就快吵架了?“木瓜”最痛苦的是,他的鸟毛老爷子这几天对他也哼哼唧唧爱搭不理,他信誓旦旦担保花了不少口舌,经监狱从他原来监狱原以为自己熟悉的一名语言节目犯人演员,在者节骨眼上带头反对他挤兑他。路齐说,他们说现在的队长管理还不如“掉牙”老鸟毛管的好。李清插话说,老鸟毛管好个屁,四分五裂,自由的很!一天中午午饭后,路齐回到监舍偷偷告诉我们:“掉牙”吃饭时说,要是监狱换队长,咱们就推选“太监”。“太监”是“木瓜”提名调来的那位,这是“木瓜”当队长后,利用“职权”做的最大的一见有成就感的事儿,也是监狱给一名犯人一次最大的信任和支持。“太监”之所以“太监”,女队犯人说他的声音和嗓子女声女气,鉴于他是男身所以叫他“太监”。我说“掉牙”老鸟毛知道监狱决不会让他再当队长,这是先顺水送人情。路齐说,老鸟还把筷子往餐桌上一拍,感慨的说,“木瓜”人不错,就是不知道自己是犯人没有身份意识,这在监狱行不通啊!李清骂,这老鸟真他妈阴,这不是上眼药?没有身份意识监狱能用吗?

监狱晚上给艺术团看大会,监狱长亲自主持和讲话。监狱长总结了艺术团前段时间排练情况,重点肯定了男队重组后大的方面取得的成绩,对“木瓜”的出发点责任感靠近政府的决心给予了很高的肯定,也对“木瓜”的方式方法进行了讲评和分析,监狱长希望“木瓜”调整思路改进方式再接再厉。监狱长批严肃批评了男队中那种倚老卖老牢头狱霸和监狱阴奉阳违的坏毛病,希望大家珍惜艺术团的改造环境,多创作节目多排练节目,准备好今年监狱系统巡演节目。

这次是“水鱼”出面帮了“木瓜”。“水鱼”在监狱长找他谈话时讲了男队眼下发生的一切,他请求监狱能支持“木瓜”,他说“米瓜”完全是为了监狱为了艺术团,“木瓜”是积极靠近政府,方式方法可以慢慢帮教他。“水鱼”说,根据自己观察让“木瓜”当队长至少男队有些正气。这情况是“木瓜”和我们喝茶时候,我们几个从他和“水鱼”谈话里听音听出来的。我们求证于“水鱼”,“水鱼”没有承认,他只是问我们,“木瓜”继续当队长比那几个鸟毛好吧,“木瓜”毕竟心不坏。

“水鱼”真像江湖之人。

十一、监狱里的演员激情在哪里?

“水鱼”让人很难琢磨,冷眼接触城府挺深。时间长了大家熟了,他对人处事儿却很朴实很自然。

星期天监狱犯人休息,我们几个又喝茶。“水鱼”自己说,他有少数民族血统,本性原本就是单纯随意,活的久了性格多变因人而异。“水鱼”在艺术团时间一长,大家发现他很幽默,语言节目编导语言很幽默。他每天开始乐,见到警官乐见到熟悉的犯人乐,见到少年犯队员他就像个孩子王,和少年犯掰手腕打嘴架挤眉挤眼,每天晚饭后他都要混到少年犯监区的球队和一帮小孩在篮球场上跑来跑去。“水鱼”篮球投篮有些准头,特别他的左手勾栏别人根本防不住。“水鱼”在场上玩球不认真,一会儿拉这个胳膊一会儿拽那个衣服,少年犯知道他在和大家嬉闹,他一拿到球,几个孩子也扑上去和他纠缠,有谁把“水鱼”手中的球断回来,大家就哈哈大笑。“水鱼”怕那个少年犯一不注意打到他,更多时间他就在小鸟毛们旁边大喊大叫,要不就南腔北调地说俏皮话,“你太有才华啦!”“大叔很生气,问题相当严重。”“这不是厉害,是相当的厉害!”逗的少年犯嘿嘿乐,他自己也哈哈大笑。

我们纳闷,你就这么多快乐?在监狱心里除了快乐还有什么,在这里快乐不就是安心坐牢吗?

我们问他,你有那么多快乐吗?经历了痛苦磨难甚至差点死了的人,才知道快乐,才能看到许许多多快乐!

你在监狱在人生这么残酷情况下,还能乐啊?人生本身就是残酷,人与人打交道就是残酷,尤其你被你信任的人出卖踢开更残酷,在这些残酷面前,只有乐只有微笑才能把它渡过去。乐是无奈更是自信是力量。

我们问过“水鱼”你现在还有痛苦吗?有!有快乐必定有痛苦,如果光是哈哈乐,那就是白痴了。我有时真想自己变成白痴每天就裂着大嘴乐,可是怕家人看着痛苦;说实话,我的辩解专案人员说不予采纳的时候,我曾经打算以死来申诉,想来想去就是怕给家人带来说不清洗不去的黑影。

我现在就是痛苦两件事儿,一个是给家人带来的累赘太多;一个就是又坠入艺术团这个尴尬局面。嗨,这两件事儿啊细细想想也好办,家里人呢这都是命,咬牙让他们熬吧,我欠他们的我出去后好好偿还。他们要是不理解我,我也就只能再扛着。第二个呢?人也可以学学我们有些人,就把它当成一个改造任务一个改造场所,睁只眼睛闭只眼睛混刑期。可是我一辈子玩的就是这个,我自己不能骗自己,我下不了这个决心。

我、路齐、李清对视着。“水鱼”还是第一次和我们这样说自己。我和“水鱼”接触时间最长,我相信“水鱼”有智慧有城府,我更知道“水鱼”心境里沉淀和积累着许多对生活对人生对狱中生活有着真谛,只是他说不说怎么说对谁说。“水鱼”对文化艺术追求了半辈子,管理、运作和创作都有很深的功力,听他说小时候他就被选中到他们地区话剧团参加演出,在大学还组建过学校的学生话剧团,近二十多年一直从事全省文化艺术系统管理和创作工作。我们三个和他比较谈得来的鸟毛心里都清楚,“水鱼”喜欢黄丝带艺术团,喜欢在黄丝带艺术图个场所坐牢,他有时也和我们几个聊聊监狱的艺术团体应该怎么办,它的特色和生命力在哪里?可是说着说着,“水鱼”就自嘲自己“忘了、忘了,忘记身份意思了吧?还以为你是那个那个谁呀?哎吆喂。”我们三个一听一看到“水鱼”苦笑自己,心里都有一阵阵酸楚,你能说“水鱼”不痛苦吗?在他这种人的眼前,我们一些过去就是普通人的人生苦楚算了什么?

我们三人在“水鱼”影响下,也思考一些问题,在狱中多少思考一些问题,只要不去钻牛角尖应该是好事儿,最少可以充实自己枯燥的狱中生活,可以同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多一些喝茶的话题。“水鱼”我们一起喝茶的时候经常分析这个黄丝带艺术团能怎么发展?“红旗”到底能打多久?

路齐是我们几个中间来艺术团最早的一个。路齐说,成立艺术团那天,凤凰监狱来了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大干部,全都是俩杠三花以上,有许多穿的是白上衣,肩上扛的是一颗银星有的是两颗银星,有一个还是三颗银星。警官们这一天个个脸上喜气洋洋,肩上戴星的大警官们笑得最灿烂。你想啊,监狱大墙里成立艺术团,司法厅厅长还给取个名叫“黄丝带”,多人性多温馨多有意境,这

传到社会上是多大的新闻哪?那天监狱进来几十个记者,围着大警官们围着脸上也阳光一片的艺术团犯人转个不停。

主持会议的是一个扛俩星的大警官,监狱长介绍说是司法厅副厅长兼监狱管理局局长。局长当过兵,“水鱼”说当过野战师政委。局长洪亮的嗓门宣布成立大会开始,他自豪地说,

黄丝带艺术团的成立是全省监狱系统在构建和谐社会的一件举措,是监狱系统人文管理的一项重要内容。黄丝带艺术团要办成全省文艺界一流的文艺团体,要走出大墙走向社会,让大墙里的这朵鲜花在和谐社会永远绽放。扛三颗银星的大警官是司法厅厅长,个子不高很精练,他做指示时语调不高,但是让人感觉一言九鼎。他说,黄丝带艺术团是监狱系统的大事也是整个司法战线的一件大事。艺术团的宗旨是活跃监狱系统文化生活配合社会和司法厅进行普法教育。司法厅厅长说,大墙里的艺术团特点就是他有特殊的内容特殊的演员特殊的表现方式特殊的情感,他说监狱是和谐社会的一个展示窗口,他祝愿黄丝带艺术团不辱使命,在普法的领域里做出自己特殊的贡献。

李清比我和“水鱼”早来艺术团,他说听大家学说大干部的这些话儿还真受鼓舞,不过,大干部们当时肯定没有预料到监狱创办艺术团的困难。“水鱼”说,这当然,大领导只看动议和结果,解决困难摸索办法是其他人的事儿。他还说过去他就对旁边的人有一句话,“你有困难别来找我,你找到解决困难的办法的时候再来找我,我帮你挑一个最佳方案,你去干我负责。”

“水鱼”到艺术团后又有一句话儿,监狱里办艺术团哪那么容易,办好了是创举,办不好就是一种不理智的行为。我们几个就着他这句话儿喝茶越品越有道理。

首先,成立并办好一个艺术团需要比较齐全的装备,乐器、服装、灯光、音响,排练场地要有几块看见形体的落地镜;其次队员的表演基本功呢?犯人中有的只能算上业余爱好者,黄丝带艺术团现有的几个尖子人物舞蹈语言乐队加一起不过五六个,这些尖子人物的基本功的标准也就是县级团的水平。那好,我们对演员强化训练包括什么魔鬼训练,监狱能从车间里把犯人抽出来封闭式训练吗?就是可以,监管上的困难怎么解决?监狱最大的最基本的使命就是把形形色色的犯人监视看管好。几十号子男男女女集中在一起,这又是一批干柴烈火人物,在外面文艺单位要是出现一点绯闻,社会见惯不怪;要是在监狱出现一点点花花事儿,你说怎么办?是不是当头的负责监管的吃不了得兜着。一排练,几个男女警官在一旁瞪着眼睛盯着,别说鸟毛们又蹦又唱人家坐在那里多枯燥,哪个警惕劲儿紧张劲儿半天下来不比演员轻松,你可以当做锻炼身体,人家那可是累心累脑累眼睛这些人的关键部件,时间一长谁都会不耐烦,搞不好有人还会发几句牢骚,好好的监狱搞什么艺术团,这不是做秀是什么?什么展示文明什么人性管理什么活跃生活什么社会普法这是领导的事儿,这里出了什么事儿,处分还不是我们当兵的扛?“水鱼”带我们排练的时候,就总是时不时看着监管警官的脸色,他在监狱就是不惹一般警官的生气,有事儿他想办法和高一点级阶的警官报告请求解决,他说不是看不起人家而是人家太累。在排练的时候,“水鱼”总是想办法让监管警官即席给我们节目提意见,让警官参与我们的排练,“水鱼”不时提醒我们注意监规,尽量让警官轻松些儿。“水鱼”这样做并不会使警官放松,你“水鱼”也是犯人不是什么好鸟,警官照旧一丝不苟。“水鱼”说他只是出于一种尊重,求得是一种现场气氛。

演员的激情很重要。犯人一副副苦瓜鸟样,有人哭习惯了,哭得模样比笑的模样还自然还好看。尽管要求在排练场外是犯人,一进排练场一登台就要是演员,这一步的转换能行吗。“水鱼”鸟毛说可以,音乐一起灯光一亮就能进入角色,但是必须是专业演员,还要是有功底的专业演员。犯人在排练的时候一开始都是皱着眉头,抽着脸,排起喜庆欢乐颂扬娱乐的节目,怎么看都不是那个气氛不是那么回事儿;排监狱体裁的节目感悟似的节目还好办,可就是不能整台从头到尾都是哭哭啼啼,死气沉沉哪。艺术团排练的时候,排练导演气的是刚刚学会的动作刚刚定好的位置一休息就全忘了,更气的是脸上的表情,笑笑啊,这里的感觉是这样的,要发自内心的微笑,要用微笑去感染观众。你怎么说甚至做示范,有的演员就是笑不起来。你启发吧,你叫了许多的心里潜台词,我是犯人我没那么好的心境。犯人怕警官,有的警官在一旁能帮帮你训他或者她几句,有的警官不想关你们这些事儿,人家说不懂表演尊重导演,你气得只能挥挥手你在一旁慢慢练吧,大家接着来。“水鱼”负责团里语言节目排练,他也不省心,语言节目更需要激情,语调要激情,表情要激情,动作要激情,语言演员一上台每分钟都要有激情都要保持一种状态。我们几个都不行,路齐表演能力最强排练的时候也经常走神,这还不含有女犯在一旁排练舞蹈的时候,这鸟毛对我说他喜欢一个四川女犯,他想出狱后经常来接见她,等她出狱后他娶人家。我笑他别单相思。他说你不要告诉“水鱼”怕“水鱼”骂他。路齐走后我才告诉“水鱼”,“水鱼”淡淡一笑:“他那点破事儿,我早看见了,我就是怕他做的过分,才经常提醒你们注意监规。再说,路齐就是来个精神寄托,成不了。”我问为什么?“水鱼”告诉说,外面花草那么多,路齐等人家吗?人出牢了,他自己都养不起还养一个?人家信他?我们中间有的演员普通话都说不准,本子都领会不了,说台词就像念课文。“水鱼”经常形容“这节目都成了断了腰的癞皮狗啦。”有些的鸟毛都是比我们在艺术团时间长资历老的犯人,你和他急不得,他激发不出表演激情,脾气却坏。你越教他越不会,你越急他越气,弄急了他一屁股作在地下不理你,在旁边的人不能插话,谁插话跟谁急。当你是谁?你不也是犯人一个,哥哥我到艺术团是想偷偷懒挣点便宜分。你还不能告诉警官,这样做好像自己下作,闹不好费力不讨好。

一个找不着激情的艺术团生命里能强吗?没有创作激情的艺术团对一个有极强创作生命力的生命体来说,这不无疑是一种钝刀切的折磨。有人问过“水鱼”想过离开艺术团吗?眼不见心不烦哪。“水鱼”摇摇头,什么环境都是一种苦难向快乐走的过程,没必要躲避,大不了改变自己的观念,把这种环境当做一心中犯人改造方式罢了。

