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03
魏忠
未来教育学者,博士,MBA、EMBA 导师,上海海事大学副教授,庚商教育智能科技董事长,网名“学者、行者、旁观者”,在“大数据教育”“未来教育体验空间”“技术对教育的解放”等领域有深入研究和实践。出版《教育正悄悄发生一场革命》《教育正悄悄发生一场怎样的革命》等专著。
一
这几年,互联网引发的在线教育热潮如火如荼。在线教育作为重要的知识获取手段和学习手段,最开始有其合理性。然而,互联网思维一旦演变成互联网行为,我们就需要反思了。在线教育在美国兴起,对于少数天才学生和具有良好自律能力的学生是有效的,但对于普遍的教育环节来说,教师不可缺少、学校不可缺少、教育秩序不可缺少、教育的惩戒和强制不可缺少。因此,绝大多数在线教育网站很快就失败了。
云和互联网思维讲究的是参与、兜售、体验、简单、专注、清爽、速度、服务、尖叫、微、快、精、变,对于潜层次的思维变革并一下子得到回报的事情,我们既要考虑其必然性,更要考虑其适用性。对于互联网思维,我们可以想一想,局部试一试也是没有问题,但是要到互联网行为,还有很远路程,重要的是四个字:前提条件。这些年我特别警惕那些让人激动的群体活动,例如几百人上千人的大会和教师培训,群体人在一起,一块做一个动作往往让人忘乎所以。激动,是一个不可复制、不可重复和推广的事情。
前提条件,是互联网思维和互联网行为的一个重要区分。
二
1958年,我妈妈所在的湖南村里“大炼钢铁”失败,没有了生产工具和吃饭的家伙,很多有本事的人离开家乡另谋生路。那一年我爸爸从太原工学院冶金建筑专业毕业,于是父母来到河南安阳,建设一座新的钢厂。到2016年,这个全国第20位的钢厂全年钢产量1000万吨,几乎与1958年提出的赶英超美的全国目标一致。
互联网思维有一个非常大的特点就是草根、跨界重构、分享、扁平,我称这为物联网和跨界思维。跨界的实质是换一个维度去想问题。然而,跨界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出界。
那么,跨界和出界有什么区别呢?从“大炼钢铁”现象我们可以稍作总结。炼钢是用群众运动来解决经济建设问题。发挥群众积极性没有问题,当时的条件下进度加快也没有问题,但是跨界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钢不能变成钢渣、工业化炼钢不能回归土法炼钢。跨界的成功往往是建立在真实信息基础上的跨界实践、建立在先进而不是回归落后基础上的跨界和增长;跨界人往往需要具有比内行人更加丰富和深刻的界内专业思维。而如果界外之人还没有对界内事物的本质和规律有深刻了解,那么跨界就会成为一场笑话。本来用50年来完成的事,用5年甚至更短的时间去完成,本身就是不符合专业规律,是草率的互联网行为。互联网行为成功的关键在于积累要足够,就像马云要在网上做生意,至少要有三个前提条件:一是有很多过剩的产品,二是要有很多过剩的人,三是原本的商业中有很多多余的成本。
在教育行业,跨界是非常常见的现象:著名的教育家往往都不是教育界或者教育专业的,这是由于教育是一个转化学科,其思想、内容和方法往往来自外界核心技术和哲学的发展。但是,即便如此,如果搞教育的人没有其他行业的专业性积累,毕业没多久就奢谈教育,老师没当几年甚至没当过老师就想颠覆和重构教育,自己的教育很失败却想改变别人甚至孩子的教育,出于逆反心理不让孩子接受正规的教育而想投机取巧试图弯道超车,以上现象却成了常态,那么这个界不如不跨。
跨界,要更加专业、更加深刻,这是跨界的互联网行为成立的前提条件。
三
用户思维,是互联网思维的一个重要特点。教育的用户思维即从学生的现实需要出发来看问题。在电影《决裂》中,教授孙子清讲脱离实际的马尾巴的功能,而张铁生的原型却强调实用性。抛去政治因素,这两个观点都没有什么不对,这些年国际教育争论的主流也是理论与实践的关系。正是这两者的不断矛盾,推动了教育的向前发展。
1999年,我在复旦大学读MBA,当时教我们运筹学的是朱道立教授,是一位非常具有实战经验的企业老总,但学生们对朱教授的课程非常讨厌,认为和实际毫无关系。但20年过去后,大家聚在一起,将朱教授的这门课评为最有价值的一门课。
教育是百年大计,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是人再树人,到第三代才可能成才。那么,教育的专业性恰恰在于,教育除了有实践性,还有理论性,在变化的实践中如何掌握和抽象10年不变的知识,20年留存的技能,30年不能忘怀的体验,这些往往是当学生(用户)的不能理解的非现时的回报。网上既流传有耶鲁大学校长鼓吹的“教育就是无用之学”,还有杜威學派坚守的“实用主义教育”,更有托夫勒强调面向未来的教育。
容易标签化的我们,总是不能从历史的经验中总结,当年马尾巴的功能和白卷英雄背后,是理论和实践在教育中的配比问题,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而是非常专业的教育学问题并且没有一定的答案。那么,把教育学者都没有给出固定答案的东西,贸然交给用户思维去左右,是要出大问题的。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理论和实践,用户和教师,谁说了算,还是要看教育行为的前提条件。
