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01
余光益
虽然莱赫这颗“新欧洲之星”陨落了,但他的理想没有破灭。欧洲复兴之钥匙,欧洲重建之基石,也许要到中欧和东欧去发掘,要到莱赫的保守主义的遗产中去寻求。
因前往俄罗斯追悼70年前“卡廷大屠杀”死难者,波兰总统莱赫·卡钦斯基夫妇及随行的86名政要4月10日在俄西部斯·摩棱斯克机场附近坠机身亡。失事的总统专机为图154型俄制客机,曾多次出现故障,去年已被送到俄罗斯大修,波兰国内也早有更换总统专机的讨论,但受制于《公共资金法》和隶属议会的“最高监察院”的严格约束,政府一直未能划拨出专用经费。而被誉为“穷人总统”的莱赫·卡钦斯基也不想以提升总统待遇来炫耀他上任以来的经济成就。波兰驻华大使说,更换专机的钱被用在了全民医疗保障计划上。
作为“欧洲最保守的政治家”,莱赫·卡钦斯基引发了何谓“欧洲精神”与“欧洲价值”的讨论,被视为“新欧洲之星”。他已表态要在今年竞选连任。他的死,给舒缓中的波俄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却也为在2007年议会选举中败北的法律与正义党挣得了同情分。
从童星到学者,从囚徒到总统
莱赫·卡钦斯基与孪生兄长雅罗斯瓦夫最早成名于1962年的一部审影《偷月亮的双胞胎》。后来,莱赫考入波兰最高学府华沙大学,研读法律与行政管理;1971年,进人格但斯克大学研究部并获得法学博士学位。90年代中后期,他先后在格但斯克大学和华沙斯特凡·维辛斯基枢机大学任副教授,直到当选总统之后,后者仍然为其保留了副教授的教职。
莱赫在大学里研究劳动法,因为替工人说话而开罪当局。70年代末,团结工会逐渐崛起,莱赫是较早公开支持团结工会的知识分子之一。1981年,波兰军事强人雅鲁泽尔斯基宣布戒严,取缔团结工会。后者奋起反抗,首领瓦文萨被捕,莱赫亦被关押了几个月。莱赫极少提及在狱中的待遇,尽管他曾经说过,与某些共产党国家相比,波兰当局稍微仁慈一些,但那段经历让他对秘密警察制深恶痛绝,甚至不惜与在此问题上主张“既往不咎”的瓦文萨分道扬镳——他当选总统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重新审查当年的秘密警察和告密者。
经过8年的压迫与抗争,1989年东欧局势不变,团结工会以“谈判革命”结束了波兰统一工人党的统治。瓦文萨先后出任总理、总统。卡钦斯基兄弟双双当选国会议员,并成为瓦文萨的高级幕僚。此后,莱赫先后出任最高检察院院长、司法部部长、华沙市长等要职。
与其他东欧国家一样,民主化之后的波兰很快经历了第二次政党轮替:在1995 年的大选中,前共产党人、社会民主党主席克瓦希涅夫斯基战胜瓦文萨,当选总统,并在2000年成功连任。就在人们认为社民党将长期执政的时候,卡欽斯基兄弟于 2001年创建的右翼政党法律与正义党,却在2005年相继赢得了总统和议会选举,弟弟莱赫出任总统,稍后提名哥哥雅罗斯瓦夫出任总理,由此实现了波兰政权的第三次轮替,波兰的民主制度亦稳定下来。
保守,而且亲美
莱赫在参加总统竞选时,便提出了建立“第四共和国”的思路,誓言恢复波兰的宪政民主传统。波兰是欧洲第一个有成文宪法的国家,1505年波兰王国和立陶宛大公国通过协商合并为波兰第一共和国。第一共和国1795年亡于俄、普、奥的瓜分。1918年11月,俄、德、奥匈三大帝国瓦解,波兰在社会党人、民族英雄毕苏斯基的领导下独立复国,是为第二共和国。第二共和国亡于1939年纳粹德国和苏联的军事侵略。此次莱赫赴俄纪念的“卡廷惨案”便发生在此期间,当时苏联红军集体屠杀了2.2万多名波兰军人、知识分子和公职人士。而二战后在苏联羽翼下的波兰统一工人党政权,是为“人民共和国”,不被波兰人民承认为真正的共和国。1990年12月22日,瓦文萨从旅居英国的波兰流亡政府最后一位总统卡乔罗夫斯基(此次亦与莱赫同机遇难)手中接过印绶,宣誓就任总统。此为第三共和国。
莱赫希望建设一个比第三共和国更加民主自由的“第四共和国”。他说:“可以用这样的字眼来概述波兰人:正义、团结和诚实。没有团结就没有正义。而没有诚实,特别是那些掌控他^生活者的诚实,就不会有一个机制将团结的原则贯彻到生活中。”莱赫努力清除旧制度的残余,要求公务员、大学教师、媒体人员等公开声明当年是否与秘密警察合作过,并促使议会通过《清查法》。此举涉及70万人,甚至很多高级神职人员都被波及。波兰的这场恢复真相与正义的运动,迅速为匈牙利、捷克等国效仿。尽管不无争议,却是转型的必经之路。
