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03
程宇瀚
当我拿着那张看上去很薄、很轻,对我来说却重如千斤的文理分科志愿表时,心中本能地弹出两个字——文科。
父亲把手摇得飞快:“不行,不行,你读文科的话,将来大学毕业后不好找工作。”
班主任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可得掂量清楚些,如果真去了文科班,就没有后悔药吃。”
理科,理科,理科……我环视一周,发现同学们基本上顺应大势填了理科。我性格急躁,从来不是一个举棋不定的人,但在高一那个令人焦躁不安的冬天里,因为文理分科这件关乎前途的大事,我第一次尝到了左右为难的滋味。
“理科是亲娘生的,文科是后娘养的。”在许多朝就业率看齐的老师眼中,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许多家长跟我父亲一样,坚信文科生不好找工作。再加上未分科前的五班师资力量雄厚、生源优质,是专为理科“量身定做”的,所以很多同学选择留下。
三天的考虑时间已经用完,为了追寻一种安全感,我还是向文科告别了。
同桌思宇的选择却让我大吃一惊。这个成绩优异的男生,淡定自若地在文理分科志愿表上写下了“文科”两个字。
在我的想法中,思宇是为理科而生的,他未来应该在科研室里潜心研究,或在证券市场上运筹帷幄,而不是拿着一张“万金油”专业的文凭,在各个招聘展位前犹豫。
“为什么你的成绩那么好,却不选择理科,而选择了文科呢?”我问。
“不为什么,就为喜欢。”对于我的问题,思宇回答得很平静,脸上读不出悲喜。
“跟我一起去读文科吧,我知道你更加喜欢和擅长文科一些。”思宇劝我说。
“不,大家都说读文科没有前途,我还是坚持自己读理科的决定。”我谢绝了思宇的好意。
送思宇離开时,我们含泪拥抱。这意味着,我们那些一起分享一碗凉面,躲在书堆后悄悄听许嵩的歌的日子,不得不就此终结。
其实,我和思宇都是典型的“文人性格”,对我们而言,图画和文字,像是将青春缠绕的紫藤。他喜欢让地理图册上太平洋的海水沾湿手指,我喜欢翻开语文书朗诵一首《致大海》,只是在选择读文科还是读理科的时候,他随性地选择了花朵,而我忍痛选择了自以为更好的果实。
2
文理分科后,高二马上到来了。晦涩的生物从天而降,物理的难度连升三级,班主任的脸一夕之间沉了下来,教室的窗外似乎也很少出现晴天。
在公式和符号的轮番轰炸下,班上的汉子和“女汉子”们却愈战愈勇。他们的脑中仿佛自带电路图和硫酸钙等,考试时可以现场接通电源,或来一场化学实验,然后在草稿纸上计算,再在试卷上自信地写下刚刚验证得来的答案。然而,我的脑中一片混乱,虽然我坚持不懈地去努力了,但成绩还是很快落后至班级排名的下游。
我们的教室在教学楼南面,文科班的教室在教学楼北面,两者之间,只有一架天桥。那边的生活太神秘,我只能从偶尔滚过来的皮球或飞过来的彩色纸飞机中,幻想他们的热烈和奔放。
经常,老师课上到一半,就会指着北面,像传经送道的僧人一样教化我们:“你们要是不努力,就只能像他们一样去读文科。”
在许多人眼中,读文科,等同于将后半生葬送。可是,思宇偶尔回原班找我玩时,一脸的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对未来有所焦虑。
在理科五班,学生只能用成绩和效率说话,因此,我无暇顾及其他,和思宇之间也变得没那么亲密了。越来越糟的成绩,日益令人厌倦的课本,老师渐渐深锁的眉头,新同桌不耐烦的语气……思宇走后,我像一只找不到方向的鸟,明明前方没有东西挡住去路,却屡次被迷茫之风吹迷了眼。
3
怀着背水一战的心情,承受着父亲的责骂和“自甘堕落、前途堪忧”的评价,我决定放弃自己原来的坚持,中途转去文科班,这也是我17年来,首次独立自主地为自己导航。从南向北,我步履沉重,那架本来没有多长的天桥仿佛被无限延伸——我不知道,另一头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在等着自己。
我们学校高中部的理科班有20个,文科班只有三个,隐匿在茂密的梧桐树后面,离厕所很远,离食堂更远。文科班教室里还未来得及更换的桌椅,普遍比理科班旧了几成。
怀着迷茫和不安,我像一叶饱经风雨的扁舟重新靠了岸,在这个还不怎么熟悉的班级里,我有了一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角落。
下课后,已有六个月身孕的班主任挺着大肚子走到我面前,随意地将手撑在我的书桌上:“嗨,欢迎你,新同学,既然选择了远方,就和我们一起风雨兼程吧!”
