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在全球化背景下,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高速发展和中国城市化的快速推进,建设国际化城市成为中国城市未来发展的目标。建设国际化城市存在一种现实化的实践的需求,它是打破原有城市框架与局限,重新规划、设计城市新的格局的需求,是城市急剧扩大、功能升级换代的需求。对此,“欧洲全球化和世界城市”研究小组(设在英国拉夫堡大学的GaWC是全球权威的世界城市研究中心)成员本·戴鲁德与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文化创意产业研究所所长金元浦进行了一场对谈。
建设世界城市是必然的吗?
金元浦:在中国,各界人士对世界城市的看法实际上有很多不同意见,并不是都认可像北京、上海、广州、深圳这样的城市去争取或建设世界城市。你怎样看?欧洲有很多市民拥有很强的公民自主意识,他们不想把城市建设得像纽约、伦敦一样,他们认为自己的生活、环境、方式是他们熟悉、习惯的方式,他们不愿意变动。中国也有一些人持这种态度。你认为中国北京、上海建设世界城市是否具有必要性和必然性?
戴鲁德:首先,我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唯一的。这要看中国自己怎样决定、怎样抉择。北京不想成为第二个纽约,而是要成为中国化的城市。我能体会到中国想要建设中国特色的、而不是第二个伦敦或纽约的世界城市。在中国经常会谈及美国纽约这样的城市,而对于欧洲来讲,却很少使用美国作为范例,因为美国人在欧洲人眼中是一个负面的形象。不过纽约可能是一个例外,因为它具备欧洲的某些味道,有更开阔的思维。
金元浦:在建设世界城市的过程中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管理者的思路和实际生活中的市民的思路总是不一致,你怎样理解这种紧张的关系?是不是越民主,世界城市的建设越没有可能?
戴鲁德:当然是越民主,做一个统一的决策就越难,但是要自由民主并不是要停止规划。当面对建设世界城市的时候,自然就会产生很多问题。之前看到一则新闻,是关于欧洲一个小城市扩建的提案,当管理者提议一个规划后,可能会有若干个社会组织和若干公民出席法庭,阻止整个程序,如果要大家都通过的话可能要等上10年,或者更长。因为制造阻力的方式方法太多了。当然这只是一个小城市的扩建问题,但在世界城市建设问题上也是一样的,在欧洲会有很多人反对建设世界城市。在欧洲建设世界城市的难度其实不是民主的问题,而是在个人主义的社会,人们遇到问题时首先考虑到的是自己。人们都认可全球化的城市建设及其好处,但是一旦这种建设危及到他们的个人生活,他们就不同意了,就如同人们都喜欢快速列车,但轨道必须建造在离他们20英里以外的地方。
建设世界城市有标准吗?
金元浦:现在让我们谈论另一个问题。我曾讲过,在不同层次上进行世界城市建设的标准或评估要素,最初都是以经济要素为主的观念,后来不断加上了其它因素,比如市民及民生保障、生态与环保,近年更多地强调了文化的要素、体验的要素、信息的要素等等。但国际上,建设世界城市的主要指标有不小的变动,文化因素在城市发展中的作用越来越重要,文化创意在世界城市中的作用与地位日益提高。文化创意体现了世界城市主题文化的精髓,是促进世界城市实现产业结构不断升级的助推器和催化剂,也是现在和未来较长一段时间范围内体现世界城市全球价值的有效工具和载体。世界城市过去主要依托世界经济網络和周边城市体系两个载体,主要体现在管理和控制两大作用上,创新是永恒的主题,文化是持续的力量,资本、人才和技术的有效集聚和扩散是确保世界城市两大作用高效发挥的两大载体,而国际金融、文化创意等持续创新的新业态,又是体现世界城市的全球管理和控制作用的有效工具。
与你的研究方法不同,2008年1 0月,美国《外交政策》杂志、A.T.Keamev咨询公司和芝加哥全球事务理事会联合发布了全球城市的排名。《外交政策》杂志指出,这个排名中基于对24个度量方法的评估,分为5个领域,包括商业活动、人力资本、信息交换、文化体验以及政治参与。这里谈到了信息交换在信息社会中的重要意义,特别是文化体验也再次得到了强调,重新提出了政治参与问题。总排名里面可以看到,纽约、伦敦、巴黎、东京在总排名中居于前列。从分项看,巴黎在信息交换上是世界第一;伦敦在文化体验上是第一;纽约在人力资本、商业活动上和整体上都是第一;中国香港在人力活动上居世界第5位,它在总体上也居世界第5;北京是总排名12,但是在政治参与方面排名第7,是比较靠前的;上海在总排名上第20位,商业活动排名第8。它体现了评价要素的变化,你能不能谈谈这样阶段性的发展理论有什么样的进步性?
