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边关的传火者

袁平和

反映胡安梅事迹的专题片《山村女教师》，是我2007年10月完成的作品。然而认真说起来，我从五年前就早已开始了这部片子的拍摄工作。《山村女教师》不是我这五年来的拍摄工作的唯一成果，却是最好的成果。

曹雪芹在《红楼梦》的结尾中叹曰：“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把千古以来文艺创作者的苦辣酸甜，一语道尽了。虽说，“养尊处优”的我难以体会到那些古代大作家的“孤愤”，但在片子杀青之际，那种回首时百感交集、展望时人生如梦的感触，千古无不同。

薪尽火传

在号称秦楚边关的湖北省郧西县，有一个全县海拔最高的小镇——湖北口。这是一个在艰苦的自然条件下受限于一隅的穷乡，这是一块与现代化经济狂潮隔绝最远的僻壤。雄奇的大梁山把山里山外强行分成两个世界，山外红尘滚滚，山里则寂寞无声。郧西人，没有人愿意来这里，他们有句口头禅：“打死不上湖北口。”湖北口，就是郧西的“西藏”。

地处偏远，交通不便，经济薄弱，基础设施落后，这一切，成为湖北口难以摆脱的重负。尤其是教育，在湖北口最偏远的桃园沟村，一连多年，只有一所小学，小学里只有一名教师。几十个孩子挤在一个复式课堂里，一名教师担负了从一年级到五年级、从主科到副科所有的教学任务。

15年前，桃园沟小学的教师叫胡德荣。这个清寒的民办教师，走过了22年如一日的讲台生涯后，悄然倒下了。

15年后的今天，桃园沟小学的教师叫胡安梅。她是胡德荣的女儿，薪尽火传，在父亲倒下以后，作为全村唯一一个读到初中毕业的“知识分子”，她接过了父亲的教鞭，同时，也接下了父亲留下的“债务”——以往历届学生积欠的960元书杂费。几番风雨，几度春秋，每年都有拖着鼻涕的孩子加入她的课堂，每年都有带着梦想的学生从桃园沟放飞，而当年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如今也已步入人生的正午。

2002年，我把镜头对准了我们的主人公，制作了专题片《深山红烛》。2007年，又根据历年来的拍摄素材，重新整理制作了专题片《山村女教师》。

“咱们都是一个人”

作为一个偏远县的党员电教中心主任，我既是指挥者又是“跑腿的”，既是当家人又是“小喽”。所有的工作都要我一个人来完成，所有的事情都要我一个人去张罗。尤其是拍摄制作党员电教片，策划、拍摄、采访、撰稿、编辑、字幕、音乐等等，在我这里不可能出现任何分工，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人来协助，没有人能帮忙，即使在创作遇到瓶颈时，也没有人给你出谋划策。片子拍成了，好与不好，只能靠自己判断。这种情况下，经常产生一种孤立无助的心情，感觉一片茫然。

拍摄胡安梅时，我不止一次感到沮丧。只有一个人的党员电教中心，还有许多的日常工作要做。比如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填报统计数据、基层干部党员租借教材、部里统一安排的其他工作等等，哪一样都不能马虎。拍摄采访的时间，并不能由自己决定。这样那样的工作要处理，我只能抽时间去拍摄。拍摄时没有人和我配合，我自己扛着摄像机一边采访一边拍。拍摄的步骤经常被打乱，困难一个接一个。心情低落时，感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和自己找麻烦，和自己作对。

然而胡安梅却总是那么耐心。拍摄她给学生上课的场景时，经常看见她不厌其烦地给学生们解答问题。一会儿，五年级的孩子请她辅导作业。一会儿，三年级的孩子又来向她要篮球。一会儿，一年级的孩子又来告状，说自己被欺负了。她跑前跑后，分秒必争，甚至没时间来理我。但她总是挂着耐心的微笑。这种耐心而温柔的笑颜，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有一次，我向分管部长汇报后，与胡安梅约好，说第二天到湖北口采访。她特意取消了到十堰办事的计划配合我的拍摄。第二天，我跟踪拍摄胡安梅从家里坐客车到湖北口的行程。在车上颠簸了四个多小时，刚到湖北口，我就接到部里的电话，上级领导要来县里检查电教工作，得马上赶回去。

我的情绪顿时一落千丈，一路上拍摄的兴奋点一扫而光，只好一再地向胡安梅致歉。胡安梅看到我一副失落的样子，反倒笑笑说：“我有好几次从湖北口坐车到县城办事，刚下车就接到电话，让我赶回学校。咱们都是一个人，经常遇到这样的事嘛。”

“咱们都是一个人”，这句话，使我认同，使我激赏。确实，我作为全县唯一的党员电教片制作人，来拍摄她这个桃园沟小学唯一的教师，这是个不是巧合的巧合。她坚守着，我也在坚守着。

凌寒独自开

记得有一年的六一儿童节，东风总医院和十堰麦当劳公司要到湖北口义诊和慰问演出。我听说后，也一起赶往湖北口桃园沟村小学。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车子刚到湖北口，就下起了中雨。从湖北口到学校还要走四五十里山路，有一半是泥土路面，山高雨滑，车子一路颠簸摇晃，车胎不停地打滑，似乎随时都会有摔到山坡下边的危险。我的心如一根绷紧的弦，再难堪任何重负。在一个拐弯加上坡的泥泞路段，车子使出吃奶的劲儿也爬不上去。我们只好下车，踏着泥泞，冒着大雨，一步一移地推车子。将车子推出泥泞时，我们都变成了泥人，头发、衣服被大雨淋了个透。

拍摄环境很苦，一个人拍摄更苦。有时会想，湖北口真是一个得不到上天关爱的地方啊。有时则会这样想，也许，上天确实关爱着湖北口人的灵魂，正是在这样的环境砥砺下，才诞生了像胡安梅这样美好的心灵吧。

我跟踪拍摄胡安梅走访学生的镜头。一路上全是山路，难走而又遥远。那一整天，我们一直在羊肠小道上走着，有的地方因为走的人少了，几乎没有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小心地前进。我自小在山里长大的，本以为走惯山路，这是小意思，然而不大一会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身上的汗不停地往出冒，衣服就未曾干过。中午想找口水喝，可是很远都没有一户人家。偶尔走近人家，找到那些锈迹斑驳、快要干涸了的小水井，往里一看，水总是浑浊不清，而且满是苔藓，就不想喝了。而胡安梅始终走在我的前面，细密的汗珠挂在她的鼻尖上，她仍然健步如飞。水井里的水她也没嫌脏，打上来就喝。她说，她的学生们天天都要走这样的路，天天都在喝这样的水。

和胡安梅道别的时候，经过桃园沟小学，从简陋的教室里传出一阵阵的朗读声：“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忽然间心动如水：在艰苦的岁月中，她不正像那独自开放的梅花，迎风冒寒，默默飘香吗？

是的，独自开放，但不是孤芳自赏；默默飘香，即使是化为春泥。胡安梅如是，那些独自坚守在各个岗位上的人如是，我亦当如是。

（作者为湖北省郧西县委组织部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