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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里来,回家里去

时间:2024-05-31

文牛东平

入秋后的一天,我坐上回老家的列车,去参加弟弟的婚礼。自上大学起,我便开始游居在外,和故乡之间的“脐带”几乎已被剪断,跟家人也联系不多。

有位哲人说,离开家乡,就算离开了生活。因为人在家乡,才不会有时空的间隔和暌离,也没有逆旅过客之感。生于斯长于斯,浑然处其间,与家乡合而为一,才是本真的生活。而我游荡在外久矣,与一切都变得疏离。

弟弟毕业后留在父母身边,工作、恋爱、结婚。我比他大六岁,可至今还孑然一身。看着车窗外连绵不尽的远山,我萌生出一个念头,我这个久不归家的人,要在婚礼上作一个关于家的致辞,当着众多亲朋好友,不仅要为弟弟送上祝福,还要谈谈关于家的三个时刻。

回家之路总是充满未知。我记得,马尔克斯的晚年回忆录,就以一次回家经历作为开始。那年他23岁,在不情不愿中,踏上了陪母亲回乡变卖老宅的旅程。

他说那次旅行,让他认识到童年遭遇的一切都具有文学价值,只是他如今才略懂欣赏,一切都演化为了文学,那些房屋、人和回忆。到家那天的上午,他才真正体验到灵感喷发的紧要关头,那感觉摧枯拉朽,从此他便立志成为一名作家,矢志不渝。75岁的马尔克斯断言,那次回家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法国社会学家迪迪埃·埃里蓬,在得知父亲去世后,也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少年时代的他一心想逃离故乡,去寻求另一种生活。他遗憾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遗憾一直以来没有试图去理解父亲和家乡。而通过这次还乡,他终于回归了故里。

婚礼那天,我作为我家的代表,上台讲了那三个时刻。

第一个时刻发生在我6岁那年,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天家里突然变得异常紧张,所有人都面色凝重,脚步匆忙,我在窗外看着屋内黑漆漆一团,几个人围在一起,不知做些什么。过了很久,我突然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从此我便有了一个弟弟,这是一个人来到家里的时刻。

第二个时刻,是他第一次出门打酱油,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独自走出家门,试探性地迈向陌生的世界,我们像侦探一样尾随其后,偷偷看着他畏缩忐忑的背影。从那时起,他就要开始一步步走出这个家。

此去经年,结婚礼成的瞬间是第三个时刻。十几年的出走后,他终于又返回了家里,而这个家,嵌套在他当年出生的家里。那天的中式婚礼喜庆高雅,在拜天地高堂等肃穆的仪式中,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穿戴凤冠霞帔和状元服的两个年轻人结为了夫妻。

以上三个时刻,都是关于家的良辰。

从家里来,回家里去,这大概就是中国人千百年来都要经历的人生旅程,虽然回家的方式各有不同。婚礼喜宴上,我见到了许多久未谋面的父老乡亲,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深重的印痕,他们曾看着我长大,也看着我离开。

其实在致辞的结尾,我本该向他们汇报,我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也正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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