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章

赵静怡

我是一枚奖章，一枚刻着五角星、带着金穗边的奖章。我躺在一个散发着木头味道的小盒子里。我知道天下很不太平，战事频仍，无数人流离失所。

后来，当盒子被打开时，我看到一张年轻稚嫩的脸。那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口白牙，眉清目秀，穿着半旧军装，笑得十分灿烂。年轻人将我佩戴在一个士兵的胸口，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声叫道：“好样的！李二宝！好样的！”

我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军营，那个被称作李二宝的年轻士兵在上次的反击战中立了战功，受到了奖励。李二宝为人老实忠诚，憨厚而可爱。他家境不好，是穷苦农民的儿子。父亲和哥哥几年前去世了，家中只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和一个怀孕的妻子。而那天给他发奖章的人是他们连的连长，姓顾。李二宝对顾连长十分尊敬。每当见到顾连长时，他都马上立直身子站好，敬军礼，说：“连长好！”顾连长微笑着点点头。

李二宝再立战功，是在1944年4月。他所在的部队在一个村子里驻扎，突然被日军包围.面临着被全歼的危险。顾连长决定强行突围，李二宝是最后一批突围的。眼看就要突围成功.子弹突然如雨一样从头顶落了下来，很多战士倒下了。

日军占据有利地形，对山下的人进行扫射。一片混乱中，李二宝仿佛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被一个人扑倒，不远处“轰”地响起爆炸声。他从昏迷中醒来后，拂掉面颊上的土，发现扑倒他的人是顾连长。环顾四周，一片沉寂，再无机枪扫射的声音——原来日军已经被打退。他兴高采烈地對顾连长说：“顾连长，我们胜利了！”顾连长没有回话。李二宝又叫了几声“顾连长”，依旧没有回应，他摇了摇顾连长的身子，一下子明白过来，号啕大哭。

李二宝沉默地返回军营，面对新任连长递过来的奖章，他没有接。他把我从胸前衣服上取了下来，找出一张红纸.把我包进红纸里，紧紧地握在手中。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双手在颤抖。似乎有什么液体滴到纸上，我本以为是雨水，后来却发现是李二宝的眼泪。

从此.李二宝再未将我佩戴在胸前。

我再次看见外面，是1947年了。整个世界又变了样子，日本人被打跑了，但战争并未结束。已经回乡的李二宝，看着身边白发苍苍的母亲，在地里干着农活的妻子，还有年幼的孩子.叹了口气。想到为他献出生命的顾连长，想到一起征战的同胞，他不顾母亲牵挂的神情和妻子怨愤的目光，又要去前线。他从衣兜里掏出那包着奖章的红纸包，递给母亲，说道：“如果战争结束，我没有回来，就请把这个上交给国家。”

李二宝走了。

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有一天，李二宝的母亲作为烈士家属，到北京参加大典。那天下午的太阳可真亮啊，她紧紧握住那红纸包，眼中闪着泪光。她将我递给自己的小孙子，小孙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用手抚摸着上面已经褪色的图案。那颗五角星闪闪发光，和母亲眼角的泪光一样。

那天是1949年10月1日。

那天，中国上空的太阳，像一枚巨大的奖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闪亮动人。

点评

本文用拟人的手法，借英雄的见证者——奖章的口吻，回忆了一位英雄的故事，构思独特。奖章既有线索的作用，又有揭示主题的作用。作者注重通过语言、动作、细节描写，塑造人物形象。“他把我从胸前衣服上取了下来，找出一张红纸，把我包进红纸里，紧紧地握在手中”，“她紧紧握住那红纸包，眼中闪着泪光。她将我递给自己的小孙子，小孙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用手抚摸着上面已经褪色的图案”，这些细节描写生动地展现了人物当时的心理。结尾升华了文章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