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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宪兵”面临下岗威胁

时间:2024-06-01

陶短房

法国宪兵既不想继续在非洲巡逻放哨,又打算占着宪兵的编制,享受宪兵的福利待遇。卢旺达一而再、再而三的激烈回击不啻告诉法国人:这招过去也许好使,但以后恐怕行不通了。

8月5日,卢旺达政府下属专门调查委员会(Mucyo)发布调查报告,指控33名法国人(13名政客,20名军人)涉嫌直接参与1994年卢旺达种族大屠杀。在那次胡图族对图西族的屠杀中,约有80到100万人在短短3个月中丧生,数百万人流亡国外,成为二战后最为惨痛的种族清洗事件。据卢旺达司法部长塔尔西塞(Tharcisse Karugarama)称,法国参与了对胡图族前政府军队的培训、作战计划拟订,甚至直接卷入屠杀;被指控名单中包括已故法国前总统密特朗、前总理巴拉迪尔和德维尔潘、前外长朱佩等政要。

作为“非洲宪兵”,法国在二战后一直被认为是整个非洲、尤其撒哈拉以南非洲最重要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平衡力量。如果说,战后的世界格局,是从冷战时期的两强对峙过渡到后冷战时期的美国独霸、群雄紧跟,那么战后的非洲,不论老牌的殖民大国英国还是不可一世的美国、前苏联,任何一个强权的影响力,在广度、深度和持久性等方面都远远无法和法国相比。正因为如此,法国历史上第一次被前殖民地国家起诉(尽管卢旺达并非法国前殖民地,而是比利时国王前私人领地)——这也是欧洲殖民宗主国在非洲首次被前殖民地国家起诉——本身,所蕴涵的意义绝非简单的司法争议,更不仅仅涉及小小的卢旺达抑或非洲大湖区,而很可能意味着非洲政治格局的重大变化。

胡图图西之爭和卢旺达大屠杀

卢旺达境内最大的两个民族是胡图族和图西族,其中前者占总人口85%左右,后者则占14%。

事实上,图西族和胡图族都是古代从东非迁居非洲中部大湖区的移民,在卢旺达定居时间相仿,彼此间也有很多血缘关系,族属并不远。“图西”、“胡图”的名称虽早已有之,但通常被用来区分职业(图西族以养牛为主,胡图族主要从事农业)。1918年,比利时取代德国,成为卢旺达的统治者。为便于统治,他们决定扶植在他们看来皮肤稍白、较为“合作”和“有教养”的图西族作为代理人。

当时划分图西和胡图族的标准十分草率,他们按照家中牛的数量,人的皮肤和眼睛颜色甚至头颅大小,把原本说同一语言、相互通婚的卢旺达人强行分开,并给予图西族较多特权,这无形中人为制造了两个相互对立和仇视的民族。

1962年,卢旺达独立,人口占多数的胡图族立刻变成了国家的主人,转而对图西族采取了一系列压制、歧视等报复措施。1973年,哈比亚利马纳(Juvénal Habyarimana)担任总统,进一步鼓励了胡图族民族激进情绪。在他的放任和怂恿下,一些胡图族激进团体建立了许多地下广播电台,用煽动性的语言挑唆、操纵胡图族人,激化其对图西族的仇恨和偏激情绪,并进而挑起流血事件。

此时,卢旺达的邻国乌干达正发生着一些重大变化。

乌干达自阿明独裁政权垮台后发生了内战,许多流亡当地的卢旺达图西族人站在穆塞维尼(Yoweri Kaguta Museveni)一边,据统计穆塞维尼当时共有1.6万兵力,其中1/4是卢旺达图西族人。当1986年穆塞维尼夺取乌干达政权后,这些卢旺达图西族人就在卡加梅(Paul Kagame,现任卢旺达总统)等领导下成立了卢旺达全国统一联盟,1987年12月改名为卢旺达爱国阵线(FPR)。1990年,他们放弃乌干达国籍、职务,开始越境进行夺取卢政权的武装斗争。这使得卢旺达胡图、图西两族矛盾更趋激化,胡图族极端组织不断以FPR的威胁为口实挑唆暴力,并逼迫政府制定更激进的反图西族政策。