“水鱼”其实和“木瓜”一样,他们不是非要保持一种状态,而是半生养成的积累的本性,不识时务一不留神或者是自然而然的渗出和流露。

我、李清和路齐也再寻找艺术团的激情,我们这些鸟毛不是忘记了身份意识,艺术团能长久发展能修成一点正果,对我们这些鸟毛监狱日子好过多了。我们从自己的角度上,非常理解和支持“水鱼”多痛苦一段时间。嘿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监狱里的鸟毛就这样。

十二、艺术团,在磨合中排出第二次巡演节目

“磨合”,说准确点是黄丝带艺术团在摸着石头过河,用磨合这个词就是意味过河时候你与我此与彼这个和那个时常出现些摩擦。

第二次巡演准备排什么节目?,

文艺监区成立后的第二天,艺术团领导叫各个队开会讨论。男队在各自监舍,“木瓜”负责。“木瓜”三间监舍来回走动,他动

员每个队开动脑筋集思广益每个队都能拿出自己的好策划方案。李清他们乐队只有两把二胡,一把笛子,一架键盘,一把小提琴,两把吉他两把贝司,他说讨论的时候呛呛半天七嘴八舌算是走过场。他说团里是真心实行民主,犯人根本说不出一个所以然。男舞蹈队在警官带领下到女监和女队一起讨论;我们曲艺队讨论认真,但是大家一致同意等那个“水鱼”回来由人家编导定,咱们手里没有本子没办法说上什么节目,其实大家心里明白自己说不来排什么好。团里创编组在文化室讨论,“水鱼”说他们不是七嘴八舌,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评论员太多。讨论了一天各队都没有拿出什么像样的东东,最后团里领导只好决定各个队自己创作节目,最后由监狱领导审查定夺,领导定那些算那些。

接下来,各队就自己的想法进行排练。舞蹈队全部在女监礼堂,乐队在男监一监区一楼的乐队排练室,也就是“掉牙”骂“水鱼”的地方,曲艺队在男监文化室。热带的这时季节,太阳像火烤,女监礼堂空间大空气流通,把大门和窗子全打开还好受些,乐队和我们曲艺队的房间就是普通监舍的面积,十几个人窝在一起,再加上每层楼都有上夜班白天休息的犯人,为了不影响他们休息门窗不能打开,屋里闷的时间一长人就像在蒸笼里,流汗不要紧囚服像水洗不要紧难受得是有时闷得头昏。休息得时候到了,乐队没有女犯,鸟毛们就人躺在水泥地上,借水泥地上那点阴气解解暑。监狱中午给犯人煮绿豆糖水,到下午三点中食堂准时把糖水送进墙内,大家每人把自己的大茶杯盛的快淤出来,其他犯人边改造边喝,我们是边排练边往肚子;里灌。

乐队人员是各个监狱选调来的,他们和其他队的队员一样,在各自监狱都是联欢会上的活跃人物,凤凰监狱的警官到了各监狱,把他们面试一下听听他们的活儿就把他们定下了。这些人集中后没有业务考核,互相又不认识,难免排练的时候你埋怨我我指责你,“掉牙”虽然霸由于有私心背地里形不成什么权威,在排练的时候大声呵斥大声妈拉巴子的骂,鸟毛们只是立着耳朵听,死猪不怕开水烫。几个月里,吱吱嘎嘎没有个旋律。警官和犯人听了,都摇着头说,这么这么乱?有懂行的警官,人家皱着眉头问,这么没有和声?你想啊,互相比着锯嘎,看谁的家伙什响谁锯嘎的好,能有和声吗?“掉牙”没和“水鱼”闹翻的时候到我们监舍问过“水鱼”,感觉乐队怎么样?“水鱼”很认真思索一下,齐奏的声音很强,起落的时候再齐一点就更好。我们根本不知道“水鱼”当时说的是什么,后来他说乐队根本不会配器也不懂和声。

我们曲艺队排练的节目是由“水鱼”选定的本子。他写的快板表演《郭大娘探亲》,“掉牙”写的小品《写家信》、相声《圆梦》,还有其他监狱犯人寄来的一个相声《高墙新人》、一个诗朗诵《奔向明天》。我们排节目不吵就是“水鱼”一个人生闷气,他也不真生气,气完了和我们又哈哈笑。我们的毛病我前面说过,演员怎么排不是记不住词就是刚刚讲完动作转眼就忘,更使“水鱼”哭笑不得的是有的鸟毛忘了动作不道歉,反而和“水鱼”叫板,我看我这个动作好,我看动作不用这么复杂。“水鱼”在排练场是很有幽默感的,哎吆喂,没学会走路就想飞啦,你太有才华了!他模仿宋丹丹还真像。经常逗的大家捧腹大笑,减少了许多排练时的红脸和不愉快。快板表演这个节目有女队员,“水鱼”说文化室太窄,经警官同意,我们是在女监礼堂排练。那几天我们一早和乐队一起排队到女监礼堂,舞蹈队在台下排舞蹈,他们是放光碟伴奏;我们是在台上排练,有乐队在台中央伴奏,整个礼堂一派热闹。你排你的舞蹈我练我的快板,叮叮铛铛,唧唧哇哇,谁也不影响谁,乱是够乱的,就这条件。大家谁也不觉得什么,就是“水鱼”挠头,这能扣戏吗?他想让舞蹈队把音乐压低,可是一想自己节目得乐队动静也不小不知道人家烦不烦呢。“水鱼”曾经叫我去和和舞蹈队的排练负责犯人讲讲,大家能不能商量一个双赢办法。我可不干去,你看那个小样,小脸一板每一点笑模样,她把我蹦回来我的刀削脸收的回来吗?我因为刚来和“水鱼”还不近,要是后来的情景,我硬着头皮也得上。“水鱼”请几个女队员能不能沟通沟通,几个女队员直往后稍,老师,这不可能,路雨我们谁敢和她说这个话儿啊。我们这时候知道那家伙叫什么路雨,和打竹板得那鸟毛同姓。不会是同案不会是兄妹吧。“路雨”看看他目前得几个不敢为他也为节目上前攻关得部下,只好自己跳下台奔向什么路雨。

“水鱼”一跳下台,台上得乐队一下子哑雀无声,乐队和台上得人都看着“水鱼”,“水鱼”径直向路雨走过去,舞蹈队得演员也看到了,纷纷停下肢体看,在场得警官们也盯着“水鱼”,一位女警官站起来看着“水鱼”举动。

“你是路雨?”“水鱼”走到路雨面前,路雨这时发现“水鱼”站在了自己面前。路雨把开着的在自己手中的话筒赶紧放在身后。路雨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睛看着“水鱼”,眼睛里是什么内容,只有“水鱼”看得到。

“水鱼”没有等路雨回答又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我们如何把互相排练的时间错一下,这样对谁扣戏效果都好?”

“我说的不算。”路雨简短回答,眼睛还是看着“水鱼”,只是没有一点表情,只是语调很高,她是想人全场的人都能听到。

“哦,那谁说的算?”“水鱼”有些追问。

“你是刚来的吧?习惯就好了,我们一直是这样。”路雨又盯了“水鱼”一眼,面部始终没有一丝表情。“来,我们继续跳一边。”路雨不再理“水鱼”,转过身子招呼都在看她和“水鱼”的舞蹈演员。

舞蹈演员没有人声响,开始随着重新开始的音乐抬起手伸起腿。“水鱼”也没有什么反映又走回台上,像没有事儿的一样,把手掌向乐队拍一拍,对我们说:“准备,从头来一遍,乐队压着一点速度。”

艺术团成立文艺监区后,监狱没有定什么纪律,不过警官私下交待过,男队队员和女队队员在一起排练的时候不要说没有用的话儿,注意点身份。“水鱼”和路齐尽管说的都是排练上的事儿,在场的队员还是惊疑,这不是社会是监狱,男女说话不管说什么,别人都好奇,有人很回分析这说话双方的语气语调眼神,据说说话的双方有时回讲反话话外音话还有类似黑话的话儿。

“水鱼”听到警官喊收队,就端起自己带过来的钢化水杯往礼堂门外走,身后有人喊他老师,这是路雨的声音。

“对不起,我们真的一直是这样。”路雨脸上还是没有表情,语气上有抱歉的含义。

“水鱼”看看路雨,只是嘴角一动,表示我理解。

艺术团分三个地点拍练,有时还有一会在这里一会在那里,给监狱对犯人的监管工作带来很大麻烦。每一个拍练现场平时最少要有一个警官监管,有男女犯人合拍的现场要有男警官还要有女警官,地点多人员多,需要警官就多。有时警官不够用,由于警官还没有到位有时候一下子排练不了,我们就静静的等警官。有时监狱事情增加警官调配不开,大家谁也牢骚,反正犯人在监狱待一天刑期少一天,急得是负责排练的人,这个人是和我们一起新来的“水鱼”和“木瓜”他们,他们开始不适应这种状况。

四个月的挥汗如水,四个月的争来争去,四个月的喊喊叫叫,我们在九月中旬终于排练出二十个节目。一天上午,监狱管理局领

导、局教育处领导和监狱领导在女监礼堂审查确定巡演节目。我们没有化妆没有包装我们把这种演出叫“白斩”,因为我们在外面都吃过文昌白斩鸡。

领导们对艺术团四个月能创作并排练出这些节目很满意。经过审定,这次巡演确定了十五个节目。“水鱼”记忆力好,团里由要求他写演出串连词,回到监舍他口述让我帮他纪了下来。这是十五个节目乐队被选中了一个叫《高墙锣鼓》,准备拿来做开场;我们曲艺队选中了三个,有快板表演《郭大娘探亲》、相声《高墙新人》和《圆梦》;剩下除了两只独唱,其余均是舞蹈。舞蹈中有两个是少年舞蹈《同是少年娃》、《妈妈、对不起》,这两个舞蹈都是由黄丝带艺术团少年犯舞蹈队员表演的。

十三、面对悲情少年,孙浩有很多问。我们心里一阵阵发酸,感觉大人有很多责任,但是又感觉又是那么无力(一)

一天,我和“水鱼”搬进凤凰监狱少年犯监区。

凤凰监狱又叫省少年犯管教所,关押着全省所有未成年犯罪分子。黄丝带艺术团成立那天,监狱管理局局长那个野战师政委指示艺术团领导要挑选一些少年犯参加进来,艺术团创编人员要创作少年犯的节目。

少年犯监区和我们是一栋楼。“水鱼”想走进少年犯,经监狱同意他要到少年犯监区生活一段时间,我作为互监人员和他同行。我们住在少年犯入监队。“水鱼”事先打听过,凡是押送到少年犯监区服刑的少年犯首先要在入监队训练经考核通过后再分配到各个组,“水鱼”说从这里我们可以了解到少年犯更全面的东西。

记得有一天,有三个少年犯从看守所送到这里,监区犯人值星员把他们带到入监队一间监舍,也就是我和“水鱼”临时住的房间。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少年犯投牢的情景。几个少年犯脸上没有表现出我那天投牢的惊惶和麻木,有两个脸上带着微笑,一个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我看他的时候他却用眼睛瞟我,好像用眼神告诉我,我也混出来的。

“把手中的东东放在地上,都靠墙站好,把身体站直。”三个少年犯把身子挺起来,笑的俩个低着头,刚才瞟我的那个眼神变成不屈,警惕着看着周围,眼神从不屈偷偷换上了反抗。

“刚才笑什么?嗯!来坐牢很光彩吗?”孙浩阴沉着脸问。孙浩是少年犯监区的犯人改造积极分子委员会主任,监狱里简称是积委会,孙浩每天除了协助监区警官维护监区监管和改造秩序,平日主要协助管教警官对新犯进行入监教育监规学习和体能训练。孙浩和“水鱼”“木瓜”都当过兵,当兵的人在那里碰上不论过去是什么兵种大家都好沟通并且还有很多共同语言。我们和“水鱼”刚搬进来的时候,和我们住在一个监舍的孙浩有些防备,监区警官本身对我们到少年犯监区体验生活就不理解,犯人服刑就服刑,还跑到我们这里体验什么生活啊?监狱里从来没有听说过发生这事儿!所以“水鱼”说,紧跟监区走的孙浩防备我们再和情合理不过。大凡有当兵经历的人较普通人性格都直率豪爽和富有进攻性,两天后孙浩晚饭后约我们喝茶,理由是少年犯监区没有几个成人犯,他要尽一尽礼仪,还直截了当地说,你们是艺术人,给不给面子你们自己定。我怀疑孙浩想试探我们,“水鱼”摇摇头,我们又不是卧底,探什么?我分析孙浩是想法靠近我们监视我们。笑话!积委会主任就是维护监区环境的,他不用靠近我们监视,他分分钟可以监视。“水鱼”仍旧摇头。“水鱼”认为孙浩肯定当过兵,你听口令喊的多棒。我说几个监区积委会主任喊的差不多,“水鱼”说你笨鸟了吧你,当兵的人喊口令预备令要长动令一定要短促坚决有力,你听咱们监区主任的口令预备令和动令粘在一起,动令拖的太长,一听鸟毛就是野路子。那女监那位呢?女监和我们一墙之隔,每天都能听到女监入监队训练的口令。“水鱼”点头说,女监的不错,那个喊口令的女犯不是当过兵的就是受过专门指导。晚饭后我们如约喝茶,几袋盐水花生,一壶清茶,我们和孙浩神聊,他们俩不亏当兵的,谈起部队的一些事儿俩个人好像是一个部队的战友说起部队的那些事儿格外一致又投机,我坐在一边很受冷落只有不断冲茶的份。

“说吧!为什么笑?”孙浩厉声追问,眼睛死死盯着少年犯,这鸟毛转业当过边防派出所所长,看人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寒光。

“我们想和大家搞好关系。”有一个进监舍时微笑的少年犯小心翼翼回答。

“想搞好关系?进监狱别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东东,从心里要有一种忏悔的意识。你呢?这么凶的眼神也是想搞好关系吗?”孙浩盯着俩个笑的又盯那个眼睛有凶气的。“你这种眼神不是想搞好关系吧?你是在挑衅!一组长,把这几个交给你,先换衣服然后告诉他们什么是监狱,他应该怎么做,下午我再给他们填表。”

“是!”火柴棍似的一组长可着小公鸡的嗓子一声回应着,转身带领三个新犯回到他的监舍。

孙浩喊上“水鱼”和我走到走廊一角抽烟。“这帮小孩刚进监狱,每个人其实是害怕,笑的想讨好你,装凶的心里更害怕,他心里想的和表现出来的是两个极端,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肯定在看守所听多了,怕一进来就先挨收拾,就像我当年一个样。”我联想起自己的当年感觉。

