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不肯下楼的猫

叶倾城

春天来了，咪咪却很快“失宠”了……

原来，即使是一只猫，也是有灵魂和记忆的。

在楼下，我捡到了一只猫。是个暴雨的黄昏里，我依稀听见了细细的、婴儿哭声般的猫叫。楼檐下的雨地里，缩成小小的一堆，透湿，瑟瑟发抖，仿佛正在寸寸融化，听见人声，它扬起乌蒙蒙面孔，亮晶晶圆眼睛盯牢我。我一把抱起它，雨衣一裹冲上楼去，隔着塑料布，怀里一团颤抖的热。

它便这样留下来，我们叫它咪咪。它雪白，它乖，它按时大小便，都说它是一只被驯养过又被丢掉的猫。然而它有热情柔软的小爪子，每次门一开，它已闪电般地冲上去，两只前臂紧紧拥住回家那人的腿，如此真挚热烈，让我们的心都酥成一团。

但咪咪只有一个怪癖——不肯下楼。那天，妈抱了它想下楼去晒晒太阳。才出门，它便焦躁不安，一步步沿阶而下，它一路张皇地扭来扭去，尾巴直摇，小爪子拼命抓爬。妈觉得奇怪，手一松，它飞一般冲回楼上，一头撞在纱门上，良久惊魂甫定。晚上妈说起，我们都不信。我随手抱起它：“咪咪，我们下楼玩。”它仿佛听懂了，吓得一声尖叫，一扭身，便蹿进床底下。我不服气，伸手抓它，它急得“咪咪”直叫。在床底下的黑暗里，一只猫竟可以有这样哀恳的眼神，我不由定住了。

而咪咪很快失宠了，因为春天来了。它每夜在阳台上兴高采烈地开个人演唱会，引发前后左右一片猫声，鬼哭狼嚎一般。到凌晨四点，我再也忍无可忍，大喝：“不许叫。”它乖乖闭嘴。我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一脚刚踏进卧室，只听背后“喵呜——”……第二天早餐桌上，全家人黑眼圈、打呵欠，对咪咪异口同声地训斥，咪咪仿佛也知道做错了事，缩着头，尾巴白旗一样招展：投降！然而一旦入夜，又开始一展歌喉。最后所有的耐心都用到了极点：“反正是捡的，送人吧。”

与朋友聚会中，我打探有谁想收养一只猫，朋友漫不经心，“扔了算了。你家住几楼？把猫带下楼去，兜几圈就行了。楼房都差不多，猫绝对找不回去的。”他的口气那样轻松，我却怔住了，仿佛怀中仍有一团颤抖的热。咪咪的前主人也就是这样把它扔掉的吧？在密布的高楼丛里，一只猫无法从那么多相似的楼房里认出自己的家，就好像它也无从明白多变的人性，为什么刚刚还那么珍爱的手，转眼就会弃它如敝屣。它只是一只小小的猫，它天生要在春夜里唱歌。而在它柔软的身体里，也有一颗跳动着的心，所有伤悲痛楚的记忆，也是同样地，不可抹去，对应的，是我们人类的残忍与自私。

每个人、每只动物、每个与人类一起拥有地球的生命，都应该有不被伤害的权利。晚上，咪咪又在阳台上欢天喜地过“情人节”，而我默默抱了抱它：本来嘛，也不只是巴黎才有权利过春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