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05
罗 青
陈凯歌的电影《梅兰芳》,虽然是前半部成功,后半部失败,但比起李安《色·戒》的平面乏味、魏德圣《海角七号》的浅率套式,吴宇森《赤壁》的愚蠢臃肿,仍然算得上是一出有戏剧张力的佳作,可以一看。
电影前半部中,饰演青年梅兰芳的余少群,因为与师傅“十三燕”的几场竞争对手戏,曲折变化,高潮迭起,扮相精神四出,演技气魄夺人,可谓大放异彩。相形之下,饰演中年梅兰芳的黎明,虽然面貌神似,气质不凡,却因剧情松散,缺乏张力,个性全无刻画,动作流于板重,致使整体表现,步步踏空,乏善可陈。
前半部戏成功的原因之一,在能够舍弃少年梅兰芳爱情婚姻的纠葛,专心细腻描绘演员梅兰芳的心理成长,于戏剧艺术上有动人的启蒙,于自我个性上有深入的开发。而后半部戏失败的原因,则在让中年梅兰芳与孟小冬,演出少年恋爱戏码,没能把重点放在探讨他中年感情与友情如何矛盾挣扎,艺术与智慧如何更上层楼,志节与理想又如何巩固提升,致使前后剧力,无法一贯,功亏一篑。
影片以对日抗战胜利后,梅氏重登舞台为结尾,手法斩绝,固然高明。然他以一代“名旦”的身分地位,忍痛“蓄须明志”,表达抗日决心,断然放弃比生命还珍贵的舞台,其心路历程,必然百转千回。电影中却毫无交代,既无伏笔衬托,也无困惑犹疑,反而加入一些不相干的“粉丝枪击”插曲,导致剧情顿然失去重心,人物流于拼凑支离:退出舞台的叙事张力,一旦崩解销融,无法建立;复出公演的盛大场景,便不再能够感人入胜,引起共鸣。
事实上,一代奇才梅兰芳(1894—1961),不仅是舞台表演艺术的奇葩,而且是生活艺术的大家。他一生好学勤学,转益多师,才富艺精,见深闻广,既善于吸收转化,又勤于变化创新。他为人正派,洁身自好,择友谨慎,行高识卓,名重国内,世界推崇,最后终于达到处世智而能慧、艺术吐故纳新的地步,求之百代艺坛,实不多见。
梅兰芳分别于1919、1924和1956年三次访问日本,1930年访问美国,1935、1952年两次访问苏联,所会见的当时世界级大师,包括美国哲学家杜威、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印度诗哲泰戈尔、日本歌舞伎大师守田勘弥……是把京剧艺术成功向海外知识界传播的第一人。其人其艺,在国内外菊坛的地位,可谓无出其右者;在当年的艺文界,也只有胡适之、林语堂、高剑父,以及后来的张大千,可以与之相颉颃。
如果陈凯歌能在下半部戏中,把三哥邱如白(齐如山)及赴美演出的戏份减少,以中年梅兰芳的交游学习及智能成长历程为主,以抗日战争前后为辅,心怀中国,放眼天下,那全戏当然更是精彩可期。因为赴美公演一节,在梅兰芳的真实人生中,可能十分重要,然在电影里,却没有戏剧上承先启后的关键地位,精简处理,一笔带过可也。
梅兰芳本名澜,字畹华,祖籍江苏泰州,出生于北京梨园世家。六岁人私塾读书,九岁正式拜吴菱仙为师,研习青衣。十一岁在北京广和楼戏馆,首次登台,扮演《长生殿·鹊桥密誓》中的织女。十四岁,他正式搭班“喜连成”,挂牌公演。1910年,梅兰芳十七岁,与元配王明华结缡,在勤习曲艺之余,开始以莳花养鸽自娱。以电影而言,养鸽一幕,象征意义最浓,如果能在戏中,加入新婚夫妇将鸽子从笼中释放的场景,可以暗示青年梅兰芳,在艺术与人生上,都挣脱了旧式梨园的陋习,飞向一个更广阔更明净的天空。
十九岁,梅兰芳首度与当时的大名角谭鑫培同台演出《桑园寄子》;二十岁应上海许少卿之邀,首次离京赴沪演出《穆柯寨》,也是他第一次唱大轴戏,表现精彩,名声大振;同年,开始研究新腔并习昆曲。在上海时,他的曲艺令海上金石派大师吴昌硕为之倾倒,不但赠画赠印,而且对其人品,赞不绝口,开启了他日后学画的因缘。
