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不“贫穷”

孙虎原

所在的小区不大，没有多少孩子。

楼上的阳阳4岁，没有玩伴，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一样寂寞。那次母亲带他逛玩具店，碰到同学也领着4岁的孩子——豆豆。同窗好友多年不见，海阔天空神聊起来，转眼小半天过去了。这可乐坏了两个孩子，玩得难分难离。阳阳回家后口口声声还要找豆豆玩，豆豆也不停地念叨阳阳。从此两家电话不断，约定时间地点满足孩子的心愿。怎奈双方相距有七八站公交车的车程，再加工作忙碌，实现孩子到一起玩的次数是极为有限的。

对无数上班族家长来说，能经常领着孩子在他们乐意的地方“疯个够”，的确是奢望，普遍的情况是带着散散步而已。至于玩具，憨态可掬的各种动物，能吹能敲的乐器，千变万化的金刚，发声发光的枪炮，能动能跑的车辆飞机……几乎是要什么买什么。这些玩具少则几元几十元，多则几百甚至上千元，色彩斑斓、造型别致，有的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但它们毕竟是些没有人性的“物件”，孩子们很快就会玩腻的。

——和同伴玩耍，竟然成了现在城市儿童成长中的困难。此情此景，无数次地唤醒我久违了的童年记忆。

农村不凉不热的天气里，我们半大小子衣衫不整，聚在场院比赛滚铁环：走直线、绕圈儿、躲障碍……不管哪个项目，速度和铁环不倒是硬规则。结果是输家背着赢家走一段，其实被背的赢家也不舒服，要的就是那份得意。为了练好本事，我们在院子里“滚”、在上学路上“滚”、在月光下“滚”……铁环多数是木桶的铁箍，于是不少小朋友盼着自家的木桶早一天破损，好卸下铁箍做滚环。滚钩是自己加工的——找一段钢筋，一头弯成握手，一头扭成钩状。我曾在铁环上又拧了两个小铁圈儿，滚起来“唰啦啦”响；握手用红色塑料皮缠出来，既好握又好看，伙伴们很是眼馋。

雪落冰封的冬天，井沟里流淌的泉水结成长长的冰道，村前的水坝变为冰湖，这自然是滑冰的好场地。最简单的滑法是起跑后，凭着惯性让鞋底在冰面上溜起来，叫“打滑擦”，这是需要掌握身体平衡的运动，初玩时胆战心惊，容易摔倒，但在冰上一般是跌不坏的。有的“打滑擦”高手能在滑行起步后将身子蹲下，等滑行即将停止前再站起来。最过瘾的当属盘腿坐在冰车上（冰车很像东北雪原的爬犁），双手紧攥冰锥用力刨着疾驰。此时，冰锥刺破冰面的“嚓嚓”声，冰车滑刃与冰面摩擦的“哧哧”声以及风在耳边的“呼呼”声，让玩者有一种腾云驾雾、所向披靡的自豪感。也可选两块硬木板，下面钉上金属条，边缘打孔，用皮绳绑在鞋下站着滑的——这样的玩法很像冬奥会上的短道速滑。冰面上经常漫出沿水，弄湿鞋袜或裤腿，冻得瑟瑟发抖，但同伴们你呼我唤，玩得热火朝天，湿鞋湿裤者冻出了鼻涕也不肯离去。

“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那里充满了无限的乐趣：我们爬上树冠寻鸟蛋，下到河里逮蝌蚪、捉泥鳅，折上刚发芽的柳枝抽去芯儿做口哨，用高粱秆编织养蝈蝈的楼笼……我们的“野性”越来越大，常常光着脚丫子，从这个山头丈量到那个山头，玩够了回到家早误过吃饭，免不了大人的责骂。但我们的身体一个个都像闰土一样健壮，脑子里装满了快乐。

不由得又想起鲁迅在《风筝》中讲的故事：弟弟大概十岁见外，多病，瘦得不堪，然而最喜欢放风筝，他张着小嘴看着空中出神，有时竟至于小半日。远处的蟹风筝突然落下来，他惊呼；两个瓦片风筝的缠绕解开了，他高兴得跳跃。自己买不起，只好偷偷躲在小屋里做——在尘封的什物堆中，他向着大方凳，坐在小凳上。旁边靠着一个蝴蝶风筝的竹骨，还没有糊上纸，凳上是一对做眼睛用的小风轮，正用红纸装饰着，将要完工了……

的确，游戏即玩耍，是儿童少年最正当的行为。通过游戏，特别是通过制作玩具，灵活手指，强健身体，开发智力，是孩子不可缺少的成长经历，是创造的体验、圆梦的天堂。

……

还是让我们回到现实中吧。如今，越是闹市区，越是所谓条件好的幼儿园或小学门口，送孩子的车辆越是挤得水泄不通。也不知是爷爷奶奶还是姥爷姥姥，肩背硕大的书包牵着“宝贝”，直到把“小不点”推进校门才算放心。中午又有叔叔阿姨把孩子接到“小饭桌”吃喝休息。下午放学孩子们或是回家做作业，或是“补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难怪一对中年夫妇带孩子到了农村，见到一只雪白的绵羊，要孩子摸一摸，孩子就是不敢，说是怕咬。经父母左引导右鼓励终于摸了一把，谁知孩子语出惊人：“羊毛像地毯一样！”

是呀，他们很少亲近大自然，未曾体验过泥土的馨香、草木的芬芳、山风的透骨、河水的冰凉，于是辨不清韭菜跟麦苗，更不要说懂得搂柴拾粪、翻场晒谷、拴牛饮马、扫槽垫圈等我们那个年代小孩必干的家务活儿了。看着校园里企鹅般走不了路的“胖墩儿”、日渐加厚的“镜片儿”以及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面临困境时的挑战性，怕是碰到些许超出寻常的生活难题就愁眉苦脸、垂头丧气、一败涂地了。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地球将变成一个“村子”。人们在物质不断“富有”的同时，不知不觉让自己的“接班人”在体格与技能、精神与意志上“贫穷”起来——这是万万使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