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1
闾四秋
信札,是人们传递信息,交流思想和情感的媒介,在人们日常生活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尤其在信息、交通不甚便捷的社会更是如此,所谓“烽火连天月,家书抵万金”。
湖南省博物馆自1951年筹备建馆时起,就非常注意收藏历史名人的手札和墨迹,经过六十余年的不断积累,名人手札已成为我馆藏品的重要特色之一,共收藏有近300位古代、近现代湘籍和外省籍历史名人的手札,如外省籍著名历史人物周祖培、官文、丁宝桢、李瀚章、李鸿章、穆图善、廷棒、恭亲王奕?、王文韶、陈宝琛、薛鸿年、岑春萱、端方、夏同稣、陈衡恪等等;湘籍人物达200多位,如李东阳、王夫之、陶澍、贺长龄、魏源、何绍基、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郭嵩焘、刘长佑、李星元、李元度、谭钟麟、谭延闿、谭继洵、谭嗣同、易佩绅、王闿运、黄自元、曾纪泽、王先谦、张百熙、冯锡仁、瞿鸿机、齐白石、熊希龄、黄兴、蔡锷、杨度等。收藏手札的总量近两万页。这些名人于札总量中,湘籍名人手札占居绝大部分,其中有些重要历史人物的信札多达数十乃至千百通之多,如谭延闿的家书及写给同僚、部属的信札多达1300多通,左宗棠、王先谦等名人的家书及写给僚属、亲友的信札亦超过百通。
近代以来,湖南人才辈出,一大批杰出的湘籍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教育、科技名人,活跃在中国近代历史的各个领域,对推动中国近代社会的进步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们在各种交往过程中留下的信函手札,或传递见闻实录,交流政见、军事谋略、事功和修为心得;或抒发对社会、国情、人际的感慨;或书报平安、教育子弟,内容包罗万象、丰富多彩,既是人们研究社会历史、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艺术和湖湘文化以及这些人物生平、业绩、思想的重要的文史资料,又是名副其实的书法艺术作品,极具管中窥豹的文史价值和赏心悦目的艺术价值。
兹择录数通有关诫勉子弟的家书手札释读鉴赏如下:
一、曾国藩膺任两江总督后复胞弟曾国荃、曾国葆的信(图一)
信札释读:
沅、季弟左右:
十二早接弟贺信,系初七早所发,嫌到此太迟也。兄膺此巨任,深以为惧!若如陆、何二公之前辙,则贻我父母羞辱,即兄弟子侄亦将为人所侮,祸福倚伏之几,竞不知何者为可喜也。默观近日之吏治、人心及各省之督抚将帅,天下似无戡定之理。吾惟以一勤字报吾君,以爱民二字报吾亲。才识平常,断难立功,但守一勤字,终日劳苦,以少分宵旰之忧。行军本扰民之事,但刻刻存爱民之心,不使先人之积累,自我一人耗尽。此兄之所自矢者,不知两弟以为然否?愿我两弟亦常常存此念也。沅弟多置好官、遴选将才二语,极为扼要,然好人实难多得,弟为我留心采访。凡有一长一技者,兄断不敢轻视。谢恩摺今日拜发,宁国日内无信,闻池州杨七麻子将往攻宁,可危之至!