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04
李汉荣
它不是装饰,虽然很像装饰。远远地看,在灯光或日光下,母亲的某根手指闪着光亮,那是母亲带着她的戒指——顶针,缝衣、补衣、绣花、纳鞋……做针线活儿的时候,母亲就戴上它,戴在那根最辛苦最忠厚的手指上。
最繁杂的活儿是为一家人做过冬的棉鞋,鞋底很厚,民间叫做“千层底”,因为晴天雨天都要穿,鞋底薄了不保暖还会渗水。多半寸厚的鞋底,都由碎布层层叠起,每层都用糨糊粘连,然后用密密的针线穿凿,上面纵横排列着数百上千个针眼儿。
你能想象,在这项制造温暖的工程里,母亲的手承受着多大的压力,甚至可能受到伤痛。针引着线,线随着针,穿过“千层”的雾、“千层”的夜色,然后到达鞋底的另一面,到达生活的另一面。针和线在紧张的穿越后,每每是颤抖着到达另一面的,这是它们的驿站,稍稍休息之后,它们又将深入生活的底部,重往另一面,然后再返回来。
在这个驿站里,迎送它们的是母亲的手指,也是那枚刚毅的顶针。
顶针,是的,是顶——针。针有时也不愿见缝便插,生活中,飘逸的绸、富丽的缎极为罕见,更多的是褴褛的片断需要补缀、坚硬的细节需要穿凿。就这样,同样是金属做的,顶针必须去顶那根针,顶它,支援它,让它不要中途退下来;用力,再用力,到鞋底的那一面,到布的那一面,到生活的那一面,去看看,再回来,认认真真缝补日子。
顶针上密集的凹坑,是金属的伤口,它以提前预备的伤,承受更多的伤;它以先天的痛,承受后来的痛。
而十指连心,顶针也是,一颗忠厚隐忍的心的造型。当命运的针线无数次穿过来,母亲的心,该留下多少密集的针眼儿?
这沉默安详的金属,应该是世上最珍贵的器物。它,藏纳着密集的痛点,凝聚着慈祥的目光。
所以,母亲即使不做针线活儿的时候,也戴着那枚顶针。
它是伴随母亲一生的戒指。
它是重叠的岁月,随着母亲的手指往返;它是浓缩的星河,绕着母亲的手指旋转……
(责任编辑 李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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