四
著名的力学专家钱伟长是钱穆的侄子,一家国学大师,钱伟长一开始考上清华也读的是中文。考大学有5门课,钱伟长两门文科历史和中文满分,三门数理化加起来25分。感伤于中国科技的落后,钱伟长跑到吴有训教授跟前要学物理造枪造炮。吴有训给钱伟长两个要求,一是一学期后理科成绩必须70分以上,二是理科要求高、学习苦,希望他用体育来证明自己能行。1937年,钱伟长不仅成了物理佼佼者,还成了中国国家足球队的队员,参加远东运动会。
后来广被流传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恰恰和钱伟长原先的本意相反。1958年,当清华大学副校长的钱伟长认为,将学科分得特别细,并不利于学生成长。他认为,“学习要学习关键的东西,数理化这三门课学得透彻了,就可以获得扎实的理论知识基础”。钱伟长特别重视综合素质的教育,后来他“投笔从戎”转为理科,强调数理化学习被人记住,反而演变成“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与钱伟长的原义完全相反了。
多少年后,我们都忘记了,钱伟长所说的关键的东西,是相对于专业分得过细,几十门几百门课程的前提而言,他的原话是“数理化学得透彻了”,根本不是指考试,也不是指只有这三门课,而是强调触类旁通。
其实,数理化学习受到重视,并不是起源于钱伟长,而是蔡元培。1928年,蔡元培任交通部第一交通大学校长,力排众议,将交大一直以来沿袭的“科门”学科建制,改为现代大学制度中较为提倡的“学系”建制,成立数学、物理、化学三系,整合国文、外文教学资源扩建为中国文学系和外国文学系。在蔡元培之前,以专业分类的横向式教学建制,利于该专业教学与管理,却造成一校内其他教学资源分割,各自为政,且不利于公共基础课的管理。
今天我们所谈的STEM教育,既有钱伟长所说的关键的东西,更有融合和素质教育的含义,而不仅仅是“科学、技术、艺术、工程”几个重要的东西。然而,今天的STEM教育,恰恰又重新回到学好数理化的口号时代,学生们玩毫无深度思考和学科融合的机器人游戏成为常态,并且是千篇一律。
将千篇一律和展示性的科技活动等同于STEM教育,是不折不扣的从众的互联网行为。西北工业大学的学生原先以实战和动手能力著称,在军工研究所中普遍存在一个现象,总工程师大多是西北工业大学的校友,而清华大学的校友大多当所长。西北工业大学曾经认为,学生学习的知识太少,应该加大知识学习强度。本科生的学分从110学分增长到240学分。有校友回顾,这些年,西北工大的校友发现不仅自己的学生没当上所长,连总工程师的比例也大幅减少。痛定思痛的西北工业大学最近又在做另外一件事情,大幅度减少理论课程,增加实验环节,做西北工业大学自己擅长的事情,将理论课的学分又减少到150分上下。
生命信息和生态思维,是互联网思维的更高级层次。量子态、深度学习人工智能、机器学习、情感计算、生命信息、脑科学、神经科学、生态学,多个学科的最新成果对教育有很大的启示,但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因此教育要依据每个人的层次和特点来进行。在专业和通识教育的矛盾中,永远没有一个答案。
没有答案的事情就没有规律吗?当然不是。我们一方面要接受技术带来的新观念的冲击去调整,另外一方面,上天又给了人类一个天生的护卫:保守的力量。只要有保守的力量,就不至于让我们燃烧得过快,而让我们不断反思另外的变量和关切,将行动拉得稍微慢一点,等待灵魂的步伐。
重要的事情说第四遍:生命信息也好,生态也好,互联网行为有个前提条件,即保守的力量与创新的力量双轮驱动。快乐教育也好,艰苦教育也好;实用主义也好,通识教育也好,生态意味着因个体的个性不同,教育也将不同。教育因为不同而美丽,而无论如何美丽,教育毕竟需要的是教育行为,而不能是互联网行为。
文章的最后,让我们回到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叫瑞云峰,是宋朝著名的四块石头,也是《水浒传》智取生辰纲中所说的著名的太湖石。宋朝之所以让人怀念,是因为其审美能够穿越古今,成为我们一种判断事物的哲学。太湖石讲究廋、透、漏、皱,恰恰是一种美学鼓励和牵制创新的沉静的力量。所用不所有,“瘦”是互联网思维;穿越却留痕,“漏”是跨界物联思维;通过现象看本质,“透”为大数据思维;移步换景,“皱”为生命信息与生態思维。我们可能对未来一无所知,但是我们可以坚守美的哲学,拓展未来的画境。只要教师群体保持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的知识分子精神;独立思考、不盲从的学者精神;多角度看事情的涵养和境界,就像这块石头,时事变迁,它一直具备悠久的审美,具有永恒的价值,这就是教育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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