戴鲁德:我不知道用“进步”这样的说法是否合适,但从科学上讲,考虑到多种要素这样的方法肯定是更好也更全面的。从单一的经济因素到多元要素,从新的要素和维度来考量这个问题,这是一个社会科学运用的典范,也很容易让我们与之前的那种以经济为单一考量要素的方法形成对比。举个关于文化的例子,文化这个领域很广泛,文化研究、文化服务、文化产业、文化经济都是文化,但却相差很远,如果你关注到这个方面的话就会找到更好的方法。我有一个博士生,研究“中东的全球城市信息”。他的研究表明,在迪拜、阿布扎比、科威特这样的地方,如果你不考虑伊斯兰教文化,那你就无法理解这些地方的全球城市信息。比如从银行贷款要收利息,对于我们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在伊斯兰教文化中利息是被禁止的。这就说明要了解这个城市,你就要了解在这里经济是如何运行的,城市是如何运行的。这个道理也适用于中国,几年间,以北京和上海为代表的中国城市进一步融入世界城市网络,在“世界城市”中的地位有了明显的提高。而如果想要了解中国的全球城市信息,那就还必须了解中国城市和纽约、伦敦有哪些不同。这就是在方法中借鉴文化因素考量的重要性,所以,在经济要素外加上文化、生态等要素,是更科学、更有效的方法。
金元浦:GaWC研究小组创造的以数量方式研究世界城市网络的方法其明显优势是信息化、实操性、客观性和简洁性。
戴鲁德:我们运用网络模型测量2000年至2008年间世界307个城市的全球连接情况。结果显示:最显著的变化是全球城市网络的连接度普遍提高;美国和南撒哈拉非洲城市的全球连接度变弱;南亚、中国和东欧城市的全球连接度加强。从2000年和2008全球网络联系程度最高的20个城市和在这个时段主要排名的变化看,一个显著的特征是WCN世界城市网络的顶端保持稳定:伦敦、纽约和香港保持了最具连接度城市的位置,其中纽约、伦敦两极仍然占据统治地位,紧随其后的是巴黎、新加坡和东京,只是排名稍有变化。在顶部6大城市之下,变化则非常显著,有8个城市新进到6到20名之间的14个位置,而芝加哥、洛杉矶和阿姆斯特丹这样的城市则被上海、北京和首尔替代,这是一次东西方的转换。在这一分析中,特别突出的一个显著特征是,美国城市的排名跌落和相伴的中国城市的上升。这一现象,显然指向了一个整体的“世界区域”趋势,因为在2000年,连接度前20名的城市中有5个北美城市和5个亚洲城市。而在2008年,前20名中北美城市仅占三席(纽约、多伦多和芝加哥),亚洲城市则增添至9个。这表明,世界体系正在经历一场从西到东的地理转化过程,并进一步表明这一变化实际上是随着城市的连接度的变化而展开的。
全球化时代的城市存在于全球城市网络中,而网络是通过合作互补而存在着。这一分析与普通的组织原理相符合。这种网络和合作与先前的竞争和层级关系是不同的,它更强调合作共赢。总的来看,307个城市中,有179个城市大致都比它们在2000年连接性更高。这表明,服务公司的全球化已经成为一个动态的、不断增长的行业,而世界城市网络正在逐渐融合。
上海和北京在2000年至2008年间的连接度提升最为引人注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研究的一个重要发现。在研究期间,尽管环太平洋亚洲地区所有的城市尤其是中国的城市连接度更强,但是规模起着更为重要的作用,因为这一地区的主要城市已经变为资本、商品、知识和人才跨国流动的主要通道关口。这些发现实际上并没有让人感觉出乎意料,纽约和伦敦在世界经济中的重要性是因为他们作为特大全球服务中心的功能决定的,而连接度上升明显的上海、北京则与人们对当前世界经济发展变化的基本预期不谋而合。
总之,我们试图通过描述世界城市网络的地理变化增强对经济全球化的理解。我们没有把“全球化力量”局限在这个固定的“世界城市”模式上来,而是将许多城市融入到一个全球城市分析的体系中来。当代的经济全球化本身不是终点,而是一系列不断持续发展的过程。我们不知道未来情况如何发展,但我们明白,只有当我们对现代城市网络发展有一个实证性的理解,才能正确评价这些变化,以及不断了解网络对现代城市发展的重大影响。
金元浦:我明白并赞赏你们这一研究。但是从这四个方面考察,似乎仍然不够全面。问题是它依然是以市场为导向、经济为主的评判方式。2009年10月,东京莫里会的城市战略研究所发布了对全球城市的一次全面研究结果。全球影响力城市指数排名依据分为6大类,69个个体指标。这6大类是:经济、研究与发展、文化活动、宜居度、生态和自然环境、容易接近的程度。在这里,世界城市的標准设定比过去的研究又前进了一步,强调了“研究与发展”“文化活动”的重要性,这是以前在世界城市评价中很少考虑的。特别是下面这几个方面:一个是宜居度,人们住得好不好?生态和自然环境,人们是不是生活得舒适惬意?根据这样的排名得出,纽约依然是第一,伦敦第二,巴黎第三,东京第四,新加坡第五,中国香港排名第十。20 1 0年总部在伦敦的世界城市咨询公司Knight Frank LLP和花旗银行一起发布了对40个预选世界城市的调查结果。有四个参数,经济活动、政治权利、知识和影响、生活质量,排名依然是纽约第一、伦敦第二、巴黎第三、东京第四,北京政治权利第九,中国香港进入十四,上海经济活动优势进入第十九,这是2010年的排名。这里对政治权利、知识和影响以及生活质量的影响因子的提出和强调都是超越经济唯一论的。这些研究展示了一个对世界城市、全球城市或国际化都市评价方向的转变。你认为这种评判方式较之你们过去的评价方式有哪些优势,比起后来的像指数评判系统等又有何缺陷?比如文化依据度、低碳指数、体验指数等。