我心一动,宛若流星划过夜空,这份久违的诗情画意,让我与这个班级产生了共振。
文科班和理科班没什么明显区别,虽然政治、历史、地理没物理、生物、化学那么“烧脑”,但学习时也不能放松。文科班里的男孩和女孩也是顶着黑眼圈在冲锋、战斗。然而,读文科于我而言是颠覆式的体验:在这个文科班里,历史老师性格洒脱,他红着脸煮酒论史时,像李白重新站在了江陵的船头;语文老师是一个文艺女青年,她会把“绝色”这个词语,扩充成“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地理老师寓教于乐,常在课堂上放《动物世界》,让我们在鲜活的场景里找寻和熟悉知识点。
在这样的好时光里,我口中念叨的公式变成了魅力四射的诗词。我和思宇在草稿纸上把安第斯山脉的轮廓画下来,一起看《百家讲坛》针砭时弊。我们像是两条被放归深海的鱼,在潮起潮落中纵情游弋。
都说高中三年,会越来越艰辛,我转至文科班后的日子,却没有理科班那么难熬。在这个被许多人指指点点、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我们这群性情儿女横行在自己的“江湖”,像一群候鸟,幸运地找到了适宜的树林栖息。
高考,我和思宇都得到了不错的分数。他选择了中医专业,从此沉迷于药香;我把自己交给法律,于笔下和口头寻找公道。我和他,不是没受到过来自亲戚、朋友的反对,毕竟,学法律和医学,需要熬资历,没有熬许多年,难以功成名就。
然而,这一次,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4
大三那年,在漫天飞舞的传单和考研辅导班老师热情洋溢的演说的影响下,无数持观望态度的同学,纷纷加入考研一族。比起在书中跋涉,我更喜欢去社会上实践,所以我成了少数不考研族中的一员。
大四那年,三位室友全部考上研究生。辅导员遗憾地问我:“你不会觉得难受和孤独吗?”
我愣住,不知该怎样回答。然而,我在内心搜索无数次,搜索不出一点难受和孤独。因为在高二选择从理科班转去文科班的时候,我已经熬过了最难受和最孤独的时刻。
在大学中,在其他人疯狂考研、考证的日子里,我读了关于哲学与历史的书籍,独自蹭新闻学院的课,听了一场场讲座,选择了“穷酸”的文字行业作为副业。
我虽然挣的钱不多,但精神世界非常丰富。我低调地满足着,像被封藏的白釉青花瓷,像被卷起的《清明上河图》。
曾经,我害怕成为少数派,害怕听到类似“全班就你那样做”的奉劝。所以,在思宇劝我跟他一起去读我们都更加喜欢和擅长的文科时,我坚持选择了读理科。那一年,从理科班灰溜溜地离开,我又孤独又绝望,仿佛被丢弃在天涯。幸而我的选择给了我加倍的补偿,让我敢再次为命运押注,有了承担后果的勇气。
这一路前行,既有风霜雨雪,也有繁花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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