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02
林晨
那声巨响就像平地惊雷,腾起的尘土吞噬了天地。
当无数泥尘凭借自己的力量回归大地时,它们可否知道,它们归来的同时,也意味着一条街的历史黯然退场?
这声巨响、这场爆破时常侵入我的梦境,使我在迷糊不定的神游中惊觉,让我在思绪飞舞的狂乱中突然回到原点。在万物复生前的一片寂寂黑暗中,我清醒地意识到,这条繁荣在父辈的青年、我的童年的老街,已然消逝。
这条老街的隐退让我想起了庞贝古城。同样是一场铺天盖地的泥尘风暴,同样是一段历史的陡然失声。这样沉甸甸的质感从眼睛直抵心灵,如同被一把磨钝的刀胁迫,虽没有肉体的痛楚,却有一言难尽的沉重。在这时,什么年轻、繁荣、亘古不变的传奇,全然抵抗不了不解情意的尘土。它们落到了哪儿,占据了哪儿,就是无声地宣示:这里的一切,该结束了。
老街拆迁的那几日里,好多土生土长的家乡人都来了。不是为了目睹断壁残垣,而是为了在面目全非的老街原址上,借仅存的回忆,赋予老街活在记忆中的永恒生命。
拆迁中的老街无法通行,青砖碎瓦洒落一地。“禁止入内”的围栏外,父辈们聚集在一块。可他们并未像往常一样闲侃家长里短,而是静默地望着老街,在他们各自的回忆中久久逗留:这一处,是商铺米店,是打酱油的必经之地;那一处,会贩卖五分钱一大把的糖果和其他小玩意儿。有时候看着眼馋,就暗自少打些酱油,用剩下的钱买一些糖吃。这些小确幸,过去曾充盈着走过老街的每一个孩童心里,成为人尽皆知的秘密。
就像庞贝古城一样,这个念头如钟声一样回旋在我的脑海里,借回忆弹回思绪中心。千年前的喧闹街市里,也有头顶瓦罐的袅娜少女,也有追逐打闹的孩童,也有争着叫卖的商贩。当千年后的学者扒开尘土,那仍然活灵活现却已逝去的人们无声地给出最真实的证明。而这与老街的今天,又何其的相似!同样是被尘土掩埋的繁荣,只不过,一个为自然所迫,一个为人类为所亡。
老一辈的心头有老街,我的微薄记忆里,也残存着老街。在我童年正盛时,父亲时常领我到老街街头的一家点心铺里尝点心。冬天是红豆汤,夏季是杏仁腐與蛋打冰激凌。家乡的天气非雨即晴,晴的时候又居多。于是,那个街头小店里,无论是红豆汤,还是杏仁腐,就着明朗的阳光下肚,总能赋予我满满的幸福感。嗅着周围空气中弥漫着的干香菇、干木耳的味道,整个场景都蒙上了暖色调。
曾听老一辈喃喃自语过:“才刚刚踏入中老年,少年的记忆之地就被填平了。怪不得那些外出十年八年的小年轻回来之后,连家都不认识啦。”
这句话在我听来竟有些伤怀,道理确然,听到这句话我才醍醐灌顶。庞贝古城也好,老街也好,这些没有生命的建筑为人感染上烟火气息,渐渐有了自己的品格和气度。历史学家发掘庞贝,是为了考察那一段迷失的历史。老街在老一辈眼中,也不仅仅是地理上的一条街、地图上的两道线,而是存活在他们生命历程中的那几年、那几十年。老街是时间。不只是滴滴答答走在挂钟上的时间,更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命流转。是怀揣烟火味道、市井俗世的时代。
但是,就是这样具有代表性的时代逝去之后,我们,又凭借什么唤醒记忆?
爆破之后的尘埃纷纷扬落。青砖遗瓦,断壁残垣。
【赏析】
一条老街,不仅是几代人的记忆,更是一个时代的见证。如今,经济高速发展,社会不断进步,但我们付出的代价也越来越大,一个个乡村、一条条老街,这些承载着太多文化和记忆的存在却以最粗鲁的方式被摧毁。文章没有高喊口号,而是用近乎残忍的方式将人们的记忆慢慢敲碎,随尘埃撒向空中。而以被强大的自然力量摧毁的庞贝古城与老街对比,看似夸张,但仔细想想,人们如今对文化记忆的摧毁力是自然能够比得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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