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师关注、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

朱憬怡 李明艳（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会计学院 湖北武汉 430073）

一、引言

企业高质量的盈余信息具有传递功能，能有效缓解企业内外部信息使用者的信息不对称问题，进而解决由于信息不对称而引发的委托代理问题，因此资本市场的内外部信息需求者均对盈余信息质量提出了较高的要求。盈余管理和会计稳健性作为衡量会计信息质量有效性和真实性的关键因素，得到了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

企业盈余管理是指管理层通过操纵会计报表编制过程或安排其他经济活动对公司盈余状况进行改变的一系列方式或手段，以达到自身利益或者企业价值最大化的目标。在以往的文献研究中，学者主要从应计盈余管理视角出发，研究企业的特定行为对会计稳健性水平的影响，但是针对真实盈余管理活动对会计稳健性的影响研究较少，且现有研究主要集中于从企业内外部治理机制、高管特征等资本市场的投融资环境角度来考量会计稳健性的影响因素，鲜有文献从真实盈余管理的角度研究其对会计稳健性的影响。因此，本文在研究企业真实盈余管理对会计稳健性之间影响的基础上，进一步考虑外部监督者——分析师关注对二者之间的内在联系的调节作用，可以对真实盈余管理和会计稳健性的研究提供一些参考。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

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我国资本市场还处于发展中阶段，制度不够健全和完善，管理层往往会在利益动机的促使下，采取各种方式进行盈余管理以牟取私利。盈余管理无疑会影响到上市公司财务报告中财务信息的质量和客观性，从而限制了财务信息使用者做出合理的决策。管理层不仅可能对应计项目进行操纵，也可能对企业各项真实的经济业务活动进行一定程度的操纵。由于真实活动盈余管理通常隐藏于企业的经营、投资和融资活动中，因此管理层的盈余管理活动难以被投资者及有关监管部门察觉。在我国，管理层更倾向于采用操纵企业真实活动来达到盈余管理目的。

由于应计盈余管理中应收、应付账款与存货等项目具有短期流动性，因此这种操纵行为只会影响企业的短期经营业绩。而真实盈余管理的主要区别在于，其中的费用操控、销售操控和生产成本操控将会直接改变企业以往的持续经营活动，这样不仅会改变企业当期现金流量，也将影响到企业整体盈余水平，进而影响企业的长期业绩水平。由此可见，考察真实盈余管理对会计稳健性的影响更具有实际意义。

企业管理层为了达到真实盈余管理的效果，主要通过调整企业会计政策和会计估计来影响到企业收入和费用确认的时效性。具体而言，存在真实盈余管理的企业在其生产和销售环节，会通过不合理的生产扩张和激进的销售增长来增加盈余，从而会导致企业形成低估的销售收入和高估的销售成本，相较于正常经营的企业而言，真实盈余管理的操纵从客观上会降低企业的会计稳健性。周玮、吴联生（2015）研究发现，会计准则给予管理层的判断越多，其越可能利用会计盈余操纵而影响企业会计稳健性。对于企业而言，无论是过高的盈余管理水平，还是过低的会计稳健性，都将会对其日常经营活动产生明显的负面影响，尤其是当企业会计稳健性水平严重下降时，企业将会在其融资成本等方面付出更大的代价。因此，当企业为了实现特定的盈余目标而进行真实盈余管理时，会造成会计稳健性的明显下降而蒙受额外的损失。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1：

H1：真实盈余管理程度与会计稳健性呈负相关关系，即企业真实盈余管理程度越高，会计稳健性水平越低。

（二）分析师关注对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的调节作用

会计稳健性是对企业会计环境是否存在不确定性的反映。根据Watts（2003）经典的会计稳健性理论可知，“管制”是影响企业会计稳健性水平的关键性因素之一。同时，Leuz et al.（2004）研究发现法律制度和投资者的保护程度与企业的盈余管理行为呈负相关关系。李增福、曾慜（2017）研究发现，在我国国有企业中，投资者保护的法律制度显著降低了企业的应计盈余管理程度。因此，本文认为外部监督机制能够有效约束管理层盈余操纵行为，进而对提高会计稳健性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本文借鉴Kim et al.（2011）的做法，选取了分析师作为企业外部监督机制的研究切入点，以分析师关注这一具有公司治理功能的资本市场制度设计来研究三者之间的关系。

分析师作为资本市场上连接上市公司和投资者的信息纽带，承担着缓解两者信息不对称的重要外部监督职能。相对于普通投资者，分析师能掌握关于公司的更多一手信息。同时，分析师通过其对企业信息披露质量发挥的有效治理和监督作用，能够有效降低管理层盈余管理行为的程度，进而利于改善企业的会计稳健性水平。其次，根据分析师的信息中介效应，并结合Bhushan（1989）构建的分析师服务供求关系经典模型：当分析师对企业会计稳健性水平有着较高的需求时，将会通过长期的跟踪关注和合理运用其专业知识，促使企业提供具有较高稳健性的会计信息，并且随着分析师人数的增加，这一监督效应更显著。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2：

