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刘西鸿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贝朗杰王爷用手扫一扫墓碑上自己的名字,一笑:皇室是一头牛,我们是他身上掉下的一根毛。
在法国南部山区的一个暑期度假营地,晚上篝火边围着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学生。我看到有个丹麦人和一个法国人在侃大山,两个人用竹枝插着小孩子才吃的棉花糖放到火里烧融化,嘴对着瓶子喝啤酒,这两个人不是想吵架,但说着说着两个人的声音都大了起来。丹麦学生会讲法语,满头金发。法国学生头发是深褐色,皮肤也不白,总之两人的外貌都很有自己民族的特征。听到法国学生问:你们国家的皇室放弃专制,现在是一个骑单车皇室,为什么还保留皇权、君主立宪?丹麦学生说:这是我们的历史传统啊,从君主专制到君主立宪,我们没有经历流血,你不觉得是一个值得骄傲的皇室吗?法国学生摇头:值得骄傲吗?在大革命前,法国国王权力集中,人民没有发出自己声音的自由,欧洲历史浑噩无奇,是法国大革命给予刺激,社会形态发生了史诗般的转变,我们走到今天的共和世俗,我们的脚步比你们走得快吧?丹麦学生不以为然:砍皇帝头那是你们法国人的选择。丹麦皇室在法国大革命的风暴冲击下,显示出超凡的适应力,随机应变,转危为安,获得人民的认同。他的合法性来源于历史,我们很自豪有一个代表国家形象的君主。法国学生说:你们的皇室今天实际上只扮演国家礼仪的角色,我们不需要這个角色。丹麦学生说:不是你们不需要,而是你们没有。法国学生说:虽然我们没有,但我们很自豪。丹麦人就不说话了,反正再重复都是这两句。两个人脸上都挺自豪的,一个是因为有,一个因为没有。
皇室的影响力,我亲眼见到过。有年去英国探望朋友,他是《每日邮报》的专栏写手,专门撰写逗笑的历史段子,每天一段。他平时采风采料忙得很,那几天却闷在家里休息,我就坐火车去乡下的家看他,问他为什么不上班了?因为威廉王子的儿子出生,英国报纸几乎全部版面被占,历史段子再逗,也顶不过一个软乎乎的皇室新宝宝,专栏被通知停更十天。影响力就是软实力啊。
离法国最近的皇室是摩纳哥王室。我刚到法国南部的第一年,无意中和一个摩纳哥王室做了邻居,我女儿和她女儿同上一个幼儿园,现在算起来我和她相熟了二十年。现在无聊时也问她一些杂志看来的八卦,她真的会件件跟我确认:这是假的,这是真的,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摩纳哥王室的婚宴嫁娶她必须出席,回来就给我看录像和照片。
有一次在巴黎,那座有名的沙隆公墓,在“法国的南丁格尔”一一玛丽-德米里贝儿的墓地、马尔罗情人——记者乔赛特的墓地、大仲马婚外情儿子的儿子一一作家杰拉德-鲍尔的墓地之间,我正逐个细看时,一位体态轩昂的老人自动走近,认真地问我:今早布拉西雅克墓上新鲜的花是您挪走的吗?我说不是,问事出何因,就引他讲了很多老故事,几乎每个墓地他都逐个介绍家族史。最后我们走到一座古典卧榻般的墓地前停住,他跟我说,这是他的墓地。看出我有点迷惑,老伯伯说,是啊,我已经为自己选择好墓地了,我的故事更复杂,您知道1035年立国的阿拉贡王国吗?1137年阿拉贡拉米罗二世的女儿和巴塞罗那伯爵联婚,导致阿拉贡王国和加泰罗尼亚合并,不久征服了巴伦西亚、西西里和撒丁岛,成为地中海基督教强国,中世纪征服了那不勒斯,版图扩大到意大利半岛。后来阿拉贡王国费迪南二世和卡斯蒂利亚的继承人伊莎贝尔结婚,两国合并,成为今日西班牙的主体。您看阿拉贡家族的名字,他指着墓碑:这个是我,贝朗杰王爷。
那个时刻,我又惊又疑,像暮色中看到飘然而至的幽灵。那几天法国正热议西班牙东北部富裕的加泰罗尼亚地区,为争取独立分离出西班牙要举行的一场游戏式的公投。我问:您对加泰罗尼亚的独立有看法吗?他爽朗一笑:当然有看法,不过不关我的事了,我是一个法国人。“皇室后裔多了去了。阿拉贡王国在18世纪初就烟消云散。但我们,仍是阿拉贡皇室的人。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贝朗杰王爷用手扫一扫墓碑上自己的名字,一笑:皇室是一头牛,我们是他身上掉下的一根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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