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04
云南昭通彝良县角奎中学 李发强
比岩石更低矮的是河流;比河流更低矮的,是天空;比天空更低矮的,是划伤我眼睛的飞鸟。
这刀子劈开的峡谷,孑然而立,两片湿冷的嘴唇练习亲吻,宛如两棵树的爱情,它们怀抱永生永世的相思。
大风吹不走岩石。沉默的岩石拒绝大风,拒绝月光之神的抚摸,拒绝与天空说话,却无法拒绝一点一滴的红土的血。那些血,飞扬跋扈地穿过坚硬的虎豹之躯,一泻千里。我看见骑马的人顺水而下,逃离炊烟,叩响天堂或地狱之门。
然而有谁的牙齿比柔软的风更为坚硬?峡谷坐落在时间之上,冷峻如铁。风咬碎肉,咬碎骨,咬碎岩石的魂,让长于河岸的垂柳轻歌曼舞,以峡谷的名义向水中的鸟影低头。
不安分的河流,刨出地底的水彩和黄金,刨出神,引领一条鱼的命运。而所有的鱼虾都死于爱情,它们的私处,满是工业文明的伤口。
我躺在石头之上,让一颗石头见证我的老去。这些死去的骨头,沉默着,一万年之后才开口说话。
绿色的岸延伸到小米溪的上游,直至一条河流的出身,你会发现,那是乳汁丰满的农田,以及风骨矍铄的高山,树叶在唱婉转的歌。
顺流而下的角奎镇,小米溪飞扬跋扈,一条水坚硬的程度是无法揣摩的。八月无情,日日暴雨,夏天随水而逝。风,无法抵达彼岸。
水沉默地咆哮。在暗处,石头的一生,便是这样悄然被磨碎的。隐藏的呻吟,在梦里,在白天黑夜,在美丽的浪花之下。
鱼虾沉于水底。网鱼的孩子,成为鱼的诱饵。
苍蝇冻死了,蛇隐于土,出租房门前的小米溪如我般消瘦。
我站在窗口,建筑工地上正热火朝天,如同一场革命,大势所趋。
那些燕子窝是被铁锤敲碎的,但我找不到真正的元凶:铁锤、抡铁锤的民工?包工头、还是建筑老板?线索在这里中断了,再继续,会牵涉整个冬天。
这是一桩无头公案。
挖掘机阻住我的路,来回迂行,我只能在河水之上行走。大地不是用来行走,而是用来挖掘的,这个强盗的真理被人反复运用却不需要经过论证。
打桩机彻夜不停,它们叫嚣着,仿佛一场军演,一再试探大地的底线:那种坚硬得能咬碎一切的岩层。
我翻过围栏,站在一口深井边,看见那个戴安全帽的人缓缓下降,进入白天的夜晚:他躲起来了。黑暗中,最后一只鸟绕过工地的天空。五分钟后,井边的人开始搅动滚筒,一桶泥土徐徐上升:大地的心脏被掏出来,曝晒在冷雨之中。
我看见一只鸟突然折翅,摔死在无所依托的天空。
门前的河逐渐缓慢,悄然止于流动。
出租房背后的花椒树林,停在了去年秋天。半年里,我爱的人没来过一次电话。
毕竟是春天,菜花总是要开的,樱花、桃花、梨花总是要开的。在某个鲜为人知的午夜,它们孤独地美丽。
燕子又兴致勃勃地飞回滇东北的角奎镇,适逢一场干旱。在迷茫的尘埃里,它们面如土色。
种庄稼的人拍散焦土,胡乱埋下种子,如同举办一场草率的婚礼。站在地里的稻草人无所事事,它们挥舞着拳头,终于与低飞的鸟们握手言和。
而那个卖莴苣的老人被白花花的阳光晃了眼,背对着一辆飞扬跋扈的运水车,她一个跟头就栽在跃进桥上,额上渗出干燥的血。我去扶她的时候,她像一株蔫巴的莴苣,无法站立。
居然如此冷静:十月,风冷静地吹,拂过一株梧桐的额头,叶片落下。
树叶冷静地燃烧,飘飞的火焰冷静如水。
一场冷雨,淋湿了水。
我端起水杯,透明的冷深入十月,深入唇。爱情躲在生活里。冷静的生活,无法深入。
冷静的还有孩子。书包在雨夜行走,忘记了哭。我躲在黑暗的路灯下,把未来接回家。
一条路挡住我。一条路正在背叛车辆和行人,不容拒绝。
只有生活无法背叛,也无法拒绝。
白昼缩短,夜长梦多,物质与精神一直在打斗。生与死的话题躲在哲人的纸张里,一再被翻开:在世界面前,我轻如尘埃;而没有我,世界将灰飞烟灭。
午夜之后我终于入睡,如同有预谋的死亡。
在梦里,我手舞足蹈:看吧,是我抛弃了这个世界!
而黑夜哑然,它一直那么冷静地凝视着我,等我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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