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03
李芷清
一、命定的偶然,宿命的故意
瀚远坐在我办公室的沙发上,来办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穿梭进出。他的手不时的在茂密的头发里穿来穿去,很是烦躁。他的车子被扣了,因为我们工作的疏忽,办错了他车辆上户的业务,导致他在一次专项检查中因车辆信息不符而被强制扣车。
我递给他新的手续材料时,顺便递给他一杯水。他接过水,看着我,嘴唇抿得很紧,一仰头,一次性杯子就空掉了,很利索的抛进纸篓里。生动的笑了一下,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扬了扬手中的材料说:靳微,我叫陈瀚远。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瀚远,像蜻蜓的翅膀,轻点水面的飞过我的生活。
我以为,只是飞过而已,这样的相遇,对我这样姿色尚可的女子并不稀奇。何况他是那般倜傥的男子,与他相遇的美女岂是寥寥?
只是,我还是记住了他的名字,陈瀚远,1973年出生。
后来,瀚远常来,与其他试图通过业务咨询作为借口来接近我的男子不同,他从来不掩饰目的。业务忙时,他或是慵懒的坐在沙发上,或是倚在窗边,只是看我,眉眼间有调侃的笑意。没人办业务时,他坐在我办公桌前,表情严肃的说一些笑话,别人的玩笑在表情和声音里,他的玩笑在目光里,隐隐闪烁,像顽劣的孩子观赏着自己制造的恶作剧。
他在时,我一如平日的干练,只是,我的手,从掌心到指尖,终日的湿润。
瀚远说他喜欢宁静、深遂的乡间,他说人都有两张不同的脸,人前人后隐藏着一种别人不知的生活,灰暗碎落。他还说人生的意义就是承担上帝安置的一份生活,好坏都无可选择,挣扎越多伤害越深。他的话没边没沿,像一潭深水,我探不到底,却直触我的心底。
瀚远第一次拉我的手,因为害怕拒绝,胆怯得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而我,微笑着捉住他的手,再没松开。瀚远就一直拉着我,沿着路基飞快的走,脸上一如阳光的灿烂。
瀚远喜欢给我买东西,化妆品、小玩偶、衣服……各种各样的,全都放在他的家里,到处都是我的痕迹,妖娆而崭新,如同我做女主人已经很久。
第一次回瀚遠的家,见他的母亲,一个时刻保持着警觉的老年妇女。像是怀疑我和瀚远的爱情有做戏的成份,总是以各种借口敲开瀚远的门,默默的观察我们,目光犀利却藏着哀伤。有时候,我们进门,会看见床上换了新的床单,多了一个柔软而漂亮的情侣枕头,客厅里多了一双女式拖鞋,有一次甚至在茶几上留下了一对戒指。是瀚远的母亲,她在用这种方式暗示我们——她希望我们结婚。
只是瀚远从来不表示什么,我总是靠在他的怀里,问:瀚远,你爱我吗?每次瀚远都沉默的看着我,眼神空茫。每每如此,我便将头埋入他的怀中,我不想让他看见,那刻,泪水滑落。
有时,我会环着他的腰,仰起头:瀚远,如果你爱我,就请吻吻我。相处半年,除了拉手,他的唇从未碰过我。有咸咸的液体滴落我的唇上,是瀚远流的泪,顺着他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入我的唇齿,刺入我的心间。
瀚远,如果你不爱我,请不要用你的好来误导我。我从瀚远的怀中脱离而出,泪流满面。我只是一个平常的女子,再高贵,也会卑微在爱情里,再深爱,也会在疼痛中挣脱而逃。
瀚远的眼里露出了惊恐,在我转身的刹那,他的唇落入我的脸颊,顺着我的泪,一路滚烫。
从那天起,我住进了瀚远的家,穿他买给我的衣服,用他买给我的东西。幸福就像盛夏里的爆雨,突如其来,让我不知所以。