H2：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的负相关关系随着分析师关注的增加而减弱。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以2013—2018年沪深两市所有A股上市公司作为基础研究样本。有关财务数据主要来自CSMAR数据库和WIND数据库，并对研究样本进行了如下筛选和剔除，最终得到10 181个样本数据。（1）剔除金融保险行业的上市公司；（2）剔除ST、*ST以及暂停上市公司；（3）剔除上市年份不足两年的公司样本。为了消除极端异常值的影响，本文对所有连续变量在1%—99%分位上进行缩尾处理。

（二）变量定义

1.真实盈余管理（absREM）。借鉴曹国华等（2014）对真实盈余管理（|REM|）的定义，本文采用该指标的绝对值（AbsREM）代表公司真实盈余管理水平，AbsREM越大表示真实盈余管理程度越高，反之越低。分别构建销售操控、费用操控及生产操控的估计模型，并利用系数值和公司实际值求取真实盈余管理的销售操纵、费用操纵和生产操纵程度，在此基础上构建模型求取真实盈余管理水平。具体估算过程如下：

上述三式中，SCi，t表示公司第t期经营性现金净流量；Ai，t-1为第 t-1 期的期末总资产 ；Si，t为第 t期销售收入 ；TCi，t表示第 t期支付的各项税费 ；ECi，t为第 t期支付给职工以及为职工支付的现金；OCi，t为第t期其他与经营活动有关的现金。CCi，t为第t期销售费用与管理费用的总和，表示公司第t期的可操纵费用。PCi，t为第t期营业成本及存货变动额的总和，表示公司第t期的生产成本。通过回归求出以上三式中系数值后，用公司实际值减预期值的差额即为异常值（ASCi，t、ACCi，t和 APCi，t）。最后，构建求取真实盈余管理的指标REMi，t来表示公司真实盈余管理的总和：

2.会计稳健性（C-Score）。本文借鉴 Khan et al.（2009）的研究方法，在Basu（1997）模型基础上进行改进，用公司规模SIZE、市值账面价值比（MB）和资产负债率（LEV）进行线性回归，得出盈余对好消息的反应程度G-Score和会计稳健性C-Score。具体计算过程如下：

然后，将公式（5）和（6）代入 Basu（1997）模型中，整理可得：

最后，采用年度横截面数据进行回归，将估计得出的λ0、λ1、λ2、λ3系数代入公式（6）中，估算出会计稳健性程度C-Score，该指标越大表示公司会计稳健性水平越好。

3.分析师关注（Analyst）。参考王爱群等（2019）的研究，本文将分析师关注人数定义为当年内分析师（券商团队）对该上市公司进行过跟踪分析的数量，并取自然对数。由于券商分析报告通常是以团队名义共同签署发布，因此以团队数量代替分析师个人关注，不单独列出其成员计算数量。

4.控制变量。借鉴已有文献，本文还选取了资产负债率（LEV）、盈利能力（ROA）、企业规模（SIZE）、市值账面比（MB）、事务所规模（BIG4）、产权性质（SOE）、制度环境（MKT）、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TOP1）、上市公司年限（AGE）作为控制变量。此外，本文还加入了年度和行业虚拟变量。各变量具体说明详见下页表1。

（三）模型设计

为了验证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之间的关系以及分析师关注的调节作用，本文建立如下模型（8）和模型（9）分别检验本文假设1和假设2：

表1 变量定义及说明

其中，模型（9）中交乘项前的系数γ3表示分析师关注对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之间关系的调节作用，如果显著为正，则表明随着分析师关注的提高，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的负向关系越弱（或正向关系越强）；如果显著为负，则表明随着分析师关注的提高，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的负向关系越强（或正向关系越弱）。根据假设2，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之间的负向关系会随着分析师关注的增加而减弱，因此在此预计模型（9）中的系数γ3显著为正。

四、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2为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可以看出会计稳健性（C-Score）的均值、标准差和中位数分别为0.036、0.072和0.027，均大于0，说明会计稳健性在样本公司间普遍存在，与已有研究结论基本一致。分析师关注（Analyst）的均值、中位数和标准差分别为1.763、1.792和1.070，表明样本公司分析师关注人数约为5.830（exp（1.763）），且不同公司披露的关键审计事项段篇幅差异较大。控制变量中，公司规模（SIZE）的全样本均值和中位数分别为22.16和1.321，说明样本公司在公司规模中存在分布不均衡情况；资产负债率（LEV）的均值及中位数分别为0.436和0.425，表明样本公司的财务杠杆较小，并且财务风险不大。事务所类型（BIG4）的样本均值为0.065，表明研究样本中只有6.5%的公司聘请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

表2 描述性统计

（二）回归结果分析

本文在回归分析前先对各变量进行了Pearson和Spearman检验，会计稳健性（C-Score）与真实盈余管理（absREM）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其他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都小于0.5，表明各个变量之间的相关性较低，即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

1.真实盈余管理对会计稳健性的影响。为检验假设1，下页表3第（1）列报告了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真实盈余管理（absREM）与会计稳健性（C-Score）的回归系数为-0.018，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验证了本文的假设1，表明企业真实盈余管理程度越高，会计稳健性水平越低。

