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杀死了房思琪？

陈娟

正如作者林奕含所言，这个故事用简单又残忍的两三句话就可以讲完：有一个老师，常年诱奸、强暴、性虐待女学生。故事的名字是《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小说在台湾出版两个月后，作者林奕含在家中自杀。

故事不忍卒读，其中既无初恋，更无乐园。主人公房思琪是一个热爱文学的少女，家中书柜摆满了小说和名著。13岁那年的教师节，她照例去楼上李国华老师家补习作文，老师强暴了她。因为耻辱感，她被一步步拖向黑洞，小旅馆和老师的私人公寓成为她痛苦之地。她挣扎过，迷失过，最终“消失”——她18岁之后的人生留在了精神病院。

房思琪的人生即是林奕含的人生。林奕含生于1991年，家境优渥，在台南女中读书时，她是总能考满分的“学霸”。因爱好文学，她还当过校刊主编。与房思琪稍有不同的是，林奕含后来曾两次进入大学：2009年，她考入台北医科大学医学系，入学两周后因抑郁症退学;3年后，她重考入国立政治大学就读中文系，大三时再次因抑郁症休学。2016年，她结婚，一年后自杀时，她和丈夫处于分居状态。

林奕含生前，没有人知道她为何抑郁。直到小说出版，整件事被血淋淋地展示出来，人们才知晓“世界上怎么有这样人面兽心的家伙”。但她所要控诉的，不仅仅是老师的诱奸所造成的少年阴影。

小说中，她写下家庭中性教育的缺失。一次吃饭时，思琪试图和妈妈谈论性教育，“我们家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很诧异，说：“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那一刻，她明白“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还没有开学”。

更赤裸残酷的例子，来自于小说中另外一个受害者郭晓奇。她曾被李国华诱奸，后被甩掉，最后选择休学。父母得知真相后很愤怒，但针对的不是李国华，而是自己的女儿：“你以为做这种事你以后还嫁得出去？”“你跑去伤害别人的家庭，我们没有你这种女儿！”事情的结局是：他们与李国华夫妇和和气气地在饭店里喝了饮料，一边忙着道歉，一边在回家的路上暗自庆幸，“好险没有认真争（结账），大饭店喝个饮料就那么贵”。

无论是女性的自我认知还是性教育，其共同指向的是，整个社会体系对女性道德和性的压抑——女孩谈論性是可耻的，失贞是可耻的。

与其他受侵害女性不同，林奕含更为痛苦的是“被迫爱上诱奸犯”。在文学的伪装下，老师侮辱了她，给出的理由是“我只是想找个有灵性的女生说说话”。年少纯真的她别无选择，只得强迫自己“爱”上老师。文学教会了她真善美，但在这段虐恋中，老师一边伤害着她的身体，一边毁灭了她对文学、对知识甚至是对美好的信仰。

结果是，林奕含的余生一直在叩问：一个人说出情诗时，一个人说出情话时，他应该是言有所衷的，他应该是有志的，有情的，“他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荡荡已经超过五千年的语境？”

林奕含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2017年4月，她在绝望中告别人世。半年后，全球开始掀起了一场名为“MeToo”的运动，许许多多的女性站起来，打破沉默反对性侵，一直持续至今。很多人都在说，如果她能等到这一天，或许就不会带着绝望离开。但现实世界，没有“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