即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在清王朝镇压太平天国运动的过程中,曾国藩及其创建和指挥的湘军连年征战,为延续清王朝的统治立下了汗马功劳。咸丰十年(1860年)七月,曾国藩被清朝廷授以两江总督实职,并以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汉人受任两江总督的封疆大吏实职,无论是对于受职者还是家族,都是非常光宗耀祖的殊荣,曾国藩及其家族也不例外,都是弹冠相庆。在获悉这一消息之后,曾国藩的胞弟曾国荃、曾国葆及时飞书致贺。然而,素以修身、齐家著称,且深陷封建礼教而颇挚“愚忠”的曾国藩,在收到胞弟贺信后,从“祸福倚伏”的角度,给胞弟复函共勉,由此可见曾国藩的为官心性和睿智。
二、左宗棠征战新疆途中营次飞书督教子女
1、光绪戊寅年闰二月二十三日左宗棠于酒泉营次谕子孝宽、孝勋、孝同书(图二)
信札释读:
宽、勋、同知悉:
三月下旬接宽来禀,得悉一切,深慰。我本无心念家,惟人生须有结局,不能不早为之。所览宽禀,近事尚无不合,足释身家之年。
柳庄近处胡家坝大塘冲田屋山场塘坝均好,合之现有田屋庄业,将来可安一家,惟粮饷甚重,须岁有津贴,始免偏拮。
石湖板桥等处田屋塘坝均好,山场亦宽,可安两家,粮饷较轻,无须津贴。
板石坳置之田,岁租共三十余石,可作墓田,起茅屋数间于墓之左右,以住佃人。将来仍须盖一享堂,便上琢往来住宿,中嵌墓铭,积数年租息当可了之。
我将来葳蜕之所,如以岳麓为定,尚须于近茔处置一小庄为享堂。将来住石湖、板桥两房子孙即守琢人也,尔凡葬处是否无须改卜,尔婶定须合葬,宽来禀并未说及,殊属疏漏。如天鹅山合宜,亦须置墓田,作享堂。
此外,宜添置田屋,以安置一家,并购寿田祭产,可陆续谋之,亦无须急急耳。
大约山场均须广栽树竹,私塘均须蓄养鱼苗,择勤朴佃农,俾其安心耕种,则田产常熟,岁租无减,可为久远计,目前所费亦属无多也。
西园等归时告以合族建祠、置义产,及为中年未娶世绪将绝者,谋娶妻延祀计,需费当与尔等谋之,大约总在数千金以内。如有成议,可寄信来。世延积欠之积,原谕尔等清理。其居乡居城,亦听其自酌。惟寄居岳家庄屋于义无取耳,昨次置买石湖、板桥之田,是否由其经手,宽来禀并未言其近状,殊不可解。
朱甥杭州病故,此间已有所闻。宽禀代为照料,一切已甚周妥,我心稍慰,惟和婶素不晓事,其子难望成立,终是不了之局,应传我谕,令其回老师潭新居自营生业,舅家不堪久累也。朱氏世德已衰,大姑母之泽,恐不能长保其孙,尔等欲留其一孙在家塾课读,原是厚道,惟须察看其性质向正与否,须防其引坏诸孙,切要。
二伯母处,我可不理会(例送甘奉二百,逝后即应停止。宽过鄂时与若农如何说,何无一字述及)其李老姨命苦可怜,尔生母时常照料,以慰其意。其满女婿方功渭昨同杨石翁来肃,已给盘费银五十两,并托若农汇廉银二百两畀之。功渭向于我处不通闻问,满姑又故,所以待之者只合如此。功渭体弱多病,恐不永年,意欲在此觅差委,我不允也。功渭又言所遗一女,意欲与孝同之子订姻,且云已与孝同说过。我意方家与我向非素交,此女幼即失母,若即订为孙妇,时来即须代为抚养,又是一累。如孝同未曾应允,可罢此议。凡诸孙论婚,须先禀知,切勿轻许。吾意总以寒素勤俭忠厚人家为相宜,不屑攀附世官也
