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文/本刊见习记者毛东来
在第一年工作的下半年,李柔嘉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还剩一年了,赶紧混个京户,快快滚蛋。”
采育镇位于北京市东南部大兴区境内,东可去天津,南可下沪杭,是进京的重要门户。清朝乾隆皇帝巡视此地留诗:“京南富庶村,厥名采育里。”从此这个地方被称作“采育”。
李柔嘉从北京三环以里到采育,要倒两趟地铁,再乘坐长途大巴,用时大约三个小时。虽身处北京,但三环内的热闹声无法传到,她觉得繁华是那么“触不可及”。
李柔嘉,工科硕士背景,毕业前夕,北京有一家研究院要签她,一年保底20万,将来有机会去国外进修。研究院是她一直以来向往的工作单位,高薪酬不用为生计担心,在研究上可以更加投入。但签合同时,她犹豫了,要求再考虑一天。
原因是研究院没有办法解决北京户口,因为进京指标满了。这时,另一个选择摆在她面前:去采育当村官,一年最多6万,很可能没有研究院那样舒适的工作环境,三年以后面临二次择业,优点是可以解决北京户口。
这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遇到人生的十字路口,“妈,你觉得我该去哪里?”她打电话询问母亲。“你是研究生又在北京,我和你爸就生活在这么个小地方,外面的事情没办法给你拿主意,你要不问问你哥吧。”柔嘉的父母是河北邢台市地方企业的职工,对于柔嘉的未来,只能选择让她的亲哥来给点意见。她的哥哥听到研究院待遇有20多万的时候,建议柔嘉去研究院。“你就算有户口,买不起房子也是徒劳吧,别傻了,先赚钱再说。”
她再次权衡,“我家是河北的,以后肯定要留在北京,没有北京户口让我感到不安。”她下定决心,来到了采育。
这名工科女从本科起学校就在北京的三环以里,各大影院、各色少女系的咖啡厅、街头巷尾的各种潮店,都写进了她的生活里,周末没事就喜欢在大型的商店逛到腰酸或者是和三五好友“轰趴”。她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休息的时候总是宅不下来,“我就喜欢看看这里,转转那里,不然留北京有什么乐趣”。
可是三年前初到采育镇,她傻了,“北京还会有这样的地方?”横纵两条街道,唯一的“大型商场”只有两层楼。咖啡厅?根本不存在。就算想要去看个电影,也需要乘坐一个小时的公交。下班后她只能回到宿舍,没什么更多的生活可言。
“三年青春换一个京户,我也是醉了。”抱怨声是从另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那里发出来的,这个女生叫王梦,本科学历,和柔嘉在一个宿舍。毕业那年,她发现就业市场存在户口歧视,不得不正视自己是非京籍的现实。
她尝试了所有可能,“我投递的简历,光打印都有50多份了,更别说还有网上投递的”。她好不容易考进了一家事业单位,却被告知“只能选择当合同工,签正式工的话,你会占一个进京指标”。后来,她听说这家单位的指标一般是给一些“有关系”的人准备的。
王梦的父母一心想让她留在北京,觉得既然在北京上学,为什么不选择留下来?找工作的时候,王梦觉得很委屈、无助,多次想要回家就业。“年轻人多吃点苦,忍一忍就过去了,坚持。”面对父亲不容置疑的语气,王梦只能用沉默来回应。
最后,她选择先解决户口问题,这样起码选择工作的时候范围更加宽泛,也不会占用其它单位的进京指标。
追求一个京户,是同批大多数村官的共同目标。用柔嘉和王梦的话说,她们“忍辱负重,只为京户”。当时她们眼中只有户口,还没有意识到,虽然都是大学生村官,终归还是和别的地方的村官有区别。那是柔嘉第一次跟着她男朋友去吉林老家过年,她才发现京外村官更不容易。
男方亲戚问她:“你在北京做什么呀?”“村官。”柔嘉回答道。之后亲戚就没有再问下去了。这让柔嘉感到很古怪,男朋友解释说:“我家这边村官收入低,并没有北京村官好,他们以为你的待遇和我们这边村官差不多。”
之后,某次黑龙江省组织部分村官来到采育镇,和这里的村官交流学习,看到北京村官的办公环境,都惊讶不已。“办公室竟然还有空调!”柔嘉问到他们的薪资水平,黑龙江来的村官面带囧色:“我们一个月只有1500元。”这把柔嘉吓了一大跳,她们的薪资水平是按照北京市公务员的工资标准来发,除了奖金上会有些区别,一个月拿到手也能有5000元。
“因为我们是北京的村官,有基层经验,面试的时候比较有优势。”柔嘉的室友大妞就是一个地道的北京姑娘,她说自己来当村官就是为了“混”一个在北京的基层工作经验,以后考取北京市公务员就会有很大的优势。
大妞的父母在北京另一个区当公务员,他们告诉大妞“即使在北京当村官,现在和以后的平台都要高得多”。
“大家都从学校走出来,加上吃住都在一起,感觉和上学也没区别,以后大家都会联系。”据王梦说,服务期满以后的村官,也会时常回来看这些“学弟、学妹”,交流一下近期状态,一般都还是以“师兄、师姐”相称。这些村官大多数在服务期满以后会选择考取部委公务员或者是北京市公务员,一般的也都会选择部属的事业单位。
还有一种,很多村官看重的是北京的高校资源。“我很多学妹当村官就是为了以后在学历上深造,既在北京占了地理优势,在初试的时候还可以加分,复试也有一定优势。”柔嘉说道。
李柔嘉最后还是没有“滚蛋”。
三年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服务期将至,同批的村官面临毕业后的第二次择业,柔嘉最终还是回到了采育。“我不是应届生,研究院已经进不去了,身边的同届同学,在这三年也都比我赚得多了去了,不眼红怎么可能。”
她也曾和别的同学交流过,她现在突然觉得,这三年是值得的。“在村里就算有什么做错了,总会有人给你兜着,这样的工作环境更让我感到舒服。”
柔嘉说,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即使她在这几年没有了咖啡厅,但是却读了很多世界名著,以前她除了专业以外的书籍看都不想看。远离都市的喧嚣,读书成为她仅剩的乐趣,刚开始总是静不下心,到后来,她会因为冉阿让而流泪,会因为简·奥斯丁笔下的两个小傲娇捧腹大笑。
采育镇政府下面科室的领导都很喜欢柔嘉这个手脚麻利的小姑娘,会让她拿些水果回去吃。她所在村的党支部书记李玉林在她服务期到期前三个月,时常叫她出去吃饭,点上两瓶啤酒,每次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刚开始她很惶恐,在想村支书怎么这么热情,直到有一天李书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还是希望你能够继续留在采育镇上班。”
这一次柔嘉没有犹豫,说了一声“好”。
对于刚来到采育镇的村官,以及已经来了一年的村官来说,他们大多都是为了“混京户”,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很多人在工作处理完之后,就窝在寝室打游戏、刷剧、看手机,三年期满之后再匆匆开始自己的第二次择业。
“反正我们同批的村官就我一个还在采育,他们基本都走了。”柔嘉说,能像她这样留下来的几乎没有,拿到京户以后,大家都会各奔前程,选择更好的平台。“基层就是这样吧,工作很忙又一直缺人,如果不放一个京户‘钓’着大家,谁会来这里。”大妞说。
当下,采育境内的玉米又到了采摘的季节,柔嘉说:“在这些地里种的玉米,每年都是一茬茬的,最终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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