二十一岁,在庆丰堂与王蕙芳同拜陈德霖为师;同年,又先后从乔蕙兰、李寿山、陈嘉梁等大家习昆曲;从路三宝、王瑶卿等名师学戏;并在“翊文社”初试创编时装新戏《孽海波澜》,时间是民国三年(1914),比1917年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文学改良刍议》,提倡白话文运动的时间,要早上三年。
1915年,梅兰芳二十二岁,除了不断推出创编时装新戏《宦海潮》《邓霞姑》之外,还创编古装新戏《嫦娥奔月》,并首次在京剧舞台上使用追光,一新观众耳目。出现在陈凯歌电影中的创编新戏《黛玉葬花》与《一缕麻》,则是1916年的事了。由于梅兰芳无比丰沛的创造力,不但发展提升了京剧旦角的演唱艺术,同时又以独特的风格,自成体系,开“梅派”之目,成就一代大家的风范。
1927年,梅兰芳三十四岁时,被评为京剧“四大名旦”(其他三人为荀慧生、程砚秋、尚小云)之首,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不但让京剧在国内成了现代戏曲的主流,同时在国际上,也成为中华表演艺术的典范,与德国布莱希特的“史诗剧场”、俄国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验剧场”,鼎足而立,被推崇为世界三大主要表演体系之一。
梅兰芳遍习古代剧种精华后,能够实时而勇敢地面对当代,古装时装并行,文言白话并进,在艺术方法与态度上,同时翻新又创新,于“以西润中”之际,还要“化古为今”“以今释古”,并与外国戏剧对话,为中国现代艺文的创作,指出了明确的方向,树立了良好的榜样。现在看去,后来的新文学与新绘画运动中的成功之作,都没有超出梅兰芳所开拓的范围,实在令人佩服。这一点,近百年来研究现代艺文创作发展的学者与评论家,在探讨理论派别与实际成果时,都忽略了,值得特别拈出。
当时唯一能与梅氏比肩的艺术家,只有1908年自日本游学回国的高剑父(1879-1951),他不但主持广东同盟会,在广州起义中任联军总司令,还在i912年,发行《真相画报》,1921年与陈树人、高奇峰倡办广东省“第一次美术展览”,推动“新国画运动”;1923年,创办“春睡画院”,开启“岭南画派”,为中国墨彩画,拓展出一条面对现实的新路,影响深远。
除了京剧外,墨彩画亦是展现梅兰芳纵横才气的重要艺术形式。旧时梨园艺人,学历普遍不高,一旦成名,多半加倍努力于诗文书画,自修自励,自我提升。梅兰芳也不例外,他勤于丹青,人物、花卉、山水,无所不习,是博而能约的好手。菊坛“四大名旦”中,演艺、画艺都以梅兰芳为最突出。
比高剑父小十五岁的梅兰芳,在二十二岁时,就已深深懂得先要“触类旁通”,方能“融会贯通”的道理。所谓“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易·系辞上》)。于是他除了养鸽、莳花外,开始勤习诗文书画,由吴昌硕推荐,罗瘿公介绍,拜北京名花鸟画家王梦白(1888-1934)为师,并与当代文人画大师陈师曾(1876-1923)、创新派大师
齐白石(1863-1957)、复古派大师金拱北(1877-1926)、诗书画印大师姚茫父(1876—1930)、名画家陈半丁(1876—1970)等沦交,建立亦师亦友的情谊,时常请益,多方切磋;同时他又与大收藏家朱翼庵订交,得缘博览泛观书画碑帖真迹和古代文物重器,受教良多。此后他与国内名家如胡适等,以及许多国际王公名家名流,都有深浅不一的交往,晤面请益,气度更加恢弘,志节益发坚毅。