孙浩看看我,往走廊窗子外面轻轻吐着嘴里的烟,“这堵墙就好像两个世界,现在外面根本不了解监狱。现在监狱讲究文明管理了,别说刚进来打监规,平时我们管事犯对闹事儿的犯人动动手,警官都不高兴,他会当着犯人面问你,你有这个权利吗?你不是和他一样吗?弄的你好没有面子。你们不知道少年犯别看他小,调皮起来气死你。”

孙浩在少年犯监区服刑有四年,在边防派出所时学过犯罪心里学。他和少年犯关系相处的很好,看的出不同性格的少年犯他有着不同的管理办法。“水鱼”对我说,抓住孙浩多聊聊,对我们了解少年犯对我们创作作用一定大。我们在少年犯监区了解创作素材的日子里,孙浩确实帮了很大的忙。“水鱼”我们经常在他闲暇的时间找他聊天找他解答一早问题。“水鱼”负责问和引导,我负责用脑子记或者用笔记。“水鱼”说他和孙浩是战友,聊天还用笔记录,战友会心里不痛快,心里会骂他“假经”。这些有过当兵经历的人还真在乎当兵的,我为“水鱼”能遇见谈得来的人高兴,他们谈得投机的时候,我根本不想打乱他们,由着他们神聊,自己在一旁不时冲冲茶,不时听到有用的地方在小本子上记记。我把自己记得一些东东给“水鱼”看。“水鱼”认为除了缺少个人的即席感想,孙浩和他的东东基本记全了。被“水鱼”称赞一下,我也有成就感,我为他和孙浩英雄惜英雄的那种感觉而感动,我把我们这一段听孙浩聊的东东又认真整理如下。

我在少年犯监区服刑四年。这四年里每一个投牢的新犯第一天都要和我打交道。他们到监区警官办公室报到后,值星员就把他们带到我们积委会监舍,我要协助警官给他们每人填写入监表格,要安排小组长给他们帮教各种注意事项和各种规章和礼节。我们最主

要的是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监狱,你是什么人,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们要让他们尽快了解监狱消除恐惧感,让他们背会监狱三十八条监规,尽快适应监狱生活。我填罪犯入监登记表的时候,会要求每个新犯把自己的犯罪经过再讲述一遍。你们知道吗?这时候是让你最痛苦的,我让他们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说。我要看到他们的眼神,他们有的是惊惶,有的是懊悔,有的是麻木,有的吞吞吐吐,有的却给你一板一眼好像无所谓,还有像那次你们见到那个鸟毛不紧不慢故意给你扮酷。哼,别看他们什么眼神什么语气,我一眼就能看出每个人这时的心里都发慌都害怕。你们是不知道啊,听了这些少年犯的犯罪起因,手段、经过和结果,有时你这个气呀!望着他们害怕的样子好还是装镇定也好,我火冒三丈,要不是警官再三告诫,我非抬起腿踹他几脚,恨不得甩起巴掌抽他两个耳光。小小的年龄手怎么这么狠,小玩意不大怎么这么凶残?我问他们他们有的说当时没有想那么多血一涌上头什么都不知道。我盯着他们看,真的气不过啊,我就让他们在墙根站着去悔罪。我知道那时我的那股气不全是恨他们坏恨他们凶残,主要是来自我的一种心酸心痛心恨。什么?你们说我不应该让他们看我的眼睛?你们不了解我的用意,我是想让他们敢正视自己的过失和罪过,我能从他们各自的眼神里捕抓住他们每个人当时作案的心态和心理现状,我要考虑自己对他们的不同帮教办法,便于协作管教警官做好他们的改造。

“监狱安排你协住警官帮教少年犯再合适不过了。”我被孙浩的心计所感染。我之所以用帮教只是和警官的管教区分开。我说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孙浩这鸟毛当过兵带过兵,有一定的感召力和控制力;他转业后又当过专门和形形色色犯罪行为周旋的第一线的派出所所长,进修过犯罪心理学,熟悉一切犯罪分子的活动规律。他现在虽然穿着一身囚服不管现在正也好邪也好,你就看看他挑起眉毛撩开眼皮后面露出那双犀利的目光,这帮小鸟毛们不听话儿,晚上肯定做恶梦。

可他们毕竟是孩子啊,我天天和他们零距离接触,他们往往一周后,适应了监狱概况,那种恐惧提防戒备不服反抗的眼神,开始变成平静温和顺服童稚有的还是纯朴。晚上,冲完凉,心平气和了,我再想起这一天新犯的犯罪起因和经过,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前除了新犯,还有每天在我身旁的一个个少年犯电影片断似的故事儿,我就想啊,这些孩子一生下来不都是一张白纸吗?不都是娇弱的一朵花儿吗?他们这么就成了歪瓜劣枣呢?

这次聊天,孙浩烟一直没停,一支接一支的抽。我想,监狱多亏眼下把戒烟令解除了。“水鱼”今天也跟着战友豁出去了,孙浩递一支他接一支,接一支就抽一支。

你们知道吗?少年犯走到今天,这都是家庭教育的过失。我统计过,我们监区有百分四十的少年犯的父母离异,他们很多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来的爱情结晶,致使这些孩子过早混入社会,交友不慎,生活所迫,拉帮结伙,盗窃抢劫,今日有酒今日醉,过一天算一天;有百分之二十以上的少年犯在家里娇惯宠养,这些小孩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和真正的自由,从小养成了逆反心理,他们为了追求自己梦想和以为的自由,竟离家逃夜,随心所欲。

我有时协助警官带少年犯和他们父母和亲人接见。许多少年犯开始见到父母非常冷漠,问一句应一句。有个又嫁人的妈妈隔着厚厚的玻璃,抓着电话还大声一个劲儿地责问,“你说我这是做什么孽了?你给我丢的脸还不够吗?”有的当爸爸当妈妈的还大声喊:“家里缺什么啊?你怎么就不学好啊?啊?”这些少年犯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有的就坐在那里看看玻璃那面的大人喊娇和哭诉,有的干脆低着头让你根本看不见他在干什么。开始,我听见一些父母这时候还在指责孩子还在为自己解脱,我站在一边恼火,这时候你们这种指责这种责任的推脱,能有助于对这些坐牢的孩子心灵矫治吗?我有时真想冲过去抢过少年犯的话筒帮助他们喊,你做什么孽?你怕我拖累你,你们把我推来退去,你干吗把我生下来?你们在重新享受温馨的时刻,你能突然想起你过去的孩子在一个社会的角落里干什么吗?当你在灯宏酒绿中有一次享受爱情的时候,你能突然感觉到你曾经的爱情结晶为了几十块钱要去持刀抢劫吗?过去小孩子不能知道大人的事儿,当你们大声互相辱骂大打出手的时候你知道在一旁看着的孩子眼里是无奈无助讨厌和痛恨吗?俗话说,小孩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你们现在还在问为什么不学好?当孩子刚刚认识人世的时候,你知道父母要给孩子打什么基础吗?你在满足孩子需求的时候,你教会他什么是对错什么是美丑什么是该做什么是不该吗?学、学,你们不教他们他们跟谁学?埋怨埋怨,你们怎么不埋怨埋怨自己?在自己孩子面前在自己已经身陷大狱的孩子面前,大人还要在监狱警官面前洗刷自己的“不幸”自己的清白和无辜吗?“子不教父之过”。在你们孩子正需要温暖正需要力量的时候,你们就不能男子汉女子汉一把,你们就不能拿出勇气让孩子找到自己过失的原因吗?

我当时计算了一下,孙浩这时候一口气说出十二个问。看来这些问早在他脑海里激荡,可能孙浩这些问不够条理或者不够科学,但是我看见孙浩眼睛红红的,像要冒火。我看见一个刚过兵的老犯的还有的正义和良心纯正的一面。我、“水鱼”此刻都被孙浩而感染。

我当时心里冲动,手脚发抖。我无法上前,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我上前不怕人家问,你是干什么的?你不是也和他一样也是犯人吗?我揪揪身上的囚服一身虚汗。我倒不是唯一怕别人讥笑,我怕出现这种场合我让少年犯受到伤害。我和少年犯在从接见室归队的路上,我每次只能拍拍这些少年犯的肩膀,告诉他责任不一定在你。我承认我和这些少年犯在一起久了,我和他们产生了很深的感情,我认为改造和感化好这些少年犯,是监区警官的神圣使命,也应该是我们每一个成人犯悔罪赎罪的具体表现。所以,听监区说,你们来为少年犯创造节目,我特别高兴,真希望能帮助你们干点什么。

我要抓紧在孙浩跟他战友客套这个空挡,介绍一下,孙浩在派出所所长任上犯参与集体走私罪。我还要再抓紧说一句,在法制健全的社会里,好人也坐牢;好人坐牢良心还应该是好人。

“这些少年犯的过失,社会和政府应该有责任吧?”又一次聊天喝茶,由我按事先准备的问题向“水鱼”的战友提问,“水鱼”经过这几次和孙浩聊天脑子撞出许多创作欲望,他这几天脑子在构思。他说孙浩很有脑筋,和他谈我们一定事半功倍。

什么事儿对未成年人有害,社会每个单位每个成年人都心中有数。社会的责任就在大家却视而不见,认为小题不必大作,小孩子的事儿没有功利没有赚钱没有发展紧要;社会的责任就是大家上上下下一派麻木。政府的责任就是如此天大的事儿经常雨过地皮干,许多措施力不够。你想想,我们监区有百分十几的少年犯就是迷恋网吧逃学逃夜为了找到钱进网吧而去抢劫或者盗窃。有许多少年犯问问起因都是看了不良影视、网页和杂志受到诱惑受到刺激才萌生冒险一试。前天在餐厅听广播报道,今年六月一日,国家将正式实施未成年人保护法,但愿这也我们监区少年犯的一个福音哪!

“天天和这些少年犯在一起,有时是不是很头疼,就是说他们这些小鸟毛很难管?”这是我提的最后一个问题。

难管的是很少的几个人,这些人大家说他们是“半脑”,其实

他们都是从少年劳教所出去后又进监狱的“犯油子。”有人说,犯罪的念头往往是在瞬间产生的,我说,少年犯的一瞬间往往出自于不经意,而不经意的罪过就是不懂法和对一些事儿处理的无助。我们监区最小的少年犯,每天见了你笑眯眯的,眼睛就像一个女孩两汪湖水。你们能把他和杀人犯连在一起吗?他是俩个打工者的孩子,学校里很多学生瞧不起他,放学路上总有一些学生打他追他嘲弄他。他不想把这些和大人讲想自己了解和扛着。他有一天把家里削水果的刀放在书包里,他原意再遇上同学欺负他就掏出来吓唬他们,让他们怕自己别在纠缠自己。说来有人命就是不济,第一天带刀这一天晚上放学路上,那帮同学就又围住他打,他气急中掏出那把水果刀就往前反抗,你知道吗?就这一下子他把一个生命捅死了。那个瘦瘦的一组组长,是个少数民族孩子,一下雨说话就结巴,见人脸就红,十六岁的他看见爸爸受别人欺负回到家里只会捶头叹气,他要帮爸爸出气,拿着一把砍柴刀到镇上找到那个欺负自己爸爸的人把他看个半死,然后自己一头扎到派出所自首。现在,我们监区大部分少年犯在这里经过监区组织的不断学习和不断管教,心态健康平和,很多少年犯依旧一副童稚的样子,那眼神哪语气哪提问和外面的孩子相差无几。一些少年犯在这里有吃有穿有学习有能增长许多知识,他们每天感觉轻松愉快,遇人遇事儿很懂规矩懂礼貌,许多来我们监区帮教和参观的人和他们一交谈一接触,很有感慨。还有一些少年犯通过法律学习,荣辱观教育和传统文化教育,不是为了完成工作任务,他们能开动脑子思索问题。他们经常找我问,有些知识过去我怎么就没有学过?我要是早一点知道怎么做就好了,我为什么到了监狱才学到这些呢?我经常告诉他们只有在监狱你们才能坐下来学习才能学得进去。现在监狱能学到这些知识也不晚啊,现在学好了将来回归社会就不再走弯路做傻事儿了。

这段时间,孙浩一直协助监区警官在操场对新犯体能训练,每次回监舍他都是一身汗水。“水鱼”对他战友说,以后咱们就不谈这些事儿,只谈往事儿轻松点。他告诉孙浩想找几个少年犯和他们聊聊,请战友支持支持。孙浩也说自己近日太紧,他说请示一下监区长后他再帮助我们安排安排。

十四、面对悲情少年,孙浩有很多问。我们心里一阵阵发酸,感觉大人有很多责任,但是又感觉是那么无力(二)

在少年犯监区住的这段时间,感觉这里比我们成人监区笑声多,气氛也轻松,“水鱼”还有他的战友天天下午和少年犯打篮球。他们有时规规范范打,有时就嬉闹着玩,让整个监狱球场一片欢乐,惹着许多成人犯围上来观看。连在餐厅就餐少年犯都像麻雀一样唧唧喳喳,这是监狱不认许的,少年就是少年,管事犯一干预,马上收声,有的还偷偷伸舌头。监狱有监狱规定,少年犯在这里习惯了,并不惊惶和恐惧,一不注意孙猴子还会露出尾巴,孩子毕竟还是孩子,警官对这个分寸掌握的游刃有余。我发现少年犯监区的警官比我们监区警官笑容要多,温和的语气也要多,可能这里关押的犯人是孩子。

我们吃饭也在少年犯监区餐厅。他们也四人一组,不同的是监狱时常给少年犯还有单独加菜,每到这时候,有些少年犯一副孩子气,拿着自己那份菜,望着我们成人犯还摇晃着脑袋,心想你们没有吧?哼哼。凤凰监狱人性管理是做得比较早的,犯人过生日,监狱生活科要给专门做一碗生日面。“水鱼”过生日的时候正好在少年犯监区住。生活科竟能吧他的生日面端到少年犯监区餐厅送给“水鱼”。“水鱼”就当着众少年犯吃自己碗里的鸡蛋和面条。我说你别馋他们。“水鱼”不以为然,没事儿。生日面人人有,今天是我吃明天到他口。他还边吃边吃出动静。

“水鱼”的战友孙浩在一旁看到战友故意做出的吃像,哈哈大笑,你溶入环境还真快!等“水鱼”喝完面条汤,孙浩告诉我们。监区同意艺术团体验生活的人找少年犯谈谈。孙浩转达了监区长的指示,要找就让他们找找监区几个申请参加黄丝带艺术团的少年犯,他们每个人都很有特点。孙浩交代我们就在我们住的监舍谈,一会儿少年犯上课后监区值星员会带一个少年犯来见我们。

少年犯的监舍有两层,三层和四层,他们下楼活动和就餐都要拍着队统一从三层下,三层东有一道小铁门是铁镧栅那种,监区有一个值星员天天守在这值班,登记每次从监区下楼的犯人。俩个以上的犯人从这里出入到这里要高声报数。我们吃完饭排着队在铁门报数回监舍。孙浩讲过,有时出入也有报数报的不准确的时候,警官、值星员和积委会的人要一个一个监舍的查对。是不是小孩子恶做剧,孙浩认为不肯定,有时值星员也有挠头的时候,因为值星员有的也是少年犯。

“报告。”我们回到监舍不久,一个少年犯报告后走进来,他后面跟着值星员。他报告我们没应声,少年犯进入监队监舍必须喊报告,这是每个少年犯投牢到入监队要记住的第一件事儿。这位少年犯从三楼上来,是已经分组的老犯,他现在进入监队监舍还报告,应该是一种条件反射的回归。晚上孙浩说,应该说他知道是谁找他谈话,对你们表示礼节。

“你叫什么?”“水鱼”向值星员道谢,给了成人值星员一支红梅,待值星员走后他招呼少年犯坐下。

“黄小吉。”少年犯看着“水鱼”告诉名字。当然,为了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我这里全部用的是化名,而且化的连谐音都没有。

“他们告诉你我们找你干什么吗?”