旧仆中所亟宜怜恤者周光照、曾昆厚两人,当极留意光照近状何如,须另择佳处俾其耕种获利否?曾昆厚未与取妇,闻其腰脚受病,步履维艰,当急思所以?之,俾得饱暖终身为妥,便中可详以告我。
李国贤屋改作前栋,所拟方向以门朝西,正厅朝南为是。芝岑廉访所拟图式,应早寄阋、三合土改作砖墙,所费更省,但底用眠砖,实砌五六尺上始灌斗砌,较坚固也。蕴翁复信已到,仲云兄信想仍由家中转递,此间尚未接得,西事正月初大捷,俄人更驯顺逾常,伊犁收回之期必不远矣。崇星使、抚署均有信来。
若农信来。我二月十七日所发家信及附寄一包信到,而外包未到,内有致杨性农书湘已并付浮沉矣。兹又缮一通寄去,可取银百两面送性翁,以慰其意。吾同年存者,只剩此翁矣。初年意气相得,中岁以后彼此不甚融洽,音问不疏,盖志行难以尽同耳。尔辈见之循子侄之分,执礼甚恭固宜,惟不可发议论,不必请教。盖为是,性翁来书言在少云处曾见过大姊数次。我意晋见父执,非女子事,而性翁与我并非心交,不解大姊何忠如此,察看大姊平日于母教口少体会,母德可师法者甚多,伊不知则傲而专尚其下,不思女范所重者德,世俗所称诗词字画均无足言,所讲者礼法,而丰采言论,均非所尚。古云无才便是德,有德边有福 尔等可将此信与之一阅。
闰三月二十四日酒泉营次书
2、光绪戊寅年五月初六日左宗棠于酒泉营次谕子孝宽书(图三)
信札释读:
谕孝宽悉:
勋、同来省随我赴酒泉,勋厚同敏,均可爱也。适以省试,伊迩告归长沙,端午后就道。请处分家事,兹条示于后:
邑中书院改建未得,余不欲持异议,亦不欲取回原寄廉银,冒侯去任存项,可呈缴县中为育婴、普济经费,聊尽我心。
尔兄基地修筑竣,事前晤刘克翁,亦说平稳,惟须薄置墓田数亩、口舍数间,为上琢憩息之所,誌铭即嵌墙壁。
母茔形势佳否,吾难悬揣。惟闻山童土敞,定非佳壤,不足安尔母体魄,且吾百年后亦必得一栖神之所。堪舆家言断不可信,而水、蚁宜避,虽达观者不得无动于中。刘克翁言八尺坳地好可葬,上年曾为买定。又曾子原亦颇言其佳,似故茔宜改当卜斯口,吾与勋、同言之矣。如八尺坳(当即板石坳、怀清老屋离此不远)可以建茔,当即谋迁葬,不须别图,合葬亦行古之道吾意如板石坳可葬,则尔母迁安于右,二姊祔右之右(下二尺可矣)吾百岁后窀于左姨祔左之左(下一尺),庶地下团聚,不异人间子孙岁时祭扫亦便也。如定此为新茔,只须请到元圃、曾子原两君同诣山定穴,不须再求地师,只须诹吉造坟,不论元运,较之寻常卜葬为易。尔兄在日虽坚属不可改葬,惊尔母体魄,此次改卜由我,尔兄弟可无疑也。
吾积世寒素,近乃称巨室,虽屡申儆不可沾染世宦积习,而家用日增,已有不能撙节之执。我廉金不以肥家,有余辄随手散口,尔辈宜早自为谋。大约廉余拟作五分,以一为寿田,余作四分均给尔辈,已与勋、同言之,每份不得过五千两也。寿田以授宗子袭寿者,凡公用均于此取之。
念恕所呈请安帖子,字画端正,吾甚喜之,可饬其照常读书,以求长进。饬勋、同过兰州时捡筐匣中物赐之吾本无珍异之物,且赐孙亦不在珍异耳。