上述诸人,无一不是一代英才,旷世奇人。陈、齐、金、王、姚,画名文名,传布天下,自不待言。就是一般人不太熟悉的朱翼庵先生,也是王吐襄推崇备至近现代学养俱丰的四大收藏家之一。王先生在《自珍集:俪松居长物志》一书中写道:“近现代允称收藏家者,如朱翼庵先生之于碑帖,朱桂辛先生之于丝绣,张伯驹先生之于书画,周叔驶先生之于古籍,学识之外,更雄于资财”。我们看看朱氏的身家,便可知道他的来头着实不小。他名文钧,浙江萧山人,宋代理学家朱熹的第24代世孙,是近代著名的碑帖收藏大家,精于书画鉴定,著有《欧斋石墨题跋》。1902年,他为清廷派出的第一批公费留学生,入英国牛津大学习经济,毕业归国后出任财政部盐务署署长。故宫成立时,聘他为专门委员,负责鉴定古代书画碑帖。现藏北京故宫有名的《宋拓争座位帖》,就是朱氏后人捐赠的。
梅氏所认识的这些艺术界的高朋逸友,特立之言、独行之事、杰出之作甚夥,言谈之间,更是咳唾珠玉,能够发人深省的美术逸闻轶事,多得不胜枚举。编剧如能在“邱如白”这个角色之外,择要穿插上述诸人的趣事,再配合梅氏抗战前访日的经验的对照,定能加强他“蓄须明志”的内在精神建设与外在悲壮情怀。
梅兰芳的画室名“缀玉轩”,他曾自述绘画经验道:“从这些画里,我感觉到色彩的调和,布局的完美,于戏剧艺术有息息相通的地方。因为中国戏剧在服装、道具、化装、表演上综合起来,可以说是一幅活动的墨彩画。我很想从绘画中,吸取一些对戏剧有帮助的养料,对绘画越来越发生兴趣了。空闲时候,就把家里存着的一些画稿、画谱寻出来(祖父和父亲都能画几笔,所以有这些东西),不时加以临摹。但我对用墨调色以及布局章法等,并没获得门径,只是随笔涂抹而已”。以戏剧的观点习画,心存“触类旁通”之意,梅兰芳处处比较戏道与画法,相互借鉴,如此人手既高,获益必深,非泛泛习画自娱者可比。
墨彩画中,以“山水”最难,因此初学者多半先从“花卉”入手。梅兰芳的老师王云,字梦白,江西景城人,在当时是名震北京的花鸟宗师。他年轻时在上海钱庄做学徒,嗜画不辍,从王秋言、朱梦庐、任伯年一路人手,笔法构图不俗,能够别出新裁,遂受到吴昌硕的赏识与指授。他到北京后,又被陈师曾(衡恪)欣赏,大力揄扬,破格推荐三十出头的他,为北京艺术专科学校中国画系主任,并建议他在画法上,应从“扬州八怪”中的华(品/山)与李鲜二家人手,上追明人。王氏画风因此为之一变,画艺大进,成为京师第一花鸟名家,声价远在已经近五旬的齐白石之上。
梦白于画,勤观察,重写生,常去动物园细品动物百态,并注意研究动物电影,毫发入微,人不能及。尤其在画动物时,他主张先审视后默写,方能神理兼得。他细查物象时,只开一目,睇视良久,了然于胸后,回到画室,背对物象,一挥而就,生猛之气,跃然纸上。他体格魁伟,长须披拂,人称“王髯”,惟个性孤傲,负才使气,愤时疾俗,尤不阿权贵,不从时流,时有讽世之作。北京举办花阴画展,邀他参展,结果他送去《墨猪》一幅,令人啼笑皆非。
于画道之外,王梦白又擅书法诗词,题画常有佳旬,有感而发,语多幽愤。梅兰芳回忆道:“梦白先生画,取法新罗山人(华(品/山)),笔下生动,机趣百出,最有天籁。他每星期一、三、五来教,我在学戏之外,又添了这门业余功课。先生的教法是当面画给我看,叫我注意下笔的方法和如何使用腕力,画好一张就拿圆钉按在墙上,让我对临,他再从旁指点。他认为:学画要留心揣摩别人作画,如何布局、下笔、用墨、调色,日子一长,对自己作画就会有帮助。梦白先生……指的虽是绘画,但对戏曲演员来讲,也很有启发。我们演员,既从勤学苦练中锻炼自己,又常常通过相互观摩,从别人的表演中,观察、借鉴,看别人如何在舞台上刻画人物”。