“知道,你们想收集一些案例,回去创作节目。”

“哦。你放心我们节目里不会出现你的名字,我们只是提炼我们需要的一些情节。”

“明白,牢都坐了,不怕这些了。”

小吉眉清目亮,透着精明,看着很秀气。

“听说,你要报考艺术团,为什么?”

“没有考,前几天我们几个人出列,有几个警官围着我们看看,又让我们集体做了一遍广播体操就定了。”

“好像没考你们不过瘾啊?告诉我,为什么想参加艺术团?”

“排练可以锻炼身体,还可以挣些奖励分,听说还可以出铁门到外面演出啊。”小鸟毛会打算盘。

“来一根?”我帮“水鱼”点烟的同时,瞄了小鸟毛一眼。

“别,我是少年犯,这要是主任知道了我惨了!”

主任指的是孙浩。“你提防我们?”“水鱼”接着问。

“坐牢的太精,都要防人。”小鸟毛透着一股不属于少年的老道。

“几年了?”“水鱼”对小吉说的深奥根本不追问,少年犯不是他的战友。

“四年。”

“还有几年?”

“坐的成功至少有四年半。”

“你谈谈你的家你的案子行吗?”小吉简捷的话语,让“水鱼”只能单刀直入。

“没事儿,我经常去各个学校现身说法,”

“那好哇,你就像现身说法那么说,我听不明白的地方就提问好不?”

“你肯定能听明白,你感兴趣的地方你想往深问。我比他们脑子水少,您有话儿直说,别太累。”小鸟毛看来不光老道,还清高和伶牙俐齿。

“好,那我和你就直来直去,你讲讲你家里情况和你的经过。”“水鱼”笑了,老鸟毛遇上小鸟毛,不是棋逢对手是无可奈何,“水鱼”对小吉还是有保留,把犯罪说成经过,他相信凭小鸟毛的精明能知道他的经过指什么。小吉开始讲述他的经过,“水鱼”也没有看我,我判断老鸟毛心里一定想,这时候用我暗示你吗?我要看你一眼,眼前这鬼精灵小鸟毛非嘲笑你。我望着这两个老少鸟毛手悄悄打开小本子。

小吉说他是离这所监狱最近的那个县的人,他住在一个镇上,这个镇离自己的县县城很远,离邻县的县城近,他经常和同学去邻县县城玩。他说他们镇是闻名的鸡蛋果镇,他在家里时候听说镇里请人研究出鸡蛋果汁饮料,因为自己资金不足,别人投资又不放心到现在还没有向市场推销。小吉喝过鸡蛋果饮料,酸甜清爽,比椰子汁饮料爽口多了。小鸟毛问我们喝过鸡蛋果饮料吗,我们都说没有。他说那你们肯定没有吃过鸡蛋果,鸡蛋果像红皮鸡蛋,肉细细的,甜儿不腻。好啊,你们要是等得起,我出去牢后我请你们到我家去吃。我爸爸说为我将来他在我们老屋那里种了好大一片鸡蛋果树。明年打理好了可以不愁吃不愁穿。我羡慕他爸爸为他设计得不错,他就安心在监狱坐牢吧。小鸟毛瞅了我一眼,你怎么也用设计这个词,就因为他们太会为我设计了。

小吉爸爸四兄弟,他爸爸排行老二。一个伯伯俩个叔叔生的都是堂姐堂妹,全家这一辈就他一个接香火的。健在的爷爷奶奶从小把他当作宝,伯伯伯母俩个叔叔婶婶也都把小吉视为己出。不光是大的节假日,每逢“闹军坡”“公祈”“婆祈”这些乡下人的节,伯伯叔叔们都要把小吉接到自己家里玩耍。几个堂姐堂妹有了好吃的能留多久放多久,就是想给小吉留一口。大堂姐家离小吉家近,一个在镇东头一个住西头,小吉记得最清楚,大堂姐有了好吃的,一定会捧着端着从东头跑到西头送到小吉手里。小吉在监狱回忆最多的是天气热,大堂姐的头发就粘在大堂姐的脸上。小吉说这就像一张照片会突然出现他脑子里。

小吉告诉我们他承认他在家族里是很幸福的,当时最痛苦的是什么事儿父母亲都给他设计好了,从他懂事儿起,他记得自己就要按着爸爸妈妈的设计走。奶奶说,他们俩心比天高命比鸡蛋果树的叶子薄。爸爸妈妈是家族最有文化的人,他又是家族里唯一一个男丁。他们把他们许多遗憾和梦想都托付在他身上。他一记事儿俩个人就让他念这个背那个,小眼睛每天有看不完的东东,和堂姐堂妹在一起他都不能痛痛快快玩一次。小吉小鸟毛人小鬼大,心里很不高兴大人这一套,爸爸妈妈让他像演员一样给其他大人朗诵这个朗诵那个的时候,本来可以一气就成,他偏偏就小眼睛眨眨巴巴,停上一两次;原本可以声情并茂地让大人露一下脸儿,小鸟毛非无精打采一副无辜的样子,大人们还跟本不晓得小小年纪的人已经动心思。把字垒到这里,我要提前插一段,突然我想起这小鸟毛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儿,艺术团后来有一个小品《认亲》是个悲剧,讲的是一位老奶奶在监狱认一个少年犯当孙子的故事儿。整个戏演的正火的时候,演孙子的那个成人犯刑满出狱,团里领导决定让小鸟毛出演角色,并且分析他本身为少年犯,说话又稚气未退,再一定又是一番感染力。这小鸟毛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认真背词儿,认真排练,为了戏中的四次下跪膝盖几次磨破皮,有时我们在场看见血都从裤子里涔出来。你能说人家不认真不服从改造?人家无非感情达不到“水鱼”的要求,“水鱼”说可能年龄还小,理解能力突破不到位。“水鱼”说到了彩排那场再试一试,有些气氛可能激发一下(“水鱼”悄悄又物色一个B角,这是以后知道的)。谁知道彩排那天,小鸟毛奶声奶气很贴近角色需要,但是由于他进入不了设计的情感要求,把一场令人流泪的悲剧演成了搞笑版。团里领导急呀,让“水鱼”抓紧另找演员替换,为了肯定小鸟毛的刻苦排练,领导还专门表扬他几句。“水鱼”盯着小鸟毛一个劲儿含蓄的冷笑,我感觉这里面一定又猫腻,“水鱼”说小鸟毛来阴的。警官不知道?他一个少年犯小孩子小事儿一桩计较他干啥!

小吉上小学后,他感觉痛苦的事儿开始了。他爸爸妈妈俩个老师就不信教不出一个高才生,如果教不出来我们还能教别人的孩子吗?小鸟毛说,他爸爸心太清高,这是全家人确认的,不过,孙浩对我们也说过,黄小吉在监区里众犯中小小年纪心太清高,过早有城府说话小大人有时太酸刻。

小鸟毛每个学期甚至每一天要按着爸爸妈妈设计的学习方案学习功课。早晨起床有人叫,晚上复习有人盯,爸爸妈妈轮流对他“监管”。他说监管这个词儿别人到了监狱才知道,他在小学的时候就听他爸爸妈妈用过。小鸟毛除了在学校,其余时候从没有和其他孩子在一起玩耍。妈妈教育和劝诫他,和他们在一起能学到什么?你比他们聪明你只要好好学,将来做什么都比他们强。小鸟毛说他从小这种话儿听得最多。孙浩说到黄小吉清高说话酸刻时,我想到小鸟毛讲起他妈妈的话儿,小鸟毛现在的清高和酸刻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在脑子里打下基础并蔓延到血液里的。

小吉对爸爸妈妈这一套很讨厌很叛逆,想反抗又不知道怎么做。他不想和他们好好说话儿,爸爸说他就哼哼唧唧听了就忘;妈妈说一句他顶一句,或者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以学习为名懒得听他们俩监管。爸爸妈妈没有意识这是一个少年的不满和反抗,很有经验地认为小孩子到了这个年龄段都如此,别人家长不清楚,咱们能不清楚?他逆反他的,我们尽管监管,考上大学他就明白天下父母心了。

小吉对大人的反抗是来阴的。你让我学习我就学习,交代的功课我都看都做,就是不用心不去琢磨什么“变通”“举一反三”。大人分析过他的现象和可能,他们不相信自己会把孩子教育成这样,他们也不敢也没有勇气也没有理由怀疑自己的能力。小吉太想像其他同学那么自由,他渴望自己能去一趟镇上的歌舞厅。有一次,班里和他唯一要好的同学联手骗了一次他父母,带他进了一趟歌舞厅。梦幻般的激光灯,时尚潇洒的少年少女,小吉喝了半瓶低度啤酒低声哭了。同学看他这样以为他不能喝酒,就悄悄劝他不能喝少喝免得一会赶回家人老师察觉。小鸟毛说我当时那是因为酒哭啊。外面世界怎么精彩,我自己长这么大才发现,我为自己的愚昧悲哀而哭,我比同学都聪明,鸟毛,我才是个大笨鸟!小吉和我们聊天说过很多鸟,这是监狱里犯人的口头禅,我之所以没有记下来因为他是个未成年人,这里我之所以写上,因为到了这里不用上烘托不出小鸟毛的情绪和当时的气愤!对不起,我没有“水鱼”倚马可待的才华,即席词汇太缺乏,只能原样记录。

小吉感觉自己受骗上当,心里的叛逆情绪开始蠢蠢欲动。他想着法不按时回家,在半路上东走西逛;为了躲避老爸老妈的责骂和严管,他开始不回家。不回家的期间,他通过同学认识了社会上的青年。一天傍晚,他们的“老大”说女朋友别人抢了,准备去抢回来。小吉骑着刚刚学会的摩托车找来木棒,就是这一次他们四个人

一起上把那个青年打死,他们四个都被判了刑。

小吉的爸爸妈妈每月来看他。他爸爸一句话儿不讲,眼睛很茫然;他妈妈一个劲儿的哭,哭泣中对他数落着。怎么就这么不听爸爸妈妈的话儿?谁谁考上大学了,她这个当老师的很没有面子。他根本听不进去妈妈说什么,现在听这些也没有啥用。他就是冷漠的看着他们,他们问什么他就应付似的答什么。他不想和他们说什么,也不知道还说什么。他不想接见时间太长,接见时间一到他放下话筒掉头就走,从不会回头望望。

你现在还怨恨他们吗?我和“水鱼”望着小吉。

头一二年谈不上恨他们,就是不想理他们。后来,主任说男子汉要学会宽容人释放人。他说最痛苦的你的父母,你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希望,他们肯定知道是他们错了,他们最痛苦的是你不肯原谅他们,现在他们两个老的每天晚上肯定睡不着觉,痛苦一直在折磨他们。你应该去释放他们,应该试着把对不起先说给他们,让你妈妈哭一场,睡个好觉。

你做了吗?

