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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胡同

时间:2024-06-02

史铁生

北京很大,不敢说就是我的故乡。我的故乡很小,仅北京城之一角,方圆大约二里,东和北曾经是城墙,现在是二环路。其余的北京和其余的地球我都感到陌生。①

二里方圆,上百条胡同密如罗网,我在其中活到四十岁。编辑约我写写那些胡同,以为简单,答应了,之后发现这岂非要写我的全部生命?办不到。但我的心神便又走进那些胡同,看它们一条一条怎样延伸怎样连接,怎样枝枝杈杈地蔓展,以及怎样曲曲弯弯地隐没。我才醒悟,不是我曾居于其间,是它们构成了我。密如罗网,每一条胡同都是我的一段历史、一种心绪。②

四十年前,一个男孩艰难地越过一道大门槛,惊讶着四下张望。对我来说胡同就在那一刻诞生。很长的一条土路,两侧一座座院门排向东西,红而且安静的太阳悬挂西端。男孩看太阳,直看得眼前发黑,闭一会眼.然后顽固地再看太阳。因为我问过奶奶:“妈妈是不是从那太阳里回来?”③

①从很大的北京中,只挑出“方圆大约二里”的地方作为故乡。范围缩小了,情感却更集中了。

②故乡风物中,只写胡同,内容集中。突出故乡的特色。“每一条胡同都是我的一段历史、一种心绪”.领起下文。

③细节一:“我”在胡同里等妈妈,初识胡同。很长的土路、排列整齐的院门、红而且安静的太阳,作者的描述很传神,富有生活气息。

奶奶带我走出那条胡同,可能是在另一年。奶奶带我去看病,走过一条又一条胡同,天上地上都是风、被风吹淡的阳光、被风吹得断续的鸽哨声,那家医院就是我的出生地。打完针,号啕之际,奶奶买一串糖葫芦慰劳我。指着医院的一座西洋式小楼说,她就是从那儿听见我来了,我来的那天下着罕见的大雪。④

是我不断长大所以胡同不断地蔓展呢,还是胡同不断地蔓展所以我不断长大?可能是一回事。

有一天母亲领我拐进一条更长更窄的胡同,把我送进一个大门,一眨眼母亲不见了。我正要往门外跑时被一个老太太拉住,她很和蔼,但是我哭着使劲挣脱她,屋里跑出来一群孩子,笑闹声把我的哭喊淹没。我头一回离家在外,那一天很长,墻外磨刀人的喇叭声尤其漫漫。这幼儿园就是那老太太办的,都说她信教。⑤

几乎每条胡同都有庙。僧人在胡同里静静地走,回到庙里去沉沉地唱,那诵经声总让我看见夏夜的星光。睡梦中我还常常被一种清朗的钟声唤醒,以为是午后阳光落地的震响,多年以后我才找到它的来源。现在俄国使馆的位置,曾是一座东正教堂,我把那钟声和它联系起来时,它已被推倒。那时,寺庙多已消失或改作他用。

我的第一个校园就是往日的寺庙,庙院里松柏森森。那儿有个可怕的孩子,他有一种至今令我惊诧不解的能力,同学们都怕他。他说他第一跟谁好谁就会受宠若惊,说他最后跟谁好谁就会忧心忡忡,说他不跟谁好了谁就像被判离群的鸟儿。因为他,我学会了谄媚和防备,看见了孤独。成年以后,我仍能处处见出他的影子。⑥

④细节二:小时候奶奶带“我”走过胡同。风、淡淡的阳光、断断续续的鸽哨声.以及奶奶关于“我”出生的话.都成为美好的回忆。

⑤细节三:母亲送“我”上胡同里的幼儿园。孩子们的笑闹声、墙外磨刀人的喇叭声,以及那个办幼儿园的老太太,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⑥细节四:“我”的第一个校园就是胡同里的寺庙。沉沉的诵经声、清朗的钟声,都使“我”痴迷。而那个可怕的孩子,更让“我”感到命运的神秘。

十八岁去插队,离开故乡三年。回来双腿残废了,找不到工作,我常独自摇了轮椅一条条再去走那些胡同。它们几乎没变.只是往日都到哪儿去了很费猜解。在一条胡同里我碰见一群老太太,她们用油漆涂抹着美丽的图画,我说我能参加吗?我便在那儿拿到平生第一份工资,我们整日涂抹说笑,对未来抱着过分的希望。⑦

母亲对未来的祈祷,可能比我对未来的希望还要多,她在我们住的院子里种下一棵合欢树。那时我开始写作,开始恋爱,爱情使我的心魂从轮椅里站起来。可是合欢树长大了,母亲却永远离开了我,爱过我的那个姑娘也远去他乡,但那时她们已经把我培育得可以让人放心了。然后我的妻子来了,我把珍贵的以往说给她听,她说因此她也爱恋着我的这块故十。⑧

⑦“我”插队返乡后,在胡同里得到第一份工作,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希望。

⑧胡同里有“我”的悲欢,有“我”的“珍贵的以往”。

⑨最后这一段总结上文,与第二段内容呼应,文章结构完整、严谨。中间几段,按时间顺序,写了“我”生命中各个阶段与胡同的联系,表达了对胡同的眷恋之情。

我单不知,像鸟儿那样飞在很高的空中俯看那片密如罗网的胡同,会是怎样的景象?飞在空中而且不惊动下面的人类,看一条条胡同的延伸、连接,枝枝权权地蔓展以及曲曲弯弯地隐没,是否就可以看见命运的构造?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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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铁生作品金句摘录

我什么都没有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

——《我与地坛》

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

——《命若琴弦》

我曾走过山,走过水,其实只是借助它们走过我的生命;我看着天,看着地,其实只是借助它们确定我的位置;我爱着他,爱着你,其实只不过借助别人实现了我的爱欲。

——《务虚笔记》

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一个不断超越自身局限的过程,这就是命运,任何人都是一样,在这过程中我们遭遇痛苦、超越局限,从而感受幸福。所以一切人都是平等的,我们亳不特殊。

——《给盲童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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