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筒，暖我今生今世

陆波岸

茶筒是山里人的称呼，山外人叫热水瓶。我常常把茶筒和我的老师联系在一起：每当想起老师的时候，我会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个茶筒；每当见到茶筒的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老师——樊铁毅。她在那最美丽的花样年华，用一个茶筒温暖了我贫寒的青春年少，温暖我的梦想旅途，温暖我的今生今世。

那个正值大山收获的季节，我背着行囊挑着铺盖带着梦想，翻山过坳步行3个多小时的山路，再乘坐三轮车在烟尘滚滚的山岭间“嘟嘟嘟”狂奔10公里，在刁江边安放自己初中生活的苦乐年华。

在这里，我遇到了樊老师。她是我初中的第一任班主任，我们这个班级是她走上讲台执教所带的第一个班级。刚刚走出大学校园的樊老师，居住在一间简陋的泥土墙木瓦房里，那间不足50平方米的陋室，装着卧室、办公室、厨房和餐厅，还有她教书育人的理想与信念。

开学不久，我病了，全身无力，茶饭不思，只好请假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到街上一家私人诊所看医生。我怯生生地走進诊所，那位面向大门坐在就诊台后面的医生，让我坐在一张独凳上，取出听筒在我瘦骨嶙峋的前胸和后背轮番听了一遍，让我张开嘴巴伸出舌头看看，翻开我的眼皮左瞧瞧右瞧瞧，给我号了号脉，然后说，“肝炎，你得的是肝炎。”

这个诊断结果把我给吓坏了。在山里人的心里，肝炎就是肝病，而肝病往往都是死人的。这位见惯生死的医生无暇顾及我的反应和表情，他一边忙着收拾听诊器一边头都不抬地对我说，“你身上带多少钱？这必须吃药，还要打吊针，起码要一个疗程。”

那时候，我们初中都是自己从家里带米带菜到学校蒸饭吃，就是很多年以后有媒体所报道的“黄豆蒸饭”，家里给我每个月的早餐费和零花钱只有9块，最多也就是11块，看病费用基本上没在预算之列。

所以，最坏的消息不是得病了，而是得了病却没有钱医治。我从裤袋里掏出5块钱告诉眼前这位医生，“我身上就这点钱。”他转身抬眼看了看我说，“那打不了针，我先给你开药吧。”然后，他“精准”地给我开了5块钱的药。

心被疾病掏空了，口袋也被疾病掏空了，我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坐在课堂上心神不宁地听课。课后，樊老师叫我到教室外面，摸摸我的头关心地问我身体怎么样，拿药了没有。

午饭时，樊老师提着一个装满了热开水的茶筒到宿舍来看我，让我把这个茶筒放在宿舍里，要我多喝热开水。此后，她每天都将一个装满热开水的茶筒提到我的宿舍来，换走前一天提来的茶筒，直到我把那个疗程的药吃完。

今天，在很多人看来根本不值得一提的茶筒，在我初中求学的时候简直是个奢侈品。我们每天喝的开水，就是中餐和晚餐到饭堂取“黄豆蒸饭”的时候，顺便带上又是刷牙杯又是喝水杯的口盅，到蒸饭锅炉接一口盅开水回来，放在自己的床头饮用。有些同学自我感觉身体很好又懒得去接开水，口渴了嘴巴直接对着自来水龙头一顿“牛饮”，没有一个同学买茶筒。

因此，樊老师每天给我送开水，引来不少同学“羡慕嫉妒恨”。当然，这不是嫉妒一个美女老师对我的关心，而是觉得我是一个有“背景”的同学。

有一个同学问我说，樊老师是不是我的亲戚。我说，不是。但对方怎么也不相信，“她不是你的亲戚，怎么每天都给你送开水？”我说，我生病了，正在吃药，自己到饭堂接回来的开水没放多久就冷了，她为了让我吃药时有热开水，平时能多喝点热开水，就给我送来了开水。可是，对方还是将信将疑的。

没过多久，我又得了肠胃病，这个病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根治，时好时坏，时轻时重。发病时，因为担心我自己到私人诊所就医被人骗，樊老师带着我到乡卫生院去找我同班一位同学的母亲，让这个当医生的家长给我看病。回来后，她又将那个茶筒提到我的宿舍来，让我吃药时能有热开水。

直到今天，我不知道自己那次是不是得了肝炎。但我知道，那个茶筒里满装着的不仅仅是热开水，还是一名老师对学生热乎乎的无私关爱之情。她让我这个刚刚走出大山求学孩子，在疾病贫寒交加之中感受到了慈爱与温暖。

我初中毕业没多久，樊老师就调离了这所学校。我曾几次回到学校打听她的去处，得到的答复都是金城江。“金城江”不是一条江，是我故乡地级市所在地。一座城市那么多学校，不知道她具体在哪所学校，又没有联系电话和通讯地址，联络从此隔断，只有她暖暖的关爱和那个暖暖的茶筒，一直温暖我日夜兼程的征途，温暖我风雨穿行的梦想。

去年初，我通过初中同班同学微信群，找到大部分失去联络的同学，也找到了我们的樊老师。几个月后，大家利用暑假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在这次聚会上，我终于见到了阔别已经22个年头的樊老师。

没有想到，22年过去了，她依然记得我们每个学生当初的模样，一见面就能叫出大家的名字。在交流时，樊老师挨着我坐下，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还是当年那个样子，话不多。不过，你以前瘦瘦小小的，现在长胖了。老师很感谢你为我们班搭建这个交流平台，让大家又回到了这个温暖幸福的大家庭，我作为老师真的感到很幸福。”

听了老师的话，我赶紧说了一连串前言不搭后语的感谢话。我那一脸憨憨的神情，引起同学们一阵开怀大笑，一阵类似我们当年天真无邪、没心没肺的傻笑憨笑。在老师面前，大家依然那样天真、那样开心、那样幸福。

那天，樊老师陪着我们玩了整整一天后因为临时有事提前回去了。在回去的路上，她不停地通过微信群和大家交流。

那天，直到深夜，樊老师一再确认我们每个同学都安全回到家或者入住宾馆，催促我们早点休息后，才和大家道声晚安，就像当年学校熄灯后催促我们早睡早起那样。

有一句话说，在父母眼里，我们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其实，我们在老师的眼里也是这样。不管我们长多大，他们永远敞开那无私温暖的怀抱，把我们当成孩子那样关怀和呵护。

那一夜，感受樊老师一天的陪伴，细细品读她在微信群里的每一句话。那段茶筒的往事，又暖暖涌上我的心头。拿起手机，我在微信里写了这样一段话：22年前，我们穿越今生来世相识相知刁江河畔；22年后，我们穿行风尘漫漫真情依然没有走远；无数个22年后，我们无论走过多少风雨征途回望永远在一起。但愿那时，老师芳华依旧，我们顽性依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