现在,我们在市面上最常看到的,便是梅兰芳用王梦白笔法画的花卉,而且以扇子居多。因为扇子不但是当时重要社交礼品,同时也是舞台上的重要道具。1916年,二十三岁的梅兰芳,在上海首演《千金一笑》,快登台时,才突然想起戏里最重要的道具——扇子,还没备好。于是匆忙翻箱倒柜,找出空白成扇一把,在上面画了牡丹一朵,算是勉强凑付,顺利完成晴雯撕扇的演出,戏一结束,剧团秘书许伯明趁乱把撕坏的扇子捡起,拆下扇面,裱成卷轴,加上题咏,出示友朋,人争宝之,传为佳话。有一次,梅兰芳的琴师徐兰沅赠给老台一把画扇,细看裱工,有补过的痕迹,当是许伯明在舞台上所捡回者。
画艺日益精进之后,梅兰芳勤奋丹青不辍,连间隔前后台的幕布“守旧”,也要亲自绘制喜鹊孔雀图样,再雇工放大刺绣完成,以备登台悬挂。梅兰芳在抗日停演期间,除了变卖家产之外,鬻画更成了他重要经济来源之一。至于绘画的题材,以仕女,花卉为主,在上海举办个展,梅党梅迷争相购藏,如《纨扇仕女图》《双红豆图》《天女散花图》,都是他最受欢迎的题材。
梅氏习画时期,认识了许多名家,相互往还,受益良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陈师曾。由于陈师曾的提携,梅兰芳得以认识许多杰出名家,见识提高不少。有如当时在北京的陈师曾,旅居法国的美国女作家史坦因女士(Gertrude Stien,1874—1946)。1910年代的巴黎,受到史坦因鼓励资助的艺术家作家有马蒂斯、毕加索、海明威等,后来都名震世界。无独有偶,约略同时,齐白石也在陈师曾的鼓励、推崇与建议之下,从1920年到1929年,“十载关门”,苦心孤诣,开发出“红花墨叶”一派,后来居上,取代王梦白,成为一代大师。
梅兰芳三十岁生日时,几位老师在缀玉轩合作绘画,以为贺礼。由凌植支开笔,画枇杷一树,占去大半画幅,姚茫父只能在枇杷树下补蔷薇、樱桃,陈师曾在其后添上山石、竹子,此刻画面已满,无处可画。王梦白灵机一动,在陈师曾的山石上,添加了一只鸣叫的八哥,为画面补上了声色动感。最后轮到了齐白石时,全画基本已经完成,再无添补空间。白石老人,面对画纸,细想了一下,在张嘴八哥上方,画了一只小蜜蜂,使八哥蜜蜂之间,产生了戏剧性的互动,真是点睛妙笔,传神之至,全画也顿然为之立体了起来,赢得满堂喝彩。后来梅兰芳回忆道:“白石先生虽
然只画了一只小小的蜜蜂,却对我研究舞台画面的对称,很有参考价值”。触类而能旁通如此,足见梅氏“悟性”之高,一启便发,一点就化,他人焉能及此。
梅兰芳的人物画,先从陈师曾入手,后又加入姚茫父的画法,远接金冬心,近参齐白石,尤以仕女、佛像、达摩最拿手,凡有所作,皆古朴沉静,神形兼备,毫无烟火俗气。他自己常戏言是“冬心先生再传”,可见他于绘画一道,立意取法高古,不入软媚一派。
关于梅兰芳画古佛罗汉,流传着一则有趣的故事:一日下午,梅氏在家,对临自藏明代画佛名家丁南羽(云鹏)的《罗汉图》,刚画完倚松坐石的罗汉,陈师曾便带领罗瘿公、姚茫父、金拱北等名画家来访。金拱北看了新画的罗汉,故意苛评道:“我要挑一个眼,这张画上的罗汉应该穿草鞋”。梅兰芳谦虚惶恐答道:“您挑得对,但是罗汉已经画成,无法修改了,那可怎么办?”金拱北哈哈一笑说道:“我来替你补上草鞋”。只见他拿起笔来,在罗汉身后添了一根禅杖,在其上挂了一双草鞋,旁边还补挂了一束经卷。于是众人都喝采,说补得好,拱北先生于是得意的在画上写下了两行跋语:
畹华画佛,忘却草鞋,余为补之,并添经杖,免得方外诸公饶舌。
后来陈师曾也在画上题了一首四言诗,加深画意以助兴:
挂却草鞋,游行自在;
不听筝琶,但听松籁;
朽者说偈,诸君莫怪。
姚茫父随后补了一首颇有禅机的五言绝句,启发观者云:
芒鞋何处去,踏破只寻常;
此心如此脚,本来两光光。
