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04
董玉洁
下了晚自习,我独自躺在寝室里读小说。
当初离家时爹妈就交待:到城里读书,也学点惦记。你这孩子,打小就不晓得惦记人。三叔把我送进这所中学时也提醒:抽空回去看你爹妈一眼,两老不容易呢。今天课堂上班主任又讲:人,应该懂得以某种方式表达对亲人的感情。我手头这本小说也正讲述着这样一则故事:一名俄罗斯少年只身骑匹枣红矮马冒雨夜行三十公里回家,仅仅为了对父母说一句“我爱你们”。父母幸福得快晕过去。
我的心像上足了劲的发条,激动得微微发颤:我何不也让爹妈狠狠地幸福上一顿呢?我可不是那种只想不做的人,我从床上跳起来推上自行车就往40多里外的家里奔。
风呼啦呼啦地拨打着树叶,天上乌云怒走,月亮藏藏露露明明灭灭。最好来场倾盆大雨吧,这样更显出我的心情,老师说这叫反衬。
半小时后,一场不小的雨应召而来。股股雨水顺着脸颊淌到下巴尖儿上,汇成一挂小水链儿。
不时一个极亮的闪电,像电焊,照亮了一簇簇披发劲舞的树;没有雷,可真好。
回到家里啥也不说,就一句:“我想你们、惦记你们!”可不能说“我爱你们”,那不符合国情,太难以出口了,爹妈也不习惯。当他们明白我是如此地惦记他们时,爹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呢?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打量他们这长大了、学会了惦记人的儿子呢?他们会幸福得手足无措的,妈只会拿手在围裙上的那灰补丁上蹭来蹭去。
在雨-中跋涉了3个多小时,我终于站在了村头。有段泥泞路,车过不去,我便扛着往前趟。稀泥柔柔的、润润的在脚底里蠕动,一下子就涨满了脚丫儿,围住了腿肚儿。
小村里没有一星灯光,人们早已沉入梦乡。一个闪电,我望见几处低矮的屋子默默地卧在雨中山坡上,像是被谁随手遗忘在那儿的。
但我,惦记着你们。站在家门口,雨水搀和着汗水我早已浑身透湿。
敲门时,我的手有些抖。爹妈警惕地问:“谁?”“我!”
“出事啦!”爹妈嗓子眼儿发颤,磕磕碰碰地摸火柴点灯,“出啥事啦?”
从门缝里我清楚地瞅见两位老人连外套都顾不上披,便忙起身,妈举着铁盒做成的油灯,爹手忙脚乱地拔门闩。
“出事啦?出啥事啦?”爹妈连声急间,满脸满眼的惊恐。
“没、没啥事,回来、我……想…想看看你们。”想好的话临出口又变了。“没啥事?看我们?没啥事这么大雨,深更半夜赶回来?我们有啥好看的?到底出啥事啦”爹蹙着眉头,使劲地瞅我的眼睛,想瞅出个名堂来。“真的,真的没啥事。”
爹接过妈手里的干毛巾递给我。妈忙着给我找干衣服,接着又给我煎了几个荷包蛋。
我吃着荷包蛋,妈悄悄凑过来:“是不是又在学校里惹祸啦?有啥事跟妈说,妈晓得你爹脾气不好,妈不跟他说。”
“妈,真的啥事也没。”我咬着鸡蛋,嘴里涨满了暖暖的蛋黄。
收拾完了,我在床上躺下,迷迷糊糊刚要入梦,爹突然推开门:“栓子,到底出啥事啦!你照直里说,爹不骂你!”“爹,没事,真的啥事也没有,就想回来看看你们。”
爹退出去,掩上门,两老又嘀咕了好一阵。
躺在床上,我开始觉得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第二天清晨,雨仍下得很大。我打定主意,起床第一句话就对他们说:“我在城里想你们!”可起了床,没见着爹。问妈,妈说:
“你爹夜里就走了,去你们学校看到底出了啥事。你这孩子,有事也不说!”
此时,我已无话可说。
(蔡晓芬摘自《小小说日报》199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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