在长期劳民伤财的内战后,哈比亚利马纳总统逐渐认识到民族和解的重要性,并通过南部邻国布隆迪的领导人尝试与FPR和解。1992年,两派在坦桑尼亚的阿鲁沙签署停火协议。

胡图族和图西族中的激进分子均对停火表示不满,各种挑衅此起彼伏,胡图族极端地下电台更是十分活跃,火药味弥漫在卢旺达全国。

1994年4月,哈比亚利马纳总统赶赴坦桑尼亚出席解决地区性冲突的会议。6日,他和布隆迪总统恩塔里亚米拉(Cyprien Ntaryamira)同机返回,当地时间21时左右,飞机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附近坠毁,两位总统双双遇难。

坠机事件成为引发执政胡图族对图西族大屠杀的导火索。自4月至7月,短短100天内有多达91万人死亡,占当时卢旺达全国人口的1/9,其中绝大多数(91%)为图西族人。此时FPR重新开始军事行动,并于当年7月19日夺取了卢旺达政权。随后,又出现了图西族对胡图族的报复,导致大量胡图族人和前政府军人逃入西部邻国刚果(金)境内。直到当年10月,事态才逐渐平息。

在整个事件中,于6月22日以“维和”名义进驻卢旺达的比利时、美国等联合国军队坐视屠杀不闻不问,并很快抽身离去,而法国军队虽一直驻扎在卢旺达,并待到8月21日,但同样对暴行置若罔闻,甚至传出他们参与政府军对图西族人施暴的众多消息。

卢旺达和法国的恩怨

前已述及,法国并非卢旺达前宗主国,卢旺达说法语,是因为受比利时的影响。

由于传统和地缘政治的关系,法国对自己在非洲大湖区的影响力高度重视,而图西族传统上和东非各英语国家关系更密切,出于平衡考虑,法国一向支持卢旺达的胡图族政权。自1962年至1993年8月,法国共向卢旺达提供援助2.8313亿美元,赠款3655万美元,免除卢债务1417万美元。哈比亚利马纳总统曾9次访法,法总统德斯坦和密特朗都曾访卢。1990年卢旺达内战开始,法国公开支持卢旺达胡图族政府,提供军费据称达1亿美元以上,使得卢旺达政府军在短短3个月内扩军3倍,并获得大量军火;法军还直接为卢旺达政府军提供顾问、训练和指导。

大屠杀刚开始时,法国军人不但仍在为胡图族政府军提供武器和训练,而且为胡图族人提供庇护,却拒绝庇护被追杀的图西族人。屠杀开始后,以“维护当地稳定”和“人道主义帮助”为口实参与“绿松石计划”而抵达卢旺达的法国特种部队对胡图族军队的暴行视若无睹,甚至冷酷地将逃到自己驻地的图西族难民拒之门外,任凭他们被虐杀。密特朗之子小密特朗(Jean-Cristophe Mitterrand)负责非洲的“特别事务”,直接插手卢旺达事务,也是众所周知的。

正因为如此,FPR政权上台后,卢旺达和法国的关系迅速转冷,两国均一度撤回大使。直到1995年5月,法国才恢复驻卢旺达大使馆,此后双边关系缓慢恢复。

然而1998年12月25日,法国议会“关于

法在卢大屠杀中作用”的调查委员会发表报告,结论是法对卢1994年大屠杀没有直接责任,仅犯了“判断上的错误”,这被卢旺达政府认为是“不真诚的”,双边关系再度趋冷。

2006年底,法国法官让一路易·布吕吉埃以涉嫌对引发卢旺达大屠杀的“哈比亚利马纳座机坠毁事件”负责为由,向卢旺达9名政府高官发出国际逮捕令,并一度威胁将卢旺达总统卡加梅送上法庭。这导致卢旺达和法国断交,并关闭了法国在卢全部官方机构、电台、国际学校和文化处。