有时,瀚远的母亲会出其不意的敲开房门,看到我狼狈的拉起被子遮住还穿着睡衣的身体,她的眼中却有如释重负的笑容。
除去上班,瀚远极少出门,像贪婪糖果的孩子一样贪婪着和我相处的时光,时常端起我的脸,喃喃自语:如此美好的女子,为什么我不曾在意呢?然,瀚远的迷恋却让我惶恐不安。
常常,我会在夜里倏地惊醒,看着身边的瀚远,总感觉这温暖安宁的爱情之下潜藏着一丝诡异,我困惑而惶恐,这种诡异一直追随着我,从最初的开始直至现在,未曾间断……
二、宿命的幸福距离
瀚远失踪了。我找不到他,整整两天两夜,不曾回家。瀚远的母亲去了乡下,我给她打电话:阿姨,瀚远有没有去您那儿?她回答我没有时我就哭了。瀚远的母亲在电话里异常平静的对我说:或许,几天后他就会回来了……
我一定是失去瀚远了。所有隐忍的不安汹涌而来,我绝望的跌坐地上。
瀚远就是这时回来的,我惊叫一声,扑了过去。他垂着头,胡子参差,头发凌乱,双满眼布满了血丝。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那是第一次,瀚远看见我的失态,我看见瀚远的无助。他把头埋进我的胸前,无声地流泪,我的心就全碎了,不知该怎样去疼这个大男人。
门一直开着,眼前落了一双脚,一个修长苍白的男子走了进来,直直地看着我和我怀里的瀚远:对不起,这两天,瀚远在安慰被爱情抛弃的我。
就这样,我认识了暮林。瀚远从小到大的死党,一个爱惹事却不能担当的懦弱男子。每次被人欺负了都是瀚远为他出气,他用落寞的声音讲着自己和瀚远的过去,讲到好笑的地方,他大声的笑,那笑带动着所有沉滞的空气。
慢慢的,瀚远紧抿的嘴角开始松弛。临走的时候,暮林拍拍瀚远的肩膀:你和靳微结婚,我要做伴郎的。我爽快地说好啊。瀚远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夜里,瀚远在黑暗里幽幽的说:我不在家时不要让暮林来。为什么?他是个不祥之人,他走近谁,谁就和幸福有了距离。我轻笑,没想到你还相信这些呢。
三、谁是谁的青衣
我没法不让暮林来。他是瀚远的朋友,何况我喜欢听他讲他和瀚远的过去。爱上一个人就会爱上关于他的一切,他的历史,他的现在还有他的未来。而这些,瀚远从来不曾对我说起。
暮林削瘦得让人担心,白皙修长的手指,像极女子的手。暮林有许多让我意想不到的地方。他会调酒,会做色彩诱人的沙拉,还深谙穿衣美容之道。只需要一两件小饰物就能把几件普通的衣服搭配得靓丽抢眼。暮林送我蒸汽面罩时说:相信我,天下男人都爱美女,而所有的美女都嫌自己不够美丽,它会让你的皮肤更加白皙细腻。
他教我这些时,瀚远总是叼着烟,一副调侃旁观的架势。有时闹疯了,暮林还会披上我的衣服,倩然的回眸一笑,尖细着嗓音说:如果演京戏,我是最好的青衣。
每每这时,我便看得呆了,真的,暮林的回眸间有着女子都不可夺的妩媚妖娆。瀚远却腾地起身,冷冷地说:你们不觉得无聊吗?气氛就冷淡了下来。
好在暮林从不计较,玩得太晚的时候,他就睡在客厅沙发上,对于闯入我们二人世界的暮林,瀚远总是不悦却又说不出什么,只是闷闷的怒。我便总是替暮林开脱:亲爱的,就当是安慰一颗失恋而伤感的心嘛。
习惯性失眠的暮林总是在半夜来回的踱步,搞得瀚远亦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早晨,总是顶着两眼血丝焦躁地去上班。
有天夜里,我翻身时习惯地把胳膊搭了过去,竟落空了。瀚远不在床上,我听见客厅里有压抑的哭泣,是暮林,女子一样的哀婉纤细,在我按亮床头灯时,却戛然而止。
我下床,忽然感觉有些头晕,视线也模糊,揉了一下,依旧模糊,听见动静的瀚远走了进来:靳微,你怎么了?