诸孙读书,只要有恒无间,不必加以迫促。读书只要明理,不必望以科名。子孙贤达,不在科名有无迟早,况科名有无迟早,亦有分定,不在文字也。不过望子孙读书不得不讲科名,是佳子弟,能得科名,固门闾之庆;子弟不佳,纵得科名,亦增耻辱耳。吾平生志在务本,耕读而外别无所尚,三试礼部既无仕途时,值危乱,乃以戎幕趋家厥后,以不求闻达之人,上动天鉴,建节赐封,忝窃非分,嗣复以乙科入阁,在家世为未有之殊荣,在国家为特见旷典、此岂天下拟议所能到?!此生梦想,所能期子孙能学吾之耕读为业,务本为怀,吾心慰矣。若必谓功名事业、高官显爵无忝乃祖,此岂可期必之事,亦岂数见之事哉!或且以科名为门户计,为利禄计,则并耕读务本之素志而忘之,是谓不孝矣。勋、同请归赴试,吾以秀才应举,亦本分事,勉诺之,料尔在家亦必预乡试。世俗之见,方以子弟应试为有志上进,吾何必固持异伦,但不可借此广交游、务徵逐、通关节为要,数者,吾所憎也。恪遵功令,勿涉浮嚣(庶免耻辱)。丰孙读书如常,课程不必求多,亦不可过于拘束。陶氏诸孙亦然、以体质非佳,苦读能伤气,久坐能伤血,小时拘束太严,大来纵肆反多,不可收拾;或渐近憨唳,不晓世事,皆必有之患,此条切要,可与少云、大姊详言之。
勋、同来言坚以举家度陇,就近侍奉。为是,吾断谓不可。吾年已衰暮,久怀归志,特以西事大有关系,遽尔抽身,于心未尽,于义未可,然衰颓日甚,岂能久搜要津,西事稍定当即归矣。携家累数千里,水陆并程,到陇不数月或年许,仍须整归装,劳费万状,是岂不可以已。陇地苦寒,水土不宜,气候大异,诸孙幼小,虑非所堪。吾乃头自临边,岂遑分心内顾。自任薑圻,所有养廉均随手散去,计陕西所存不过两万余两,若眷属西来,盘费用度所耗不资,正恐归休以后两袖清风,无以为养,安能留余粟分赡子孙?!且一冢全染官署习气,望其异日茹粗食淡,断有难能而衰朽,龙钟更何堪以家累营心也!是尔曹晨昏侍奉,徒有其名,而吾以百年待尽之身,怀百年未尽之虑,一如村老野夫亦可谓无聊极致矣,尔曹思之。
丁婶壬婶先后夭谢,两妇皆名家女,共抚一子,极为可念,李老姨晚景至此,赡养难望,吾意欲分致薄少与之,尔兄弟可共计议禀知,以了此愿。
外家萧条,二舅之欠数百两债,闻尚未清偿,息耗日增,家计日窘。吾意欲为早清夙债,俾得从容。
夏经笙处(拟由鄂台)缄致四、六百两,以供太夫人甘脂。莼农现在兰州,甚能治事,暂不急也。
宗族中应周恤者,除常年义谷外随宜给予,先近枝,后远族,分其缓急轻重可矣。此后寿田有成,则归寿田支销耳。
西事诸见章奏,大约绸缪之固,可规久远,非一时所能,亦非一手一足烈。勋、同在此,略有所窥,可详问之矣,不复赘也。
五月初六日酒泉营次书
自1875年5月3日被清政府授予钦筹大臣督办新疆军务,至1880年11月14日应诏回京,左宗棠以古稀垂暮之躯,为承担起收复新疆的重任,跋涉征战戈壁沙滩5年有余。芹宗棠出身低微,向抱“身无半亩,心忧天下”之志,即使在加官进爵,“建节赐封,忝窃非分,嗣复以乙科入阁,在家世为未有之殊荣,在国家为特见旷典”之后,仍在规划军务之余,飞书督教子女“此生梦想,所能期子孙能学吾之耕读为业,务本为怀,吾心慰矣。”早在浙督任上之时,左宗棠捎带薪银回家之时致书“霖儿”:“念家中拮据,未尝不思多寄,然时局方艰,军中欠饷七个月行奇,吾不忍多寄也。尔曹年少无能,正宜多历艰辛,练成材器。境遇以清苦淡泊为妙,不在多钱也。”字字玑珠,今天读来亦无不令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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