由于布吕吉埃在缺乏实证的情况下,仅凭部分法国飞行员家属的一面之词就作出上述判决,卢旺达朝野普遍感到屈辱。此后不久卢旺达专门调查委员会(Mucyo)就宣布成立,并和卢旺达甚至法国一些民间组织,比如“生命线(Survie)”展开合作,进行了长时间的调查。此次起诉既是对调查的总结,也具有鲜明的对法国报复的意味。

宪兵不复当年勇

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法国对非洲法语国家(包括法国和比利时前殖民地)采取了许多特殊政策,以维系其影响力:政治上,积极扶植各国政府,协调其国际、国内矛盾,充当其保护者和代言人;经济上,不惜工本组织诸如非洲法郎(FCFA)和非洲航空公司(AF)等,以确保非洲法语区经济稳定、互补及其和法国本国经济、金融的紧密联系;军事上,为各国提供军援和军事保护,帮助其平息内战外患,维护区内和平;文化上,以使馆文化处和无处不在的法语广播、法语国际学校为据点,积极扩张法语影响力,试图以法语和法语文化为纽带,确保法国在非洲的主导地位深入人心。

作为“非洲宪兵”,1970~1980年代,法国或单独或与小兄弟比利时联手,相继出兵平息了扎伊尔、乍得等多处战火。应该说,法国的非洲老大地位是用其在政治、军事、文化上的苦心经营和大力投入来树立和确保的。对非洲各国而言,仰人鼻息固不好受,但既然法国人能保证他们货币稳定、政权无恙、诸事省心,这样的老大认一个也似乎利多弊少。

但这个老大是用命和钱堆出来的,一旦二者不能保证,老大的宝座也会岌岌可危。进入1990年代以来,法国对向非洲大量投入感到力不从心,其作为非洲老大的两大法宝:非洲法郎和非航,前者两度贬值,威信大损;后者入不敷出,最终倒闭。

更严重的是,以往无处不在的非洲宪兵如今却对乍得、民主刚果的流血置若罔闻,对科特迪瓦内战束手无策。

在前不久的乍得事件中,法國驻军一度表现慌张暧昧,甚至劝说乍得总统流亡;在毛里塔尼亚发生的法国本国人被劫持事件中,近在咫尺的法国驻军竟迟迟不动。这些都让卢旺达这样的非洲国家看在眼里:既然法国老大不作为,既然如今非洲已不是法国一家独大,那么非洲人也犯不着再对法国毕恭毕敬。

更有甚者,自萨科奇上台以来,法国反过来压迫非洲各国对法国“尽义务”,相继提出诸如“对等开放市场”、“忘记旧怨向前看”等主张,希望非洲各国分担法国的经济负担,帮助解决法国非法移民等社会问题,却又想相应减少对非洲的投入。这等于告诉非洲人,法国宪兵既不想继续在非洲巡逻放哨,又打算占着宪兵的编制,享受宪兵的福利待遇。卢旺达一而再、再而三的激烈回击不啻告诉法国人:这招过去也许好使,但以后恐怕行不通了。

2006年底的法卢断交事件中,此前法国法官的傲慢轻率,和事发后法国外交部的惊惶失措,让人不由感叹法兰西宪兵风光不再;此次卢旺达对法国的指控,法国外交部的回应吞吞吐吐,闪烁其辞,同样大失“宪兵”和“老大”的风范。

“上谋察于青萍之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本已对法国老大一肚皮怨气的其它非洲国家不可能看不到这一幕。卢旺达是个小国,反应再激烈,能量也有限,但其意义却绝不可低估,因为这是“法国非洲”体系形成至今,从政治、军事、文化全方位撼动法国-法语统治地位的前所未有的大胆举措。这可能标志着法国在非洲影响力的下降,已由过去的量变缓慢积累到质变的临界点;可能预示着多灾多难的非洲,又即将面临一轮大国政治势力的再平衡、再分配、再洗牌。

更有意义的是,一向习惯于用“人权”、“人道主义”名义把别人送上法庭的法国,此次却被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恐怕将预示着世界秩序一次重大改变的开始。也许再过几年、几十年,人们回过头来,才能判定此次卢旺达事件,究竟有多么重大的历史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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