最近总是头晕。瀚远扶我上床,好好休息,可能睡得太少了。
四、那一场幸福的遁匿
我频繁的头晕,食欲不振,吃饭的时候强烈的恶心使我没跑到卫生间就吐了。瀚远的母亲幸福地看着我,以过来人的口吻悄悄的问:靳微啊,你是不是……
我不能确定,亦没有否认。如果我怀孕能让一位老人幸福,哪怕是暂时的,我也没有权利去剥夺。
瀚远陪我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是我没有怀孕,医生亦找不到病症,只好安慰我们,可能是眼下流行的都市病——亚健康。注意劳逸结合和补充营养就可以了。
可我还是一天天的憔悴下去,梳子上缠满了脱发,甚至轻轻一撸就能撸下一束,洗脸池里漂着零散的眉毛,我不敢照镜子,瀚远疯了似的带着我看遍市里所有的医院,却无济于事。
我开始休假,躲在家里,看着头发越来越稀,眉毛几乎褪净,倾听死神慢慢逼来的脚步。除了手足无措就是绝望,原来,上帝给的幸福是有限度的,没有人可以拥有全部。
暮林常常来,在瀚远的焦灼和我的绝望中拧著手指,用千篇一律的一句话安慰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每次,瀚远便瞪着暮林,凶狠的眼神一瞪就不再移开,偶尔会暴躁的踢翻东西,好像暮林真的是不祥之人,正在离我们远去的幸福就是因为他的靠近。
暮林默默的看着他,很受伤的样子,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像遁失在黑夜中的幽灵。许多天后,他兴冲冲地拿来一些粉末说:这些天我去找偏方去了,这个就是我在一个老中医那儿找到的,不妨试试。说完,迫不及待地让瀚远倒水,喂我吃。瀚远将信将疑,还是照做了。
暮林的偏方竟真的有效,吃了半月后,我的症状渐渐减轻,瀚远再看暮林,眼神也不再凶狠,取而代之的是温和与感激。
不幸的是类似的症状,却在暮林的身上重演了。而且发展迅速,他的头发和眉毛大把大把的脱落,他不肯去看医生,我吃的偏方,在他的身上却起不到任何作用,我和瀚远傻了。
五、爱情,没有故意
暮林病倒后一直住在我们家,或许是以恩报德,瀚远请了长假在家里照顾暮林。男人之间可以如此的相惜,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瀚远总是握着暮林的手,话未出口就别过头去,大颗的眼泪顺着青苍的脸颊滚落下来。
暮林最后的日子,总在不停地睡,醒着的时候,亦是精神恍惚,语言喃喃。谁都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越发的削瘦,像一片落叶,在冬天的空气里单薄而脆弱。暮林没有丝毫的恐慌,很安祥,阳光很好时,他便让瀚远背着他到阳台上享受阳光。
初春,万物复苏的时候,暮林的生命却走到了尾声。在一个黄昏,他微微有点不安的说:靳微,帮我买套婚纱好么?
我惊诧,想问为什么,但看着他眼里满是疲惫的哀求,终是没有出口。
买来婚纱回家,瀚远正在给暮林化妆,扑粉底,画眉,擦口红……瀚远……回过头来的瀚远已是泪流满面。暮林努力地追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带着羞涩的笑说:真羡慕你们的幸福,我……
暮林穿上婚纱,满足的睡在瀚远的怀里,天亮的晨曦再也不能唤醒他。
送他去火化时,我拿出瀚远母亲送我们的那对戒指,把女款的那枚套在暮林左手的无名指上。瀚远默默地看着我,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最后一刻,我知晓了一直以来的惶恐不安。瀚远母亲的种种眼神,是她希望我用爱情救赎她的儿子,而暮林所谓的失恋不过是因为瀚远爱上了我,而他,即将被爱抛弃。
暮林是爱瀚远的,在我出现之前,他们一直在一起。
回来之后,瀚远说:靳微,知道我追你的目的吗?我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
为了骗我母亲或者说为了给她一个安慰。因为你漂亮,这是一个能让我主动追求你并合情合理的幌子。这场故意的爱情是我和暮林商量好的,可是,我们谋划了开始,却控制不了结局,我故意的要保全我和暮林的爱情,却无意的爱上了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所以只能和暮林分手……
我全身绵软无力,为什么会这样?我们都不是故意,却导致了暮林不再求生……暮林是自杀,慢性自杀,他知道我爱上你之后,曾经想不知不觉的杀死你,但是他眼见我因你的痛苦而痛苦,还有你的善良和天真,让他有了不忍之心。所以,他选择了杀死自己。他送你蒸汽面罩,因为他在美容水里放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化学药品,这种药品会让你慢慢中毒,如果不做专项化验,普通的检查根本无法查出病因,他给你的偏方,其实是他加工过的硫代硫酸钠和普鲁士兰,专门用来解毒的……他没有办法杀你,也没有办法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所以把剩下的毒药一天一点的吃下去……这是他临终前告诉我的,让我替他求得你的原谅。
我不恨暮林,即使知道了他和瀚远的故事,知道了他曾对我做过的事,亦不曾厌恶。只是,心里有隐隐的疼,无边而深。爱情就像一场京戏,爱着的我们,分不清谁才是唱着青衣,有些结局,不必等到谢幕就能预知了绝望,如同瀚远和暮林的爱情,在鄙夷和世俗的眼光里,注定无从救赎。
瀚远说,原谅我曾欺骗你,我无从辩解自己是故意还是无意,你可以鄙视也可以离开我……
我泪流满面。
飘荡在生活里的我们,早已被世俗剥落如浮萍,漂伶不知去向。沉浮间,一些偶然造就了爱情,一些故意却也毁灭了爱情。然,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爱终归是爱,存在或是消亡,都不过是爱的另一种方式。
因为,爱情,没有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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