我试着做了。我对他们第一次轻声说:“妈妈,我对不起你们。”我妈妈看看我说了一句:“你才知道哇!”我心里不知道我做对了还是不对。过了两天,我爸爸把电话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打紧监区办公室,他对我说:“你那天说对不起,你妈妈回来大哭了一场,她说说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

十五、面对悲情少年,孙浩有很多问。我们心里一阵阵发酸,感觉大人有很多责任,但是又感觉又是那么无力(三)

早晨。

监舍后面大墙外面的一片鱼塘一片欢笑,有许多人在清塘。早餐回来的少年犯聚在监舍的后窗子旁看着人家用网圈鱼。

孙浩问我们昨天聊的怎么样?我们说不错。我告诉孙浩少年犯很畏惧他,说他有时一点面子也不给。孙浩笑了,这些小鸟毛有时就是不能给面子,他们有些人很会耍心计,以不留神就会得寸进尺,要想让他知道什么能行什么不能行,必须一口价。

孙浩给我们安排第二个聊天的少年犯叫福。

福白白净净,小脸已经完全长开,是一个典型的南方男子汉,眼睛微微下陷,有些厚的嘴唇微微翘。福走后“水鱼”讲福的骨骼和肢体比例最适合到艺术团舞蹈队。

我们把福称阿福,是福在家里的时候很幸福。

福说话会看着你的眼睛,他仿佛在随时征询对方的意见,福告诉我们他在家的时候爸爸妈妈姐姐和他说话就这样看他,他现在离开家里人后总回忆他们对他的好和他说话的样子。“水鱼”告诉福这样看着他说话是表明大家很在意他。福看看“水鱼”低下头,我也这么认为,只是过去没有这种感觉。

福说话也在模仿他家的大人细声慢语细雨入土。他说他和孙浩一个县是侨乡县,他家人口多,有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四个姐姐。他说爸爸妈妈一直想生个儿子,于是一口气俩人生了四个女孩子才生到他。我有些纳闷,国家前几年计划生育抓得那么紧,福得爸爸妈妈本事儿够大的?“水鱼”说这里原来是邻省的一个边远贫困地区才有六百万人口,国家大抓计划生育的年月,这里刚刚建省百业待兴根本顾不上掐住这道关口,个小阿福们便应运而生横空出世。

福生下就是一颗小太阳。他打小就知道全家人都围着他转,奶奶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留给了他自己,小姐姐们打小就知道什么事儿必须让给这个霸主似的小弟弟,对小弟弟的态度如何就是家里大人对自己态度的如何。福告诉我们,印象最深的是很小时候的一个下午,他看见街上有小孩骑着儿童单车,花花绿绿铃声脆脆羡慕极了。他跑回家对主事儿的奶奶说,奶奶,我要你给我买个单车。什么单车?他拉着奶奶的手把奶奶扯到街上,呐,就是他骑的那个单车。奶奶走过去和看自己孩子骑车的大人说了几句话儿,一直盯着奶奶看的福发现走回来的奶奶脸上特别难看。福抱歉的说,我现在想过很久,我找不出形容奶奶当时脸色的词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奶奶在我面前脸上这么难看。我当时想的是完了奶奶肯定不给我买。那辆车太吸引人了,奶奶牵起我的手我们一起往家里走,奶奶一句话儿不跟我讲,我被奶奶拉着往前走我却一直回头看着那个小孩骑着的单车。晚饭奶奶只是往我碗里挑菜,一句话儿也不说,奶奶不说话爸爸妈妈也不说话,几个姐姐更不能说话。晚上在梦里我做的都是那辆小单车,一会儿我用手抚摸着它,一会儿我骑着它,一会儿我摁着铃声,一会儿它突然没有了!我急呀找啊,我急得大声喊奶奶。这时候有人也叫我还拉我,我一挣眼睛天亮了,奶奶就站在我面前,她像从前那样对我笑着,福啊福哎,快起来,到我屋里来。我眯眯瞪瞪和奶奶向她屋里走,奶奶推开她的屋门,哝哎,看看那是什么?嗯,什么?我一下子惊了,单车!一摸一样的单车,我梦中丢失的单车在奶奶房间,我一定还在梦中我揉着眼睛走过去抱住了单车。奶奶的屋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和单车,奶奶什么时候关上门走开的我完全不知道。

看来,福的学习应该不错,语言结构的组织和表诉能力都不错。福涨红的脸上默默留下两行泪儿,少年的泪儿像断炼线珠儿一个一个往下掉。我的眼睛也潮湿了。

在大牢里,我晚上想起这件事儿家掐自己的大腿,我好懊悔啊!奶奶那次难看的脸色,决不是不想给我买决不是埋怨我不懂事儿,当时我家穷单车那是很贵奶奶手里的钱不多啊。为了让我高兴,为了他唯一的孙子,奶奶怎么又狠下心给我买,晚上了怎么又能买回来?我如今也不知道。

福啊,你真的幸福啊!

福说,我过去从没有意识到奶奶爸爸妈妈对我的宠爱当作是福,也没有把家里给我的自自在在当作是自由。我到了中学开始有了逆反情绪,学习我是不荒废的,我怕对不起全家。我只是认为家里对我的这一切很枯燥很平淡,没有激情没有味道儿。我像挣脱他们对我的呵护,我渴望自己做个经过风雨的男子汉,我想要别的男同学有的我自己没有的自由。我不想要我有的别的男同学没有的呵护。

什么是你的自由呢?

福苦笑。我那时候哪知道什么是自由,我就渴望自己生活能有点刺激。

你的刺激是什么呢?

福摇头。我也蒙懂懂。我就是想不做家里的盆景。

我开始往外面跑,写完功课就往外面跑,我逛街我上网吧,我晚上很晚回来才吃饭。家里人也认为我长大了,出去走走只要不影响学习没什么。我接着开始寻求更多的刺激,我开始逃夜我整宿整宿的耗在网吧里,家里人不高兴批评劝说我,我一声不吭,我行我素。最后我寻找的最大刺激就是和我一个同学合伙抢劫把人扎死。

我们此时一句话儿没有,我们对福没有资格帮教。“水鱼”吐着烟,我端起茶杯。远处车间的音箱隐约传来艺术团创作的狱中歌曲《记忆中的记忆》。

刚走进大牢那段日子,我晚上经常睡不着,我抛去的是什么追

求的是什么?入监队的四楼可以跃过大墙看到外面的世界,我早晨抓住窗子上的铁条张望外面原本属于我的一切自由,我从没有过的心痛和懊悔,我那年才十六,我被判了十五年啊!奶奶爸爸妈妈姐姐都来看过我,他们在我面前没有哭。我哭了,我向他们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们劝我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学着照顾自己。有一次,我让二姐向家里人转达我的建议,他们不要一个月来见我一次,可以三个月甚至再常一点时间来看我,我想锻炼一下自己的承受力和依赖性。家里人谁也不同意。妈妈每次走得时候都是面对着我倒着走。奶奶每次来身子都走出了门口,还依旧朝着贴在玻璃上的我摇着她那只暴着青筋干瘦干瘦的手。

我出狱的年龄是快三十岁,到那时奶奶还健在吗?爸爸妈妈会苍老的厉害吗?我不敢想这些,只是想想高兴的事儿麻痹自己。

我们也找福的同案新聊过。新没有报考艺术团,他小大人似的告诉我们,自己的功课不好,全身没有一粒艺术细胞。

新家里人口不多,他和爸爸妈妈。新不知道他的爸爸什么时间开始那么喜欢喝酒,合理酒回到家就打他妈妈。一回,新的妈妈受不了他爸爸的欧打跳到河里自杀被人抢救上来,新年纪小不知道去恨他们谁,他两个一齐诅咒一起恨。妈妈和爸爸离婚又嫁到其他县去了,把新留给了新的爸爸。女人走了,新的爸爸只顾自己有没有酒,新根本不在他眼睛里。新有一搭每一搭的上学,大人们很多人知道新家的那点事儿,学校对他来不来上学也不介意。新天天泡在网吧打游戏机,饿了就回家自己做一口,晚上困了就窝在网吧那个角角睡。新说他还多亏有网吧。新是没有经济来源的,他靠有时给网吧看看场子人家让他玩一会儿,有时他靠同学让他玩一阵,有时手里没有钱他想去偷去抢。

新说,是他影响了福,心里恨内疚。福对我们说,胡扯,我比他有脑子,什么事儿我主意比他的好。这些对我们对他们俩已经毫无作用,法院依据法律分别判他们十五年。

他们狱中依旧形影不离,没有埋怨没有排斥,少年自有少年的方式和准则。福在艺术团的街舞《追风少年》中表现得非常出色,新看后诧异,没有听说福会跳街舞?福看见新月月能超额完成改造目标,坦言新得手指比自己得就是灵活儿,这一点在网吧时就和他比试过。

十六、面对悲情少年,孙浩有很多问。我们心里一阵阵发酸,感觉大人有很多责任,但是又感觉又是那么无力(四)

在少年犯监区一个月得时间匆匆过去了,我们和许多少年犯零距离接触,和十四个少年犯长时间的聊天儿,我们装了一脑子这里的故事儿。这些灰色而又悲情催泪的故事儿,让我们验证了孙浩“不经意犯罪”观点,让我们又记住了少年犯们都提到的“冲动是魔鬼”这句话儿,我们没有泪儿只是心酸一阵阵的酸,我们作为成年人想为悲情少年做点什么,但我们同样是罪犯我们却那么无力和尴尬。

扑面而来的世界对于有生命的雏儿是眩目是混乱的。不经世事不谙世故的这些少年被自己生命里的生活推到了如此混乱如此罪恶如此无助又如此无可非议的现实,在走到这些残酷悲壮而又合理合法的现实过程,为人师长的大人给了多少教诲,给了他生命引他到了人世的为人父母真正给了他们多少面对人世和世故的火种和基础。大墙里的少年他们是被他生命中的生活在前面诱惑在周围簇拥走到今天他们不在又无法拒绝的现实里,他们经过执法者的教化,为了今后还很长很长的生命里的生活,正在无奈的平衡的服气的淡然的坦然的健康的承受着往前继续走着,而那些还在大墙外正在游荡惊惶准备冲动就要不经意脑热的懵懂少年呢?还有那些很乖聪明内心阴藏着缺欠的幸福少年呢?

我脑子除了装满了少年犯的故事儿,也出现了这么多类似孙浩式的问。

回到文艺监区后,“水鱼”上报了自己关于少年犯专题的创作题目,有相声《悔》、《家庭和孩子》,小品《家教》、《我的家在哪里?》情景剧《渴望》。“水鱼”把我们在少年犯监区的感受讲给舞蹈队负责阿明和“掉牙”他们听,“掉牙”作曲阿明编舞,为少年犯舞蹈队编排了舞蹈《同是少年娃》、《妈妈、我错了》。

十二个少年犯在黄丝带艺术团组成了少年犯舞蹈队。艺术团有很长一段时间像社会上一些基层文艺队,团里不上文艺理论表演基础舞蹈常识这些一般的课程或者辅导。少年犯和成人犯的舞蹈演员每天早上就在大墙根由阿明带着做舞蹈基本功练习。阿明坐牢前是一个国有大企业演出队的舞蹈骨干,有一定的基本功。阿明很坦言,厂子经常请一些专业老师给我们上课,坐牢时间太久,我这点把式不够用啊。练功的大墙根那面是女监,正面阴天是灰暗的上苍,正常天是每天刚刚升起的红太阳。老天总是公平的,把每天的第一屡微笑也毫不保留地送给坐牢的人。阿明的把式对他自己是陈旧,对少年犯那是陌生是新奇。小吉、阿福、军仔这些我在少年犯监区聊过天的小鸟毛们每天都一溜线排在大墙根下像模像样的模仿着啊明的肢体语汇。我经常在一旁看看这些小鸟毛,小鸟毛们也记得我,他们趁阿明不察觉,盯着我偷偷做鬼脸。我有时故意向他们扳起脸儿,小鸟毛们毫不在乎,怕你吗?我们在入监队早领教过你根本不是孙浩那样雄性的主儿。孙浩在我和“水鱼”离开少年犯监区的头天晚上告诉我们,这些少年犯毕竟在社会上逛荡惯了,有的就是小混混,小烂仔,小太保,有的身上的恶习就像吸毒的人,只有在监区这个环境才能慢慢的到矫治,有的在监区稍有机会在暗中还会老病和习气抬头,所以有些时候决不能给他阳光。

我们从少年犯监区回来,最深刻的心得就是,教化矫治少年犯不比管教成人犯轻松。对待少年犯要比对待成人犯温和微笑细致因为他们是未成年人,对少年犯的思想改造比成年犯要麻烦的多因为他们是未成年人,他们的理解他们的扭曲他们的脆弱他们的逆反他们的太多太多让走进他们教化他们矫治他们帮助他们的人感觉到,隐藏的东西比表面的要痛苦的多,越精细的物品越费功夫,从最初就长歪的树修正过来费多少心思?

少年犯靠早晨练功排练舞蹈是很头疼的事儿。《同是少年娃》是一个充满童趣的意境,需要小演员淳朴、顽皮、童真、逗趣、和谐,这些少年通有的特征少年犯们都有过,阿明一说出来,知道知道,每个少年犯曾相识,一排练起来怎么找不着?军仔说了一句话儿道出了疑团,忘了!本属于少年的少年犯们早忘了。《同是少年娃》因为忘了出演一场就只好停排。《妈妈、对不起》是监狱少年的悔恨、回忆和渴望,剧的意境和此时此刻少年犯的现实一致是真实写照。少年们听听阿明要求自己反复思索几次,每个角色的情感要求都活生生的表达出来。谁忘记了往日妈妈的怀抱,谁没有被宠爱的日子;那一天暴风雨突来,我摔倒在雨水中,我离开了妈妈我迷失了方向,妈妈啊,对不起!少年犯们找到了感觉,排一场哭一场,演出一场哭一场,我们担心这些小鸟毛哭过了演砸了整场节目。节目当中,有一个领舞的角色,最后造型是一群少年犯扑到台前沿,伸出一只手,痛苦的渴望的向观众席要妈妈找妈妈,领舞要扑在最前面,颤抖的手悔恨的泪渴望的表情要饱满的扩张着,场灯随着乐曲渐暗,一束冷追光打在领舞的身上收在脸上。

准确讲,《妈妈、对不起》是歌伴舞。阿明设计冷光加烟雾,少年犯没有基本功不要紧,动作整齐哪怕像广播体操也行,但是领舞一定要有丰富的肢体语言丰富的面部表情,尤其在收追光时候必须面部表情饱满而夸张。阿明把领舞的角色标准介绍完,小鸟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把腿朝后扫。有一天,平常一副忧郁人称故作深沉的军仔找到阿明说他想试一试。本想找成人犯替代的阿明为军仔自报奋勇为自己解围而感动,他一遍一遍为军仔说戏一次一次给军仔纠正动作,军仔自己很上心,管其他小鸟毛怎么看怎么想,军仔自己光着膀子在女监礼堂的一个角落反复揣摩。第一场是给监狱领导和警官们演出,《妈妈、对不起》最后一束灯光语言一收,台下突起一片掌声。演出结束,监狱长把军仔叫到身前,递给军仔几张面巾纸让他擦擦汗儿,表演他演得就是好,舞蹈都能演出表情来。第二场观众是监狱局野战师政委局长带一批外省监狱管理者同行。少年犯出演的《妈妈、对不起》依旧是一阵热烈又感慨的掌声。野战师政委局长洪亮的声音让监狱长把舞蹈编导和领舞的娃娃叫过来。局长当着外省同行的面问军仔,小娃娃你那个舞蹈很有感染力噢,说说,为什么演的这么好?军仔说报告局长,这是犯人的心里感受,是犯人在监狱感悟的自然流露。野战师政委局长又问阿明,这都是是你们教的吧?他是指军仔刚才的几句话儿。报告局长,犯人哪敢啊,这些少年犯的舞蹈可以教,其他的犯人教他们也不听了。

军仔得到了监狱的奖励分。艺术团在年度巡演前为局长监狱长等有关领导和警官演了五场节目,监狱每场奖励每个犯人一分,主角、领舞和好节目的编导每个节目个奖零点五分,军仔、阿明、“水鱼”、“掉牙”均有额外奖励分,军仔除此还另有两分是领导专奖《妈妈、对不起》领舞突出贡献分。

