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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之上

时间:2024-06-03

胡福贞

家住闹市,站在阳台上看过去就是一所三层楼高的小学。从周一到周五,小学上下课的钟声铃响、孩子们的喧闹读书声等都会有节律地响起来,并压过丁字形公路的车水马龙声,清晰有力地传入家中。家里宝宝出生前,我并没有太多注意到这些不请自来的声音,也几乎不受其影响。宝宝出生后,我很快便发现,窗外这些声音俨然是一个非常有影响的儿童生活入侵者,其音响之亮、形式之繁、频度之密,足以成为年幼的宝贝构建和调整自己生活节奏的外部标识。事实也是如此。每天中午12点,小学放学钟声响起,宝宝便开始午觉。下午两点,上课钟响,宝宝醒来。四点,放学音乐声一起,到阳台上去看放学情形是重要的生活内容。宝宝不会走不会说时示意我们家长带他到阳台去看那声响起处。及至自己会说会走时,哪怕正在投入地游戏,也会立马应声而起,奔向阳台,认真仔细地听校园广播里传出的放学歌声,看朝向自家阳台的校门打开,小学生们列队出门,分散开来跑向熙熙攘攘的家长们,然后又渐次走成一条长长的队伍,迤逦地从不同方向消失,最后校门关上,宝宝像完成一件重要事情般满足地回到刚才游戏的地方。

对此,我却是喜忧参半。既然我和爱人打定了主意暂时不搬家,那么宝宝能如此这般地适应环境自然是件好事情。而且,即使只是旁观,小学校园生活样态也是社区生活丰富性的重要来源。然而,一旦当我意识到这声音的有力影响,并开始有意识地关注它们时,我便常常感到了担忧并开始了引导宝宝有意识的规避。这些声音中,除了以儿童歌曲建构起的作为小学相对固定的时间性结构之外,不时会突然冒出些“大嗓门”来。特别是在周一升旗时、课间休息中、大型活动期。虽然具体内容我尚不得而知,但这些声音之铿锵、语调之高亢、语气之武断,俨然横冲直撞的巨人,每每让我们很吃惊很不舒服,有几次,宝宝就被突如其来的校园广播通知声吓哭了。长大些后,宝宝听到这样的声音就学会了捂耳朵。

同时,作为教育研究工作者,我更不由自主地为生活在这个校园里的孩子们担些额外的忧愁。他们置身于校园中,并且绝大部分时候他们就是这些声音的直接受众,这些声响是听得更真切、感受更直接,甚至可以说这些声音就是冲向他们奔去的。我时常怀着隐忧地好奇着:这些耳朵和心性都尚且很稚嫩、需要温柔呵护的小学生们,会怎样去应对那些巨无霸般入侵的声响?而对于那些活跃在校园中的教师们,又是以怎样的心态在生产和应承着“大嗓门”?

姑且不论“柔吾色、怡吾声”是我国传统文化中关于日常教养的基本要求。事实上,在我国中小学校园中,上课安静、下课吵闹是常态(这当然未必正常),而教师们也普遍有“大嗓门”的工作习惯。在大班额的班级和校园环境里,师生尽可能用力地喊出重要的内容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们不关心或顾不上这些“大嗓门”本身的负面功效,从而使这些“高大上”的声响本身所传递出的“口气与神态”“规训与惩罚”,成为了颇有影响力的校园教学内容。事实上,这些横冲直撞的巨人般的声音不单是在师生身份间建构起了难以逾越的坚硬高墙,更是对儿童精神世界的粗暴侵入、有力示范与强力威胁。由此所营造起的校园文化氛围,作为小学校园里儿童精神世界的实质上的训练场,不知不觉地就强塞给了生活其间的孩子们很多东西,给孩子们的人格特质和教养习惯涂抹上了很浓重的色彩。