莱赫的形象正直廉洁,他的支持者主要来自农村和教会。他重视道德和宗教信仰的复兴,宣称波兰最需要“道德革命”。莱赫的前任克瓦希涅夫斯基是一名无神论者,莱赫则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在家庭中是好丈夫、好父亲和好儿子,有一次因照顾生病的母亲而取消了访问捷克的计划。他支持死刑,强烈反对同性恋。2007年,莱赫在访问爱尔兰的时候宣称“如果同性恋自由发展,人类就会灭亡”,引起西欧自由派抗议。波兰有欧洲最严厉的反堕胎法。但法律与正义党的盟友“波兰家庭联盟”仍要求修宪,规定生命自怀孕起便神圣不可侵犯。
在外交政策方面,莱赫紧随美国,主张美国保持甚至扩大在欧洲的军事力量,同时对欧洲一体化持怀疑态度,对历史上有矛盾的德国和俄罗斯态度颇为强硬。有一次,因为德国媒体使用“土豆”一词羞辱他,他取消了对德国的访问。他反对俄罗斯加入世贸组织,称德、俄在二战期间对波兰造成巨大伤害,这两个国家都应当给波兰巨额赔偿。但对待美国,莱赫心存感激,他当选后不久,波兰即向阿富汗派兵2000人,向伊拉党派兵2600多人,是向这两处派出士兵最多的东欧国家。2007年,莱赫两次访美,美国总统小布什亦访波,波美关系进入前所未有的蜜月期。不顾俄罗斯方面的反对,2008年8月,波美签署反导基地协议。
莱赫对美国的追随和对伊拉克战争的支持,放在欧洲尤其是西欧的主流舆论中,是最大的“政治不正确”。用波兰评论家《政治》杂志发行人亚当·柯兹明斯基的话来说,“穿上美国新保守派的外衣,只能赢得满堂倒彩”。但莱赫不怕满堂倒彩,他的观点与德国学者韦勒尔近似,韦勒尔在题为《美国何妨强大!欧洲不妨屈就》的文章中,批评欧洲人的和平主义“无论在内政或外交上,均无法为欧盟提供—个持久的基础,只会将其瘫痪成一个废物”。
何谓“欧洲精神”?
美国前防长拉姆斯菲尔德曾经将亲美的东欧阵营称为“新欧洲”,而将西欧国家称为“老欧洲”。这种说法带有明显的褒贬色彩,故而惹恼了欧洲知识界。以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为代表的左翼知识分子纷纷撰文予以反驳,引发了知识界一场空前的大辩论。哈贝马斯以“核心欧洲”的概念回应新、旧欧洲之区隔,指出“核心欧洲”之核心价值在于个人主义、理性主义、意识形态不介入国家主权、比较信任国家的控制能力、对市场竞争力持怀疑的态度。
然而在莱赫看来,哈贝马斯所言的仅仅是“德国经验”,或者说是社会民主党人的价值,并不足以让欧洲人民突然发现“一种吸引力,一个令人鼓舞的未来欧洲远景”。“老欧洲”对基督教信仰的背叛,对民主自由的滥用,生活上放纵的利己主义和经济上对福利政府的依赖,加上政府权力的无限扩张,已经让欧洲陷入持久的衰败之中。欧盟国家对发生在家门口的大屠杀——前南斯拉夫的人道主义灾难——无所作为,坐视阿拉伯移民拥入并在其聚居区内执行伊斯兰法律,这些不能表明欧洲有多么高贵和宽容,只能说明欧洲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长期以来,西欧知识界认为欧盟的政治基础在于瑞士中古时代的联邦制,却有意贬低“波兰和立陶宛联邦”的经验,哈贝马斯甚至将东欧诸国看作“核心欧洲”的“圈外人”。与这种“西欧中心主义”针锋相对,莱赫认为,以波兰为代表的“新欧洲”才是欧洲的“心脏”。
正如法国学者莱涅尔·拉瓦斯汀在《欧洲精神》一书中所言,真正可以拯救欧洲衰微的“欧洲精神”,并不在西欧、南欧或北欧,而在刚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东欧。东欧诸国为什么支持伊拉克战争呢?难道是想从美国那里获得更多好处吗?如此看待不曾在共产党政权下屈服过的哈维尔、米奇尼克等人是不公正的。他们支持伊战的真正原因在于。“记忆犹新的专制经验更加激发了对抗专制的决心”。米奇尼克认为,对萨达姆的战争是正义的,这种正义与波兰反对希特勒或是芬兰反对斯大林的战争性质是一样的。“我们认为让人道规则在国际关系中消失是对专政的一种包容,也是对伊拉克、朝鲜、利比亚和古巴的专制体制所犯罪孽的沉默态度。”在此意义上,莱赫的波兰“第四共和国”的理想,也正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新欧洲”的重要组成部分。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虽然莱赫这颗“新欧洲之星”陨落了,但他的理想没有破灭。欧洲复兴之钥匙,欧洲重建之基石,也许要到中欧和东欧去发掘,要到莱赫的保守主义的遗产中去寻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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