我喜欢军仔那种忧郁的神色,小小少年不应有忧郁,我想了很久我怎么对孩子脸上的那种忧郁感上兴趣?我就是见了军仔突然有一种好感。这应该是人们常说的莫名其妙或者是触动了自己什么一根状态的心弦。

军仔的父母离异,他对“水鱼”和我说过,他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发现爸爸妈妈经常没完没了的吵架,他们起初是故意躲开他,接着他们已经不在在乎他在不在身旁,好像有一方告诉另一方想想他,又好像有一方对另一方说就是想让我知道什么?他们不断的吵架和厮打,使不谙世事的他感觉自己已经越来越不被他们重视。他们终于离婚了,军仔也说他们离婚真好,他感觉到这时家里的空气轻松安静多了。他们俩谁也不想要军仔,爸爸把他送到了奶奶家。奶奶是一个人生活,爸爸是独子,奶奶的丈夫军仔在还没有出世就过去了。军仔不知道奶奶靠什么生活,他知道的是奶奶家的生活很艰难,在奶奶实在拿不出他的学费的时候,他逃夜了。军仔不想自己连累身体多病天天唉声叹气的一个老太太,他决定不再上学不再守着她。军仔找过他的爸爸他的妈妈,他们互相推扯着他,看着他们那种陌生冷漠面孔军仔是讨厌不是难过。大人怎么会是这样?他不在纠缠他们他憎恨他们。军仔告诉我们他这种心理的一瞬间,我和“水鱼”都看见军仔的眼睛里面的仇恨火苗。我们谁也没有劝说和为他的他们解释什么。我们在这个大人问题面前对少年是无助的更是苍白无力的,我心里格外希望军仔再骂上他们几句什么词,我知道我坐牢也开始到了部分心理开始变态的时机。

军仔就在一次网吧里打架认识几个兄弟的。他们有住所有吃喝,有事儿一起扛,没有事儿一起逛。军仔和这帮兄弟一起才学到如何搞女生。是强奸还是打排机?绝对不是!现在还来那个是土老冒,街面上有多少和我们一样的女生,有的吃有的喝有的玩就行了。军仔学会了吃摇头丸吸KK粉,吸过白的程度不大。拉倒吧不大能坐牢?我不骗你们,咱们都是犯人。我听了有点不舒服,犯人是犯人,小鸟毛这么一说倒有点那个。我坐牢主要是因为我贩毒,我们要更好的生活就要有钱,有钱的好办法就是办毒。吸白的我们是图试试,找一点刺激。军仔说他们这些无家的少年有时也想家也互相回忆过去有家的日子,这时候大家没有眼泪儿只是心烦,这时候总想要刺激要闹点什么事儿发泄发泄。军仔告诉我们在外面很多混的少年作案这时候最好下决心,他们都想报复,至于对象是谁应该不应该是他们,没有人管没有人想,能出气能发泄就可以,危险?本来来到这个社会上就是多余,本来这个社会就讨厌我们抛弃我们,我们赚到了就快乐活着,快乐几天痛快几天,要是要命就给他就好了。吧名给谁?我问。给这个社会!“水鱼”看我一眼,我问这句话儿多余。军仔微笑着说,他们还不想这么快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中间有人知道贩毒每一次带多少判几年。

军仔坦诚。他说他是二进宫,第一次是进少年劳教所。军仔说过他也想不在作这些。他第一次从劳教所出去,他给他的他们各写封信,想叫他们来接他。他认为他落到这个下场,他们会后悔会把他接出去帮他一把。军仔是善良的。他把他们幻想的好了。到了出所那天,他坐在劳教所门口等着他们,外面那些兄弟也旁边陪着。兄弟们说军仔够意思,没有把我们咬出来。兄弟们不相信他们会来接他。军仔渴望他们能来他们中间一个人能来他们会让一个陌生人代替他们来可能会替代他们中间一个人来。军仔自己和自己和兄弟们打赌,他们来了他们中间一个来了他就和兄弟们告别。中午饭是兄弟们请的,他们派人买来就在劳教所门口一个大树下吃野游饭。兄弟们买来了军仔喜欢吃得鸡翅膀、批萨。文昌鸡,军仔吃得满口油,没有喝一口啤酒,没有抽兄弟们递上的一支烟。到了晚饭的时间,军仔的他们真的没有来,一点气息够没有。军仔一声不知和兄弟们走了,走得没有回头。他们回到一个新住所,军仔当晚要来白的把自己个大醉,当晚军仔要来白的自己有找到了解脱梦幻的境地,第二天晚上军仔提出自己走一趟,就是出去的第一趟,军仔被判了四年,又来到了少年犯管教所。

我和军仔在艺术团排练空隙经常讲几句话,我祝贺他的表演和加分。军仔说,减了这几个月,再有半年时间就提前释放了,这段时间他很苦恼常常一个人发呆。我知道他苦恼什么?他不知道他出去后去哪里,他知道兄弟们会来接自己,他没有吃喝一定会和他们去,他可能又回来可能不会回到凤凰监狱,军仔的另一条路儿在哪呢?

军仔说我为什么表演那么好?我摇摇头。军仔说我妈妈应该疼我的,我这样她心里一定疼。我想她能看到我演出,我还是想对他说声对不起。

军仔的妈,你在哪?

春夏秋冬梅兰竹菊。

大墙外的人挖空心思要把生活过得舒服,监狱也想方设法让大墙内的人把日子过的愉快些儿,这样才是和谐。

大墙内的人每周有休息;每逢节假日监狱要加菜,要组织各种娱乐活动。国庆节前夕,我们监区和少年犯监区有篮球比赛。少年犯喜欢看中央五台直播的NBA球赛,他们都是火箭队的粉丝,原因是中国上海人姚明在火箭队打球。他们给自己监区球队的主力起上火箭队自己喜爱的偶像名字,麦迪、姚明、大叔、巴狄尔……,这些英雄的名字在球场上飞扬。从场上的比分和争抢的战况看,我们监区虽然是成人监区,这些大人赢得形势不容乐观。少年犯正是二岁的儿马荒牛犊子,他们又有火箭英雄的形象激励,敢打敢拼,所

到之处狼烟骤起。我、“水鱼”在球场遇到孙浩,他们战友相见又是一番亲切。我们一起观看比赛。我向孙浩打听军仔的情绪。孙浩告诉说还是心事儿重重,出狱外面的事儿我们很难帮什么,只能但愿他自己能把握自己。我和孙浩说起小吉的趣事。孙浩笑着说,小鸟毛太清高,其实他的清高让很多少年犯疏远他,清高本身就是一种懦弱一种自私一种自保。

“水鱼”问起孙浩在忙什么改造任务。我们发现新的少年犯已经不在操场上训练。孙浩说,在协助警官在少年犯中间开展“成人责任感教育。”

“成人责任感教育?”

我和“水鱼”觉得新奇。这一年,监狱已经“法律顾问进监狱”、“传统文化教育进监狱、”“心理咨询进监狱”、为构建和谐社会实施了不少举措,真够忙乎的。

“前几天,监区对少年犯做了一次谈话摸底。少年犯包括你们艺术团那十二个小鸟毛没有一个明白什么是成人责任感,有的认为这是你们大人的事儿,有的说这是我爸爸妈妈的责任。有些快满十八岁就要转到成人监区的少年犯更麻烦,你问他你现在心理是多少岁,他说也就十四五岁,一副长不大不想长大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是确实没有意识自己要长大已经长大;一种是不想自己长大,不想去负什么责任,逃避责任,为自己的行为解脱,我是个孩子一切可以谅解。”“水鱼”附合着他战友。

我却认为,孩子不想自己长大,是我们大人养就的。我过去身边许多亲属的孩子都这样,他们总以为自己要做的事儿都是为爸爸妈妈做的,上学啊晨练啊看病啊,我姐姐的女儿在国外读书,她爸爸妈妈嘱咐要这样要那样,她总是问为什么吗?你们要安排好哦,是你们让我来的。我姐姐每天要打越洋电话叫醒服务。没有责任感的少年没有责任感的大人是社会的不幸民族的灾难。

孙浩认同我的观点。他说监狱长已经在少年犯监区和警官们开过座谈会;还找了一些少年犯或者即将成为成人的少年犯调查。监狱长是省人大代表,他准备明年“两会”期间提交两个提案:一个是尽快重视少年犯的九年制国民教育;一份是建议在全省未成年人中间法定进行成人责任感教育。

凤凰监狱院子小,结果的树椰子槟榔多,抬头望一嘟噜一嘟噜的;满院子只有一颗香蕉树,共结了两串香蕉。孙浩说管水电的管事犯在二道门的一所房子背后种了不少香瓜黄瓜西红柿,偶尔会带进一点点。凤凰院子里花木中勒杜鹃花开的最艳,白玉兰花最香。犯人们就完餐在院子里小憩等列队,有的犯人凑上前闻一闻,啊,白白的玉兰花瓣好香好香!

十七、演员们戴着手铐,到全省各监狱巡回演出。我莫名其妙和“小喇叭”飙癞蛤蟆。

十月九日,是国庆黄金周第二天,我们从这一天起开始在全省监狱系统做巡回演出。十月的热带阳光依然狠毒,艺术团的男队和女队的所有犯人,分别从男监和女监的二道门一一报数走出来,大家躲在白玉兰树和二道墙根下,阳光毒而物体的背阴处有风吹来还是舒服很多。

女监二道门的正面是监狱第一道大铁门,大铁门轰轰裂开后,前后驶进来两辆国产大客车。这时,男监和女监的警官们指挥男队和女队犯人排队又报数,然后分男女分别开始上大客车。我和“水鱼”坐在一排椅子,后面是“掉牙”和“小喇叭”前面是“木瓜”和路石,李清在后面排队上车后坐在了车尾。

当所有犯人在客车上坐好后,车下上来两位警官,每人手里拎着叮叮当当的一大托手铐,他们从前至后逐一给犯人手上扣上手铐。犯人两个人扣一副,我的左手和“水鱼”右手铐在一起。

“戴着这玩意怎么演出?”我转转左手腕。“水鱼”看看我,右手随着我的左手动了一下说:“放心,演出时会给你摘下来。”

“我是说多影响情绪,坐在车上又跑不了?切!”

“一个真正的演员不会受这些影响的,你呀,就把它当作是你身上的一件装饰品,上场前把它拿下来就是了。”“水鱼”倒挺会偷换概念。

“没事儿,我们以前出狱演出都这样。”“掉牙”在后面接话儿。

“就是。”“水鱼”不冷不淡附和。

“又不是没有戴过,真把自己当个角呀!”“小喇叭”明显着向我炸翅。

“他母亲的,我这个地方没扣上,让这个鸟露出来!”我扬声回了他一句。顿时前后左右一片大笑。有人朝“小喇叭”架秧子::“小喇叭”,没电了吧,你哪喇叭头不会变成鸟龟头吧?车里又是狼哭鬼嚎。

“妈的,癞蛤蟆上饭桌,硬充红烧肉。”“小喇叭”是一个见木杆就爬的茄子秧,鸟声鸟气地在我后面起秧子。

“嗨,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咯影人,癞蛤蟆挎洋刀充他妈什么日本鬼子关东军哪?”我阴阳怪气回了他一句,要不鸟毛不知道货在哪。这半年练绕口令的同时,东北这土坷拉话儿我还真背了不少。

“你他妈的是癞蛤蟆跳上高速公路,硬充保世捷小跑车!”

“你他妈的癞蛤蟆嗷嗷叫,软了吧唧还硬装打飞机!”

“你……”

押车的警官咳嗽了,这是一个男中音的音符。

“小喇叭”刚要再开口,“妈拉吧子,‘小喇叭’你憋着我把你当哑巴?”在前后左右怪笑中,“掉牙”低声骂了一句。

“你也是,学了几句词儿就到处‘哨’了?”“水鱼”斜了我一眼。

车里此刻无声。“水鱼”和“掉牙”这老鸟毛,自从上次吵翻表面总是这样不淡不咸不冷不热。

大客车前后都是警车开道和殿后。在我们癞蛤蟆这个癞蛤蟆那个中,车队已经顺着监狱门前的公路驶上环岛东线高速公路。

窗外是往后远去的市区,迎面是扑过来的一片片椰子树、田野、长满花草的土丘;黄金周刚刚结束,高速公路上各种旅游车骤然减弱,其他车辆不时从我们耳边呼啸而过。我的情绪现在已经平静,我扭着头满车望望,成人犯几乎都萎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养神或者在睡了。外面的风光固然清新好看,估计车上很多人不是那么喜欢看,这些花花草草离他们太远,免得触景生情自寻烦恼。坐牢久的人大多数心胸越坐越窄,有的心理特别脆弱,特别古怪,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事儿都会莫名其妙生气、莫名其妙发作,事儿后有些事儿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自己也不知道。

我估计我刚才就是手铐一扣心里陡然泛起一股莫名其妙。

“水鱼”眼皮垂着头向前,我感觉他没有睡觉,我知道他也不会往窗子外看风景,他在这里从政二十多年,他自己说过这里的一切一切他一闭眼睛就看见。

“你不睡一会儿?”我小心的问“水鱼”。

“一下子还睡不着。”他眼皮都没有动。

“刚才对不起。”我想转移一下他的思绪。

“过去就算了。在监狱有些事儿要麻木点,你是犯人什么时候都可以戴手铐,这是法律给警官的责任,也是犯人的责任;作为一

个演员演出前不会被任何干扰而影响自己的情绪,这是艺德。说得不对,算白说。”“水鱼”眼睛掀开一道缝扫了我一眼。

我深呼一口气。我真佩服“水鱼”、“木瓜、”“掉牙”这帮老鸟。“木瓜”上车后一句话儿没言语。

少年不知愁,车上只有那些少年犯指着窗外低声唧唧喳喳。

十八、听“水鱼”如此诠释“鹿回头”,不管演出效果如何,监狱系统的观众都欢迎。

大客车有空调,经过三个小时迷迷糊糊舒服舒服地颠簸,我们中午到达巡演的第一站鹿城监狱。鹿城是一座热带海滨度假城市,它拥有的海水、沙滩据说可以和美国的夏威夷比美;它的天涯海角、亚龙湾、南山寺等风景区每个黄金周都吸引着大量的游客。