2.分析师关注在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之间的调节作用。为检验假设2，下页表3第（2）列报告了分析师关注人数的调节作用回归结果，可以看出真实盈余管理（absREM）与分析师关注度（Analyst）的交互项回归系数为0.004，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验证了假设2，表明企业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之间的负相关关系随着分析师关注的增加而减弱。

（三）稳健性检验

1.采用Basu（1997）盈余与股票回报的模型重新检验研究结论。

其中 ：Xi，t/Pi，t-1是企业第 t期的每股收益（EPSi，t）；Ri，t是企业在第t期5月至t+1年4月的年股票回报率；DRi，t是哑变量，当 Ri，t＜ 0（表示“坏消息”）时，DRi，t=1，否则 DRi，t=0 ；εi，t为残差项。本文在 Basu（1997）模型的基础上，引入真实盈余管理水平absREMi，t和分析师关注度 Analysti，t及其交互项。在模型（10）的估计结果中，下页表4中系数α7显著表明真实盈余管理显著影响了会计稳健性，系数α15显著表明分析师关注对于真实盈余管理水平与会计稳健性之间的负相关关系具有一定的抑制作用。

表3 分析师关注、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的回归成果

2.关于内生性的检验。企业的会计稳健性所反映出的企业代理问题也可能会导致企业真实盈余管理水平较高，即可能存在互为因果的潜在问题。为了尝试解决这一问题导致的偏误，本文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来识别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的因果关系，将同年度同行业中企业的真实盈余管理程度的中位数作为真实盈余管理的工具变量（IV），以缓解该内生性问题对研究结论的影响。下页表5报告了2SLS的回归结果，由第二阶段回归可以看出，在控制了内生性问题后，真实盈余管理依旧与会计稳健性在1%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另外工具变量IV的回归系数为0.7809，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F值显著，排除了工具变量为弱工具变量的可能性。综上可知，真实盈余管理是外生的，即本文的内生性问题得以解决。

表4 采用Basu模型重新检验的回归结果

3.进一步分析。（1）考虑制度环境的影响。企业所处的制度环境会对上市公司信息披露和分析师关注产生重大影响。完善的市场机制、良好的政府治理和较高的法治水平是经济增长的关键条件，但是我国目前正处于经济转型时期，各地区法律环境状况存在较大的差异。一方面，基于“法与金融”文献思想，部分研究认为良好的制度环境作为一种外部治理机制，其本身可以发挥一定的公司治理作用。另一方面，外部制度环境会影响市场各利益主体对高质量会计信息的需求，当制度环境较差时，市场上信息不透明，法律执行力度下降，因此分析师为了维护自身声誉和隐性成本的平衡，会降低提供服务的热情。由此可见，制度环境的高低代表了对投资者保护的程度，因此本文借鉴已有文献的做法，使用樊纲等（2011）编制的中国市场化相对指标来衡量上市公司注册地所属省市的制度环境（MKT），并分年度计算市场化进度总得分的中位数，当年该地区的市场化进程得分高于中位数则视为制度环境较好，低于中位数则视作制度环境较差，然后将全样本划分为制度环境好和制度环境差两组，对模型（9）进行分组回归。（2）考虑机构投资者持股比例的影响。在我国，机构投资者通常是指在金融市场上从事证券投资的法人机构：具体包括保险公司、投资基金、证券公司和银行等。相比于散户投资者，机构投资者具有更强的动机参与公司治理，以帮助企业实现利益最大化。会计稳健性代表了企业会计信息的基本质量特征，并且能够有效降低信息不对称性，进一步推动公司股价的升值，因此机构投资者持股比例高的企业为了维持资金的保值增值，更重视会计稳健性所带来的治理效应，通过分析师的关注以约束管理层真实盈余管理行为，抑制其隐瞒坏消息的做法，从而提高会计稳健性水平。

表5 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的回归分析——工具变量法

五、研究结论与建议

（一）研究结论

本文考察了企业真实盈余管理对会计稳健性的影响以及分析师关注对二者关系的调节作用。研究发现企业真实盈余管理程度越高，会计稳健性越差，并且分析师关注能够有效缓解企业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之间的负相关关系。研究在更换了模型进行稳健性检验和工具变量的内生性检验后，结论依然成立。通过进一步研究，我们发现在制度环境好、机构投资者持股比例高的企业中，分析师关注对真实盈余管理与会计稳健性影响的调节作用更显著。

（二）政策建议

1.我国政府及证券监管部门可以在完善各地制度环境建设的基础上，积极鼓励分析师团队勤勉尽职地向投资者披露公司的真实财务状况，以缓解信息不对称程度。通过分析师的外部监督行为来有效对冲管理层真实盈余管理行为的负面影响，切实保障投资者利益。

2.企业要全面完善内部控制的监督机制，治理层和监管层要主动抑制管理层通过真实盈余管理操纵利润的行为。与此同时，政府监管机构、投资者和其他利益相关者应仔细识别企业提供的会计信息质量和真实性，并要充分审慎考虑与会计稳健性相关联的经济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