教育场域内的各种存在能否成为儿童成长的教育性资源,关键取决于教育工作者能否对其保持敏感,并能始终围绕儿童成长的中心对其做出教育性处置。因此,教育专业工作者就像桥,其专业性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在对儿童日常生活世界中存在和出现的各种介质保持教育性敏感,并能够通过教育活动在儿童日常生活的现实世界和发展的可能世界之间架设起桥梁。由此,才可能使得声音、话语、装饰、行为等日常生活构件转化成为教育性要素,发挥出超越日常功效的教育功能。学校教育如此,家庭教育也不例外。家庭教育品质通常也就取决于家长对各种家庭生活资源实际所抱持的教育性敏感。

说到这里,想起了一个禅宗故事。说的是:一个寺庙里住着一老一少两个和尚。老和尚是修行的,参禅悟道;小和尚是负责日常生活的,洒扫庭除。小和尚从未读过书,且有只眼睛是瞎的。有一天傍晚,寺庙里来了一个云游僧人要求“挂单”。照佛家规矩,云游僧侣是可以在任何寺庙按照符合该寺院规矩的方式要求食宿服务(即挂单)的。这个寺庙的挂单规矩是来者须赢得与本寺和尚的禅道辩论,否则只能另谋出处。刚好那天老和尚有事无法亲自前去,便叫小和尚代他应对。他当然知道小和尚的底细,便嘱咐他说要赢得辩论,只需一言不发、手脚比划即可。小和尚是日常做杂事的,不会参禅辩道,听说不用言语且也可以赢,就高高兴兴地代老和尚出门迎客了。

未几,老和尚便见云游僧人来恭敬辞行。老和尚询问详情,云游僧人心悦诚服地说:“贵寺小师傅确实禅道高深。我们俩用的是沉默论答。我先伸出一指,表示大‘道。小师傅便伸出两指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我又伸出三指,强调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没想到他非常迅捷且激动的冲我伸出拳头,分明在说‘九九归一之根本大道,我服我服!”云游僧人别去不久,小和尚也来到了老和尚的禅房,生气地嚷嚷道:“这个和尚太无礼了!他一坐下来就冲我伸出一个手指,笑我只有一只眼睛;我想对客人要有礼貌,就客气地伸出两个手指,恭喜他有两只眼睛。可他立刻伸出三个手指,说即使这样我们两加起来也只有三只眼睛啊。我气不过,就冲他挥舞起了拳头,警告他再说我一只眼我就揍他!哼,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结果,他吓得立即认输了。”

这个故事里,非常生动有趣地呈现出了个体的日常反应和知识背景的关联,特别是话语诠释系统和学养背景之间的关联。小和尚和云游僧人同处寺庙场景中,面对同样的身体语言,具体诠释却迥然不同,根本原因就在各自迥异的学养和日常经验。对于云游僧人而言,他熟悉经典和相应的法道阐释体系,在禅堂内把论道中的身体语言解释为佛法之道是再自然不过的了。而小和尚即使身在寺庙,不修禅论道,没有相应的法理话语体系和诠释经验。对于他来说,各色人等和场合都是一样的,他只能根据日常生活经验做出相应的现实性反应,难以做出超越性的专门解释,也没有相应的转化意识和能力来逾越其自身的日常生活经验拘囿。

由此可见,在教育场域内,包括学校、家庭和社会各大教育系统中,各种诸如声音、话语、装饰等日常生活存在,以及专门经营的教育设置,要切实成为儿童成长过程中富有滋养的教育资源,从根本上说,仰仗教育者们(教师和家长)对这些资源的转化意识和转化能力,能用其教育素能特别是教养智慧将这些存在物做出超越日常存在的教育性诠释。否则既使用经典图书和其他优质资源将儿童团团围住,缺乏资源转化意识、经验和能力的孩子们也很难自发地领略其妙处,因为这些客观性存在物很难自动发挥教养功能。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教师和家长对各种资源的教育转化意识和转化能力不单决定着孩子们所能真正获得的成长资源,也决定着相应的教育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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