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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馆长

时间:2024-06-01

叶筱雪

叶老馆长在民政会议上讲话(1995年 安徽省金寨县)叶老馆长和我在博物馆南山上(2001年 金寨县革命博物馆)

叶老馆长是我爷爷,在这里,人人都称他老馆长。

他85岁,博物馆37岁,博物馆于他,像个孩子。他一年又一年爬上南山看这个孩子,他老了,博物馆却始终怀揣着不朽,如古鉴映照其身。

爷爷名叫叶兆金,他和他的三个兄弟名字的尾字组成了“金玉满堂”,我太爷爷一生在温饱线上下挣扎,金玉满堂是他人生幻梦的极致,却从未见过。不仅太爷爷没见过,我爷爷也没见过,他工作的博物馆满堂无金无玉,是个革命军事博物馆。“金寨县革命博物馆为纪念1929年立夏节起义设立,我们金寨走出了11支主力红军部队,59位开国将军。长征的4支部队,有两支主体以金寨为源头……”

这段解说词,我爷爷说了无数次了。

生长于斯的我闭上眼就能勾勒出:博物馆入门处是《走工农武装割据的道路》浮雕,左转是廖炳国组织“十八兄弟会”时用过的剑。出主展厅穿杜鹃花田往山上走,是2007年始建的鄂豫皖红军紀念园和2009年落成的洪学智将军纪念馆(博物馆扩建壮大,彼时爷爷已经退休,这已是他不甚熟悉的场馆了)。

我爷爷熟悉的是博物馆院子里的那门62式轻型坦克,具有良好的武器和装甲,使用维修简便,适于江南丘陵作战。犹如我闭上眼就能描绘出博物馆一样,他闭上眼就可以想见坦克85mm的线膛炮,辅助7.62mm机枪、12.7mm高射机枪,像只优雅的花豹。1959年他从军,1975年,又辗转到浙江省军区独立师。边区青年只身到了浙江奉化县,翻过山,第一次见到海。岩脉里开地,县里的土地一半石子一半沙,地里只长红芋,导致我爸被童年时的顿顿红芋吃出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至今不吃红芋。

我爸爱吃杨梅,产于江浙,那是他童年暑假罕有的与我爷爷团聚的甜蜜时光。奶奶一人在家挑起生活的担子,一陇一亩种出全家的生计,一针一线都不舍得浪费——直至物质条件富裕的今日,老人家还是惜旧物,好囤积,我们看到她堆得满满当当的院子,开玩笑道:“金玉满堂,都是文物,不愧是博物馆家庭。”

1978年,我爷爷解甲归来的时候,县里让爷爷分管文化事业,这让他犯了大难。我爷爷文化程度是小学,博物馆这个场景游离于当时他所有的人生轨迹之外。

他不懂博物馆,但他对军事与革命怀有自信与热诚。凭借这种热诚驱动,他到处打听,寻找文化人建好这个博物馆,像新燕衔泥,和会画国画的人做邻居,和会修盆景的人做朋友。

为了离文化人更进一步,他随身带着纸和笔,闲下来坐在哪里便开始在那里练字。他听说文物不能被阳光照射,便发动全家给博物馆缝制窗帘,时年我妈妈新嫁,她在少女时幻想过无数为人新妇的图景,却没想到是下班后月下织流黄,感到自己仿佛嫁进了捣练图似的工笔画——我想那窗帘是如今层台累榭博物馆初生的襁褓。爷爷识得南山上每一片林木——有多少是他手植,大寒时节,山上光秃秃的,他能记得,这里植腊梅,转弯是绿萼,山头是红梅。

金寨县烈士纪念馆

博物馆家族的影像

红梅,“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爷爷大概极喜欢红梅花吧,以至于用它给儿女命名——我爸小名叫红,姑姑叫梅。

红梅的年轮记着,当年植下它的这一家人仿佛有聚少离多的传统,两个如今已到中年的孩子,都各自在服务群众的岗位上,罕有闲暇而聚烹茶赏梅的时候。

大部分时间里,我爷爷只能从看到的新闻:从严治党、脱贫攻坚、抗击疫情……猜猜子女在做什么。

我爸扶贫的村子傍水,村中盛产巴掌大的白鱼。村民捕获白鱼后刨开,炭火焙干,鱼肉白细,一瓣一瓣的鲜甜。我爸常买来捎带给爷爷,背一篓鱼出山,像个修行者。父子俩都不善言辞,真个是“呼儿烹鲤鱼,得鱼腹中书,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如今全面脱贫,爷爷说,想念那鱼,只可惜山高路远,得等疫情结束,再吃鱼去。

我们在南山上的时候,县里脱贫攻坚先进代表已经到北京参加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了,不消鱼腹传书,雪中春信,由人民大会堂传至万家水井处。

天晚欲雪,新年祈福的檀香味儿飘上南山。爷爷不能久坐,在2018年家乡的雪灾中,他自愿去街道铲雪,不小心摔坏了髋骨。他以为自己还有我出生那年的退伍军人的强壮身子骨——那年天降暴雪,他铲雪迎我从医院回来,途经这竹园,绿竹半含箨,新梢已出,“筱雪”就这样成了我的名字。新竹高于旧竹枝,搀着他下山去。在北大上学期间我竟又长了个子,比椎骨劳损的他看上去高了。这片竹园,竹根处又已经新生了笋尖。

又是新的一年了,山下亮起街灯,光芒如金似玉。

(来源:燕园学子微助手)

责任编辑:马春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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