鹿城因为一则爱情故事儿而得名。故事说,黎族小伙儿阿凯善良、勤劳、勇敢,有一次打猎发现一只受伤的梅花鹿。阿凯追呀追,梅花鹿就在前面一个劲儿的跑。梅花鹿跑了三天三夜,阿凯追了三天三夜。这一天,梅花鹿跑到了一个悬崖上,前面是蓝天和大海的汇合处,后面是紧追不舍的年轻猎人,梅花鹿无路可逃了,它回过头望着魁梧英俊的小伙子,慢慢变成了一位美丽窈窕的姑娘。小伙子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一步一步走向姑娘他们相爱了。

鹿城监狱建在鹿城市区东面的一座山的半山腰,这是一所全国唯一设在滨海风景区内的监狱,住在四楼以上的监舍,可以把监狱四周东城区的车水马龙争艳花树热带楼阁尽收眼底。我们摘下手铐报数下车,鹿城监狱的警官招呼我们到餐厅吃午饭。鹿城监狱准备的午饭特别丰富,主食是猪肉包子、油饼、米饭,副食是清水虾、红烧带鱼、红烧肉、山猪肉、麻婆豆腐、蚝油生菜和海螺冬瓜汤。多少年没有吃上这么丰富的饭菜啦!演员们没有斯文,放开手脚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会儿个个胃涨肚圆下巴挂油直涌饱嗝。午饭后,男队女队被警官带到监狱最靠南的一栋监舍大楼。男队女队演员分别报数被关进鹿城监狱事先准备好的两间大监舍,

警官把监仓铁门锁好,凤凰监狱押解的警官在门外对“木瓜”讲,大家休息吧,晚饭时候我再来喊你们。警官们离开后,男犯们在监舍自由了。有的站在那舒舒服服的吐着气;有的歪在床铺上放松着肠胃;有的索性一屁股坐在监舍水泥地上这样能让屁股凉快一会儿算一会儿。

“休息吧?”“木瓜”和“水鱼”说话。

“水鱼”朝“木瓜”摇摇头,“肚子这么饱能睡吗?”坐在地上的“掉牙”在一旁答道。“就这么等到晚饭?”“水鱼”问“木瓜”。“要是拉我们在鹿城市区转转就好了。”路齐在床铺上插话儿。“最好到亚龙湾游泳,听说那风光最美。”军仔在路齐身旁也叫一声。满监仓人哄笑起来。有人附和他们俩,这个说,应该去天涯海角,我当年还没到那里就抓进来了;那个叫,要去就去南山寺,我拜拜佛转转运。也有人开涮他们俩,这才是大白天做梦娶媳妇想好事儿?想好事儿好啊,今天这么补,别一会儿鸟情四射污染空气!

“不去熟悉熟悉场地吗?”“水鱼”和“木瓜”都坐在地上,“水鱼”向“木瓜”询问。

“有警官看场地。我们不需要去。没听刚才说吗,晚饭前我们就在这里休息。”“木瓜”递给“水鱼”一颗红梅烟。

“演员应该走下场吧?”“水鱼”点着火,吐出一口青烟,看出这颗红梅是真货。

“不会走场了,在咱们监狱礼堂的走场就代替了。”“掉牙”也点着“掉牙”甩过去的烟卷。

“那总得和灯光音响合一下台吧?”“水鱼”不解地看着“掉牙”。

“不用合,演出的时候灯光和音响自由发挥,我们以前都是这样。”“掉牙”已经习以为常。

“水鱼”沉思一下,对“木瓜”说:“你是负责灯光音响的,我们不和请来的灯光音响熟悉一下,给他们提出一些要求,有些节目的舞台效果能出来吗?我看,你应该和警官报告一下,咱们一会儿应该在现场带灯光音响彩排一下。”“木瓜”走到监舍铁门张望,走回来说难办了,警官们可能休息了。“掉牙”劝他们二位别想那么多,灯光音响公司可能还没有到,演出前他们能准时安装好就不错了。

监舍人比较多,有些像看守所的监仓,这时监舍开始闷热,有些异味儿,好的是每个窗子在我们没有进来之前已经打开。我和少年犯小吉把着窗子上的铁条观望着鹿城风景。我们身后不时有人提醒,哎哎,俩鸟毛别堵着那,干嘛哪?就那么点新鲜气儿,俩鸟毛还想被窝里放屁独吞,这牢还有的坐呀?监狱里有些犯人就是这个鸟样不是警官提醒不是要好的几个朋友,是不会把什么好处轻意让给他人的。我和小吉并不是故意这样做。我们觉得不好意思,更不必要抱歉搭腔。我们俩各自把身子往窗子两侧躲一躲,用半拉脸继续瞭望。

山脚下是一条四道马路,我们听不见马达声,只见各种汽车一辆跟着一辆往前追逐着,他们一队向左一队向右,有时会有几辆不听话儿的车跑出队列超着前面的车;马路的南面是著名的“鹿回头”公园,公园里有一些蚂蚁般的人影在爬动,应该是游客;再往远处看浩淼泱泱的南海,海与蓝天一色,水雾和阳光交融一起,一片凝重;海的岸边停泊着许多船,有轮船有渔家,我猜这就是人们常念道的鹿城港。我看这些景色如同看一张水彩画,我只是消磨时间。坐牢久的人有很多东东是不用上心的,比如今天是星期几?老天是刮风还是下雨,那那来了个什什什么?那那有个什什什么?

“大哥,您不上床歪歪?”路齐叫着“水鱼”。“水鱼”在房子里或坐或走,有时也站在我们旁边往窗外瞄几眼。像他这种身份的犯人坐牢有自己的规律,他中午是很少睡午觉的。

“小鸟毛,歪着个脖子看什么呢?”路齐高声问小吉。满监舍的人很少有午睡的,许多人只是闭目无聊,听见路齐问小吉,有人又趁机起哄,小鸟毛看女人呢?

“我在看爱情,看鹿回头,你们以为哥们是那么随便的人哪!”小吉回了一句,头都没有回。

“啧,小吉还真有货,对着那块石头幻想哪。”李清这半天才有句话儿。李清进监舍的时候在窗子前瞭望过,他一定知道这监舍的窗子正对着这组小伙儿、美女和一只梅花鹿的雕塑。

“哪不是幻想,是意淫。”“小喇叭”怪笑着。

“鸟龟头又露出来了吧?你以为哥们也像你是摸奶的货?看到没?这是刀疤哥!”小吉小鸟毛回过身子冲着“小喇叭”骤起鼻头回击着,他把自己脖子下一块刀砍的疤痕亮给“小喇叭”。小鸟毛一副小混混的神气样,惹得满屋哈哈大笑。“小喇叭”是个成人强奸犯,这种人在监狱犯人中一直是玩笑起哄得弱势群体。

“大哥,我就琢磨着这鹿回头故事有些别扭。”路齐这句开腔让大家陆续安静。“你们想啊,不是我这个人挑剔呀,一只受了伤的梅花鹿,被凶手穷追不舍,追了三天三夜还不放过。前面是大海,后面是凶手,我凭什么变个女的,还漂亮的一女人?……”

“那是没路可逃?”李清像分析又像架秧子。

“要是我就一头扎到悬崖下,蹦进大海里,宁死不屈!。”

“它使得是美人计!”

“女人是祸水,他们俩长不了!”

“可惜了,一朵鲜花糟蹋了!”

……

听到这一片起秧子声,哭笑不得。犯人们就是歪,不管什么好事儿,只要是往歪处想往歪处说和你拧着来鸟话儿五花八门,什么道道都给你掏出来。

“我说你们别给我起秧子啊,大哥,兄弟是说正经话儿啊,不像他们一肚子坏水啊,您说,一头被射伤的梅花鹿无路可逃了,变成一位天仙美女嫁给你,这怎么也不能算一个真正的爱情故事吧?”

路齐等待着“水鱼”想看自己说得有没有道理。仓里很多人都望着“水鱼。”“水鱼”站在地上用手指点着路齐,你呀,不会换个思路想想?这个爱情故事是一个民间传说,传来传去就看你怎么传,你听到的是那个版本?大哥就讲讲你的版本,让我们听听?路齐也是中午不睡觉的主。路齐一提议,许多人都附和,“木瓜”递给“水鱼”一颗烟,也鼓励他说说,反正大家都不想睡觉,他作为男队队长更不想犯们发更多的牢骚。

凡是民间传说一般一定要会往美的地方联想。你们怎么就想到梅花鹿的伤是小伙阿凯所为呢?他是追了梅花鹿三天三夜,能不能是梅花鹿故意引他来追呢?梅花鹿是个灵物,它不知道它要跑的路线是悬崖吗?“水鱼”一连串几个提问让所有在听的人都竖起耳朵。我来讲一遍这个故事儿大家听听。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得了仙的梅花鹿遇到了一位善良、勤劳、勇敢的黎族小伙子阿凯,一心想嫁给他做媳妇。一天阿凯上山又去打猎,他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有一直受了伤的梅花鹿在看着他。阿凯想帮助美丽的梅花鹿把伤口包扎起来,就朝梅花鹿走过去。谁知道梅花鹿掉头往前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望着阿凯。于是,美丽的梅花鹿在前面跑了三天三夜,善良的小伙子就在后面整整追了三天三夜,这一天,梅花鹿把自己心中暗恋的人引到了一个没有任何生灵的地方,这里就是现在的鹿城。当时这个地方比现在还要美,大海和蓝天静静的拥抱,周围茂密的椰子树在沙沙歌唱,千万朵花儿在散发着芬芳。置身在这人间仙境的梅花鹿等到心爱的人走近后,慢慢转过身来,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妩媚漂亮的姑娘。

“噢?”在几声惊叹声中,路齐感慨的说:“这是一只渴望人间爱情的仙鹿啊!它是想把心爱的人引到一个仙境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姑娘。”

“水鱼”对路齐点点头,然后说,他们为什么要追上三天三夜?为什么梅花鹿要在一个如幻如梦的仙境变化成一个人间美女?这个过程就是告诉后人,幸福和追求需要你有一个坚韧不舍的过程,需要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际遇和环境。所以我们不要把梅花鹿回头的一瞬间,只是看成是一个爱情的故事儿,要看成是生灵对幸福对渴望的追求过程和奋斗的信念。

性情中的路齐从床铺挪下来,他走到窗子边张望着鹿回头公园里那组汉白石雕塑,嘴里叨叨咕咕的说,有道理有道理,这就是牛郎和织女董永和七仙女啊。

晚饭前,警官把监舍铁门打开,我们报着数走出来。晚饭吃得是米饭,四人半盆猪肉炖豆腐。鹿城监狱生活科科长站在餐厅中间对大家喊,大家别吃太多,演出完咱们还有夜宵啊。

演出舞台临时搭在监狱院子中间,我们吃晚饭的时候,灯光公司的师傅安装灯光和音响;我们化妆,鹿城监狱的犯人们开始整队入场,先入场的监区开始唱歌,一会儿就听到监区之间的互相拉歌的喊叫声。

演出是准时开场。节目按事先的编排有序进行,尴尬的事儿也不可避免的发生。开场节目是“掉牙”他们乐队苦心排练的在排练室很具震撼的《高墙锣鼓》,由于音响事先没有沟通,乐器的麦克风不够,锣鼓震天响,二胡笛子忽隐忽现,整个节目演出如同我们村里大年时的农家乐。“掉牙”在台上边指挥边吹胡子瞪眼睛,一下台就妈拉个巴子,这不是砸了吗?李清嘟嘟囔囔,成了一锅粥一锅粥。路齐安慰他们,行,行,演完了就可以。我拍拍李清的后背,别太难过,我看见你拉二胡拉的很认真。李清红着脸说,咱是专业,平常练的好不好就看这时候。

看的出灯光是临场发挥,每个舞蹈演出时的用光现在全凭这家灯光师傅根据自己感觉发挥,不知道台下观众如何,我这个站在台侧面的白丁看出来了灯光和每个舞蹈是两层皮。你跳你的舞,我晃我的光,哈哈,光束闪烁眼花缭乱。最尴尬的是快板表演《郭大娘探亲》公司不知道有个节目需要这么多麦克风,开始,我和几个女演员只好凭着自己嗓子数快板,演了一会儿台下喊听不见,公司立即把两个竖麦送上台。我们做不了动作和造型了,大家只好谁数板谁就走到竖麦前表演。总算把节目演完了,走下台我们委屈地看着“水鱼”,“水鱼”望着大家笑,还伸出大拇指夸我们临场发挥,表现极佳。年纪最小的女犯么妹难受的哭了,“水鱼”像父亲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好了好了,责任不在你们。”“不在我们?那我们白练啦!”“不会呀,掌声很多吗。”“哼,多有啥用?”么妹一脸不愉快回女队临时化妆室去了。

在一旁看着“水鱼”我们和么妹说话的警官,走到我们面前同情地对我们说:“别太难过,咱们又不是搞专业的,巡回演出也就是活跃一下监狱文化,大家哈哈一笑就可以了。阿敏可能太投入啦。”阿敏就是么妹。“水鱼”在警官面前一直表现谦卑,他马上对警官说:“明白,他们演得不错,可能大家排练的太辛苦,想把改造成果表现的突出点。”我和走过来的路齐也忙说:“就是,我们就想对得起政府,对的起警官。”警官听着一直笑。人家是干嘛的?人们吃的就是这碗饭,天天和你们这些鸟毛对视着提防着胶合着纠缠着,你那句话儿是真心是奉承是敷衍是弄景,人家心里明镜似的,就是理解你不值得和你叫真就是,鸟毛犯人就是嘴贱说悔罪话儿舌头不打卷就是了。

全省有六所大监狱,鹿城监狱是第一场,我们顺着环岛高速走了一大圈,回到凤凰监狱演的是第六场。警官说得就是对,我们每演出一场,每个监狱得警官和犯人都给每个节目许多热烈掌声。我们的第二场是白天表演,舞台没有一点气氛和效果;我们在第三场演出还出现了演到一半断电的情况,这些问题完全没有影响观众们的快乐。我们没演完一场,每一场的观众都站在台下向我们挥手鼓掌。送我们出监狱大门的警官们都对我们说,希望你们多来演出,希望你们下次比这一次演得更好。

最后,我要说一句,我们越往后演,舞台效果越有提高。师傅们慢慢知道每个节目的灯光和动效的要求了,他们已经开始针对每个节目在提高自己的技术水平。这家公司的老总原来和“水鱼”很熟,他派人专门拿来十个胸麦,供我们《郭大娘探亲》使用。

十九、阿河小鸟毛和他的强奸案限制犯人的正常性生活就是一种对他的惩罚(一)

监狱长陪同野战师政委局长来给我们开会。

局长动作利索,嗓门仍然洪亮;监狱长思维敏捷,语句精练。

这次会时间短暂,主题是总结巡回演出。两位领导讲话重点

是,肯定这次巡回演出成绩,这次演出比上次又有提高;演出中间一些问题给我们留下思考课题(没有讲具体失误);局长透露明年全省司法战线开展法律进社区、法律进企业、法律进机关、法律进农村和法律进校园活动,黄丝带艺术团要抓紧排练有关节目,要走出大墙配合这些一系列活动。

会议结束后,女队带回女监。各队分别组织队员开小会,大家谈体会提建议,并对艺术团今后方向出出主意。“木瓜”对“水鱼”说,少年犯在文化室开会,不去我们监区监舍,由“水鱼”组织开行不行?“水鱼”讲自己重感冒,他推荐我组织少年犯开会,理由是我跟他去过少年犯监区和这些少年犯熟。“木瓜”说也可以。

犯人不管成人还是少年,有自己监区警官在场开会,谁都装的像一只猫,一动不动;要是警官一走他们一定是老鼠或者是黄鼠狼子。我们在文化室开会是教育科的一位警官带班。我问小鸟毛们有什么体会有什么建议说说吧?少年犯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问我什么是体会什么是建议?小鸟毛们这是着德行,有时就是给你装小孩装无知装无辜,有时候连警官们都分不出来他真不懂假不懂。有一次,警官让我带他们在文化室填一张艺术团人员登记表,有个阿龙小鸟毛说自己不回写字不知道怎么填。我问他上过学没有?他说上过小学,我说你先挑自己会写的填,不懂的再问我。一会儿,阿龙问我这是什么?我看一眼告诉他是籍贯。他问什么是籍贯?我头也没抬告诉他你老家!过一会儿,我再看小鸟毛在籍贯栏里甜的是你老家三个字。

没到这时候你不能生气或者不高兴,一不注意他们就看你笑话儿,这是监狱犯人戏弄其他人的一种乐子。我平静地告诉少年犯体会就是你一路感受最深的地方是什么?建议就是你希望艺术团今后怎样编排节目?