戴鲁德:这个观点很好,也确实如此。但我们并不是完全以经济为主导的,公司只是社会和城市经济中很小的一个碎片,也许只占1%或20-/0,但银行业、存款、管理咨询业等这些数据可以说明城市运行的总体性情况。比如我们可以从几个有限的指标看出近十年来由于更多公司的进驻,使得北京和上海在银行业等方面有了很大增长,排位也随之上升。我们认为经济可以更大范围地描述社会发展情况,尽管经济只是一个部分,而且如果有人反对这种方法的话,我们没有太好的反驳理由。打一个生态的比喻,一个湖,如果我们想要知道这个湖的水质情况,生态学家会看有什么样的鱼类、昆虫等动物生活在其中,也许就能对湖水进行判断了,而不会对整个湖的湖水进行检验。这就是我们所采取的研究方法,如果经济上出现问题了,则预示着社会深层一定存在更大的问题。
市场主体、共赢关系和信息采集方式
金元浦:中国的成语—一见微知著、一叶知秋,应该是你们的宗旨。我很赞赏GaWC的一个方面就是它的实用性。你今天说的几个问题我很感兴趣,首先你说现在不是城市之间的资本资源的合作,而是市场主体的公司之间的合作;其次现在更多的不是市场竞争关系,而是联系、连为一本的共赢关系;第三我认为你们的信息采集方式至少与现在全球化条件下的信息社会的发展方式结合到一起了。你能否对这三点进行深层次阐述?
戴鲁德:我很高兴您对此感兴趣,因为对于我们项目的大部分批评都是针对这个问题。我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城市本身只是一个地域名称,除了城市间人们的旅游、时尚、代表团的互访,它们之间其实是不存在什么根本性联系的,真正发生关系的,其实是作为实体存在的公司之间。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没有人说出来而已,这并不重要。由此引向第二点,为什么是合作关系而不是竞争关系。就一个银行或管理咨询公司而言,它们要在城市之间进行选择,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常见。比如我们只设立一个办公地点,设在北京或是上海,这时两者就构成了竞争关系。如果在两个城市都能够盈利,那公司会选择分别设立两个办公地点。有很多数据说北京和纽约是竞争关系,但其实根本不是。公司不会把北京的办公点撤掉然后再在纽约开设一个。我认为城市间完全不是孰胜孰败的关系,他们是互相合作的。在第三点上,我们利用了大城市中信息获取相对容易的优势,同时公司地点的设置也是一项重要战略,他们会炫耀自己在伦敦、纽约、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市有公司,以此提升公司形象。我们正是利用了这些在别处可能无法获得的数据和资料,通过信息社会获取信息。
现代化发展模式的反思
金元浦:我在欧洲时发现欧洲的传统文化,包括法国、英国和比利时的传统文化保护得都很好,但也存在问题。比如在信息、设施上。你怎样看待中国这种快速发展城市和欧洲慢节奏、非高度的城市缓慢发展模式的不同,中国的发展模式会激起欧洲人的思考吗?欧洲的城市会因此变化吗?在17、18世纪,欧洲有很多人来中国学习园林建筑,可见那时中国是各国学习效仿的一个典范,那么现在中国发展的模式对欧洲人会有影响吗?还有,现代化的发展模式源于西方,我们的发展模式是学习西方的,而这种模式恰恰受到西方人的批评,你认为是西方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国吗?
戴鲁德:首先回答第一部分的问题,我认为中国的建筑模式对欧洲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现在中国的建筑或城市的建设是由城市快速发展决定的,而在欧洲不会有太多巨大的建设工程,因此不需要考虑大型的规划。另一方面,在欧洲有一个我称之为“从欠规划到过度规划”的转变。比如说20年前完全没有空间规划方面的政策,任何一片土地都可以被任意处置。后来问题产生了,乡村地域所剩无几,我来自于法国,那时小村镇也越来越大,或多或少地发生了城市化,土地空间也变得狭小了,这是欠规划时期。现在进入了过度规划期,在很小的一片区域内也要清晰地划分农业区、森林、建筑区等地域,而一旦被规划变成法律后就很难再改变了。这也是为什么中国的模式在欧洲是不太可能被借鉴的,因为没有什么大片的空地以供建设,所有的功能都混杂在一起,受到严格保护,所以中国的城市建设模式不会对欧洲的建设有影响。第二个部分我认为并不是西方的现代化对中国产生了负面影响。中国模仿了欧洲的建筑,并不代表欧洲是强迫中国来模仿的,如果说欧洲的建筑有重复性,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相信中国自己会有很美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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