上述故事,为一则绝佳艺文掌故,知者甚众。但梅兰芳的古佛罗汉图,却是难得一见,踪影杳然。我曾刻意搜求多年,运气不佳,毫无所获,不禁为之纳闷不已。一日下午,在台北一家古肆门后,瞥见挂了一张梅兰芳的梅花,于是急忙凑上前去,仔细审视,不料却发现,此画后面,还挂着一张画,用手掀开一看,居然是梅兰芳画的《无量寿佛图》,而且是属于金冬心、罗两峰一路的,十分精彩。我且按下心头狂喜,闲闲走向店主,散散谈了天气,淡淡问了价钱后,觉得还算合适,精神为之一振,双眼微微发亮,便沉着的请主人痛快割爱了。
《无量寿佛图》是梅兰芳三十六岁时的作品,画无量寿佛一尊,着大红袍,跌坐于石壁流泉之间,皮肤黝黑,秃顶披发,腮胡满脸,双目圆睁,做印度罗汉尊者像。人物衣纹细劲简洁,山石树竹笔法刚健,泉石苔点浓淡得宜,全画构图虚实有度,显示他过去所学的名家笔法,已能融会贯通,画法已有自家风貌,十分难得。画上款识十分简单,只有“楠风先生清供,己巳九秋,万善弟子梅兰芳敬绘”。下钤朱文印“老梅”一方。画精题简,当是应梅党梅迷索画之请,专心绘制,非一般泛泛应酬急就之作。
梅兰芳的书法,以行、楷为主,不走赵孟、董其昌的路子,上追唐人,融褚遂良与柳公权入一炉,中锋行笔,秀美清劲,字型瘦长,风格利落,十分精神,一似其人。论者谓梅书有如他在舞台上的表演,亭亭玉立,一身是戏,无声不歌,无动不舞,含蓄洒脱,意境淡雅,可谓妙喻。
我们从他的《无量寿佛图》还可以看出,梅兰芳的画艺与他的演艺一样,博收众采,不但吸取今人的营养,同时还受到了家中所藏古画的影响,构图有开合清爽大方的古气,毫无琐碎拼凑草率的时病。画家习画,除了向时人讨教之外,还应该通过收藏,拜古人为师,方能扩展器量,放远眼界。梅兰芳自云:“我好结交、善看书、爱绘画及收集文物的习性,也可说是祖传给我的天资”。他的收藏始于戏画,藏品中最丰富、最有艺术价值的亦属戏画。其中,以存留至今的晚清沈容圃所绘《同光十三绝》,为戏剧图像史上的重要史料。
近年来大陆拍卖市场兴起,梅兰芳的画作,往往能够拍出天价,像他在1947年创作的《松寿图》立轴,因为题材十分特殊,又经由张伯驹等名家收藏题咏,预估价不过四五万人民币,成交价则高达八九倍多,令人咋舌。像他这样的艺人,生前演艺受到举世推崇,死后画艺受到众人追捧,求之古今中外,实不多见。
梅兰芳出在北京前门外李铁拐斜街梨园世家旧居,从那条窄窄的斜街,开始了他福大量大的戏画人生。而他生前居住过的几个地址,倒是挺能反映他的一生。十四岁,他从百顺胡同移居芦草园,反映了早期学戏的顺利与莳花的心性。十五岁,母亲病逝后,他移居鞭子巷头条,对应了艰难的舞台开拓过程。二十岁,自上海演出归来后,名声大噪,全家移居北京鞭子巷三条,开始了不断自我鞭策的艺术生涯,名声日隆。
三十一岁时,梅兰芳移居北京东城无量大人胡同,新居有七个打通的院落,其间修建有荷花池、长廊、假山花园等,还有一座西洋二层楼房,是京城文人聚会的场所。他的《无量寿佛图》一画,当是在此完成的。在那里,他好整以暇,广会世界各国名人,如印度诗哲泰戈尔,瑞典王储夫妇(后来成为古斯塔夫六世)、美国前总统威尔逊夫人、日本著名歌舞伎艺术家守田勘弥和著名画家渡边、美国好莱坞影帝范朋克,意大利女歌唱家嘉利古契等,正可谓胸怀中国,放眼世界。据说泰戈尔十分重视此次会面,特别带了一把圆形绢面纨扇为礼,用毛笔书孟加拉国文短诗一首于其上,并自译成英文。一起陪同访问的诗人林长民(林徽音之父),当即将这首诗译成古汉语骚体诗,一并写在纨扇上,系以短跋,记其始末。
无量大人胡同,在北京东城建国门地区,是东单北大街路东从南往北数的第七条胡同,明代称为“吴良大人胡同”,清代因为附近有个无量庵,以讹传讹,便被叫成了“无量大人胡同”,1949年以后,胡同改名,成了“红星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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