小鸟毛们好像明白了。一片“这样啊?”“太明白了”。“多大一点事儿!”的过来人语气。印象我最深的是外面世界比监狱精彩。放屁,还用你说嘛?我发现别的监狱比我们的监狱大很多人也多。眼热了?你想转监狱?别的监狱伙食好,我最喜欢乐东监狱的红烧蹄膀,嘴这么一抿肉就化了。关住你的嘴吧,看你那副馋鸟样,出牢后别说和我一起坐过牢哇!艺术团要多编点少年犯节目,跑了几天我们每场就两三个节目,得的分太少!对,这个建议我举手。

小鸟毛七嘴八舌,真情流露玩世不恭。我在一旁听着乐,教育科的警官坐在一旁听着也感觉有趣。这些都是未成年人,你能怪他说他讲的这些不是他此行印象最深的?

“我有个体会最好,我一说你们都举手。”军仔笑嘻嘻的用眼角扫着大家。“说!”“说出来听听看。”几个少年犯纵恿军仔讲。

“我在车上发现外面的女孩那个都漂亮。”

军仔话音一完,大家哄笑起来。鸟毛急了吧?我说他在车上怎么一句话儿都不说啊。上火上的眼睛里长白内障了吧?鸟毛一天到晚就知道泡妞?

我看着军仔那张调皮相儿很认同阿河刚才说他一天到晚就知道泡妞这句话儿。还是那次填表格,表格上有一栏是特长,表上有读书写作绘画运动唱歌跳舞聊天看电视烹饪手工等选择,填表者你有什么特长就在那里划个勾,如果你的爱好或者特长表上没有,你还可以在空白处填写上。军仔一本正经找到我,我喜欢玩电脑喜欢泡妞怎么办,我能写上吗?我看看他,真的?是真的,我就喜欢这两样!我说你想写就写上吧。军仔交表的时候,他的表上果然写着喜欢泡妞和玩电脑。

此时,军仔没有想到很好的一个发现和体会,被鸟毛们嘲笑、奚落了一番儿,鸟毛们平时不都这样说吗?他有些不开心。瞪了阿河一眼,立即抢白说:“总比你好吧?摸一下奶坐六年牢!”

阿河是犯强奸案。他一下子脸涨红了。他的同案兵不高兴,马上说:“军仔。你的嘴真臭,肯定没有刷牙!”

眼看文化室空气紧张了。

警官立即插话儿:“怎么了?没有体会了?”

我顺着警官话儿说:“废话少讲,没有体会就看看这里的杂志,等着收队。”

警官把我叫到一旁,让我和刚才发生口角的两个少年犯谈谈,别让他们私下产生隔阂,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吵闹起来。如果吵闹起来,追查起来我这个现场管事犯是有责任的。我立即分别找军仔、阿河谈,我让阿河不要计较军仔最无遮拦信口开河。阿河笑了笑,憨厚的对我说,没事儿,我是一时有些气。我告诉他也让他和同案讲,别再和军仔理论。阿河说他也不会的啦,这样的事儿多了,过去就过去了,我也知道牢坐久的人,心理都有病,受不了别人太多的玩笑,也看不得别人高兴。阿河蛮善解人意。

阿河家住在一个山区县,离五指山山脉很近。阿河告诉过我,上次他妈妈来看他说,家里的荔枝今年结了很多果。我和阿河在篮球场上接触最多。我们监区和少年犯监区打篮球有时人手不够,我也就充充数儿。我个子一米八二,场上指导“木瓜”就让我防一米七四的阿河。阿河篮球有一些基本功,受过内行人指点。他的三步上栏动作变化无穷,很难防。我总会在阿河上蓝时做一些小动作,扯扯他裤子,拉拉他胳膊什么的。阿河说我是野路子。老师你太能玩赖。老师你能不能别靠我太近,我担心把你撞倒!看到他瞪着一副大大眼睛那种认真劲儿,我心里偷着乐。鸟毛,“木瓜”早看出你的弱点,你不会撞一个比你父亲年龄还大的人。我要是不缠着你,我在场上还有多少作用啊?阿河每次被我恶作剧般的耍赖或者破坏上蓝,气得哇哇乱嚎,被少年犯们授予了一个怒吼神汉称号。

阿河一双大眼睛有些往里陷,两片厚嘴唇棱角特别分明,笑得时候很缅典又透着淳朴。一眼看过去你不可能把他和强奸犯联想在一起。监狱里的强奸犯尤其成人强奸犯,就像吸过毒人一样,聊上几句就能看出他猥亵下流的特征。而阿河他们这些少年,有时却是一脸羞涩和无奈。监狱里的强奸犯讲起荤色段子说起女人基本是核心人物,好象就真的是自己的专业。监狱里性压抑是限制自由范围里最基本的一条。大多数犯人都是身体勃发期最旺盛阶段,性生活的限制是他们经受必须经受的最残酷的精神和生理上的双层惩罚。他们公开的看美女杂志,公开的自述自己打飞机和其他自慰的行为,有的竟能在冲凉房众目睽睽之下捋肠子。

有时,强奸犯就是大家过口瘾找意淫的好对象。

有些犯人为什么看着艺术团服刑犯人不顺眼,其中最重要一条因素也在此,看看女犯,看着女犯伸伸胳膊踢踢腿,心里好比在沙漠渴的嘴干舌躁,突然发现了还有一点泥水汤在里面的小水泡。

我留意观察熟悉的阿河,他属于少年,一次我们撩起他的往日一页,他只是有些羞色,摇着头,说他们几个太贪玩,害了自己害家人。阿河内疚地告诉我,自己躲在监狱里没啥,强奸罪让大人和亲属太难堪。

二十、阿河小鸟毛和他的强奸案限制犯人的正常性生活就是一种对他的惩罚(二)

阿河妈妈是“五一”黄金周看他的。他妈妈每次来总为阿河带

来一些高兴的事儿。时间久了,探监的人不再痛苦和流泪,坐牢的和家里人都不想互相还躲在忧郁里。她笑眯眯地对儿子说,今年家里新栽的果树长得很遂人意,尤其妃子笑、白糖罂两个品种,果子压得树枝都弯了。整个寨子空气里都是甜甜的香香的。

著名的万泉河源头在五指山。五指山的水流到阿河家的那个县域不叫万泉河又不叫什么其他河,它叫昌魤江。昌魤江边的这个山区县属于少数民族自治县,民风朴实固执,生活与昌魤江下游比,清净、封闭的多。晚上县城的街灯没有人家的明亮,没有人家霓虹灯那么一闪一闪,只是不远一盏不远一盏,挂在路边上电线杆子的半腰中,望过去一团桔红色昏昏暗暗。阿河入狱的时候,县城没有一家酒店,有几家县林业局、物资局和中旅社所有的旅舍和招待所。招待所最好的应该是县委县政府合用的内部招待所,省城或者有点身份的路过人都住在那,反正住一夜就走,南面两小时是鹿城,北面两小时是省城。住在县城的阿河只听说过鹿城和省城,就是没有去过。不想去?想!可是来回坐班车,要吃又要住,人家城里可没有十几块钱的招待所,浪费那个钱干啥。就这几个钱还不知道怎么弄到手,有了这几个钱不如在县城里打打游戏机,唱唱卡拉QK,唊唊米酒实在的多。这话儿,是阿河的老乡也是同犯阿兵拍板的。

打篮球依旧是县城和各个乡镇居民喜爱的大众娱乐项目。白天人们都在学校和机关院子里的篮球场上打,晚上就男女老少涌到文化局办公楼前的灯光球场看淘汰赛。这种淘汰赛的各个队有的是由一个单位的篮球爱好者组成的,有的是老同学老战友老朋友或者球场上打出来的球友组成的。每场五个球一局,淘汰队下,获胜者继续。每晚说是在这里看篮球比赛,其实某种程度上说,是来看省城篮球爱好者的球技表演。这其中有个队只有五个人,这五个人中学时期就是校篮球队的队员,阿河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又聚在一起组队玩这种球。他们就是五个人,为防万一每场他们会就地找一二个散兵游勇当当替补。怪的是这五个人每人都娶了媳妇成了家,每个人都有一个互相年纪差不多孩子,这五个孩子又是十四五的半大小子。五个大人有时也会让五个小子其中那个上场当当替补,给他们发发球偶尔转传几手球。

五个县城的篮球明星打完球后,都要找个小店吃夜宵,五个孩子一起参加。玩来玩去,宵来宵去,五个大人本来就要好,五个小伙子自然就脾气相投整天粘在了一起。

这五个半大小伙子不仅在篮球场和和大人一起吃夜宵见面,他们开始节假日周末相约玩耍,玩着玩着,他们每天都要晚上在一起,哥五个不是脾气相投已经是臭味相投,半大小伙子心里的好奇事儿敞开问敞开说,大人之间的不属于孩子知道的事儿,喝老爸茶时候,当花生、老婆饼尽情说尽情猜测。他们成了新一代的好汉五杰,他们成了没有换过帖子没有交拜的兄弟。他们没有明着讲,内心早就由朦胧变成了意志。他们一起在电脑房没时间概念的打游戏,他们经常在歌厅唱上大半夜大半夜的卡拉OK,他们也开始叫上或者带上自己遇到的女孩子。

阿兵在歌厅认识了一个女孩子阿霞。

阿霞那年比阿兵小一岁,十五岁多一点。她不喜欢上学,功课是班级最差的那一拨,成了县城里“混”的一旅。阿河他们是在电脑房和阿霞认识的,大家一起比赛打游戏机,一起唱卡拉OK,阿霞帮他们有时还领来几个小姐妹。阿兵和阿霞一见如故,阿河他们每次约会,阿霞就成了他们其中一员,她天天跟着阿兵亲亲热热。几个小哥们在阿霞不在场的机会,拿阿霞和阿兵开玩笑。你是想泡她?不是泡了,就是和得来,玩玩而已,不能一泡就泡成老公吧?想过上她没有?上,过几天找个机会上。一天,大家从电脑房出来,阿霞提议再到绿地广场乘凉。绿地广场是县文化局除灯光球场外的又一个文化政绩。一个演出用的舞台对面,是偌大的一个山坡,山坡上是人工植被。有晚会演出时老百姓就坐在山坡往下看,山坡能坐满四、五万人。平日里老百姓三五成群在此地聊天纳凉。

阿河他们来到这里的时间已经是接近午夜,山坡上还是有着一堆堆闲聊睡不着觉的人。他们找了一处人堆稀少的地方躺在绒绒的草地里,望着天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儿。吐出电脑房吸入的满腹浑浊,吸吸带有芳香的清新,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阿兵阿霞没有和大家躺在一起。他们躺在不远处,几个人能模模糊糊看见他们俩,能隐约听见他们嬉笑。一会儿,他们不说话了,他们让几个半大小伙子感觉夸张和好奇。这样一段时间后,几个小哥们问阿兵,你们俩在闹什么?明知故问,上啊!啊,就这么上了?嘿嘿,这有啥?想试试?

阿霞怀小孩了。五个半大小伙子吓傻了。这消息是阿霞爸爸把五个人告到法院后知道的。阿霞爸爸告他们轮奸。我们上阿霞她是同意的?她怎么一口咬死我们强迫呢?阿兵说好汉做事儿好汉当,阿霞当初对大家也够意思,现在她不这么说怎么说啊?法院最后判他们强奸罪。阿河认为大家不值得,一时好奇找刺激,要坐几年大牢。为了有个好的表现,五个好兄弟在监区从不聚堆,害怕有人报告警官他们拉帮结伙违反监规,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抱团。阿河说监区还有一个几个人比他们更荒唐。阿续六个人在网上分别认识了六个妹仔,他们也在一起找刺激,也是其中有一个怀孕,六个妹仔的家长把六个“小流氓”告上法庭,六个妹仔一口同声咬住他们是强奸。这六个偷吃少年入狱后,有的妹仔还写信道歉,有一个还说生是某某的人死是某某的鬼。让某某直说,算了,别人不人鬼不鬼了,她不容易。

性,是动物的条件发射是一种本能。人比其他动物高级就高级在能控制住自己身上的本能和有时的条件反射。少年犯中很多人不仅仅不会控制自己,而只是好奇、试试、更不用说有时只是找刺激、也经不住一种诱拐和教唆。

操作时要有安全套可以找人告诉;面对时的“安全套”谁引导呢?

阿河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到了监狱什么都知道了。小鸟毛这个学费交的太高,家里的大人亏大啦。

作者简介:

王译婕,女,32岁,笔名:小沫,大学本科,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方向:戏剧-文学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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