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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的书店老板们

时间:2024-06-18

欧阳诗蕾 陈查理

不错的生意人这作家梦是越来越远了。三月阳春,河北衡水武强县,44岁的程永辉一大早就站在自家“蔚蓝书城”里琢磨。前一天晚上他听最年轻的老舍文学奖得主作家文珍分享写作心得和诗时,对自己作的那些诗失了望。作为店主他又心情激动,以往总觉得自己的店和大城市那些书店还是差了一些,但这回竟把作家请来自己书店的微信群了。

武强县没出现一例新冠疑似或确诊病例。程永辉的两家书店得以开门营业,疫情之下来客寥寥,好在新学期各校学生有教辅的刚需。一小时四十多分钟里,程永辉和100多位群友静候文珍的一条条长语音,同样静候着的还有全国各地40多家书店的微信群,期待她的语音被同步转来,几千人鸦雀无声。活动结束,程永辉邀请群友分享听后感。知性美女,有人说。

群里好像没人读过文珍的书。过了会儿,有人提议,要能把《明朝那些事儿》的作者请来,就太棒了。我去给出版社提建建议,程永辉说,咱们书店请不动。

在一些中小书店店主看来,一呼百应的号召力只是品牌连锁书店的特权。这样网红体质的书店这个时候出来呼救,反而透支了文青的钱包,让更多开在城市社区的独立书店、二三四线城市中的“沙漠绿洲”得不到关注。

这一场线上沙龙,是全国实体书店联盟“书萌”创始人孙谦和码字人书店创始人李苏皖联合发起的“星夜联航”的首场活动:邀请作家们在一个有主持人、群小助手所有参加的书店负责人的主微信群开线上语音沙龙,再借助群助手同步转发到参与活动的书店社群中,由此带动书店的读者社群活跃度,进而拉动书店销售。

1月疫情蔓延以来,书萌微信群里的店主们纷纷关门歇业。孙谦发起面向全国中小书店的调查问卷收到l021份有效答卷,截至2月5日晨8时,有926家书店停止营业,37.02%的书店的资金储备只能维持不到一个月,42.02%的书店撑不到三个月。

“干着急。”孙谦在电话里说,她在书店工作过12年,自认是传统书店人,疫情之前特别抵制抖音。但最近她开始劝书萌群里的店主们直播卖书,适应经营的线上转变。“你怎么能要我开抖音呢?”一些店主对抖音仍抵触,也有些店主开始摸索抖音、微博等软件的使用。但群里不少人都参与了孙谦发起的“星夜联航”活动,活动对拉动群热度和售货的效果因店而异,对程永辉来说,生意是生意,办沙龙的读者群是他的“纯文学群”,卖书的群是另一个。

2002年,在素以“高考工厂”闻名的河北衡水,程永辉就超前地在县城搞起“书吧”,提供一个地方让县里爱书之人坐下读书喝茶,来的人却越来越少。2008年,他把书吧改成蔚蓝书城,增售文具,兼售教辅。

两年前,开店赚了钱的程永辉着手开梦中书店时去50多个城市的书店取经,这才发现书店林子里什么样的都有:诚品,喜欢,是未来书店的样子;读者书店,印象较深;更多书店好是好看,但店那么大,东西那么贵,又没什么人来,怎么养活自己呢?他摸不准盈利模式。

去年12月21日,程永輝梦寐以求的“之外”书店终于在衡水市开门了,“繁华之外,必有净土;所有美好,如约而至”。店两楼,暖色原木装修,不卖教辅,选书质量比县里的书店高,也高于程永辉平时的阅读水平,“感觉市区人民的阅读水平、知识水平,还有知识储备量肯定要比我高得多。”开店首月盈利后就是两个月停业,还是县里书店卖教辅的钱来补贴它。

县里书店从18年前的11家减少到4家——新华书店一家,程永辉的店却扩张到了两家。这些年店里只卖好书、不卖盗版书,四处取经,合理扩张,因地制宜地卖教辅,程永辉自认是个不错的生意人,这次撑三个月没问题。说到那些叫苦的同行,他语气诚恳:“连三个月你都挺不过去,你最好是干脆以后就考虑不要开。”

“流量向知识分子靠拢”“这是一封求助信,也是一份邀请函。15年前,我们创办单向街时,就希望它不仅是一家书店,更是一种精神与生活方式……”2月24日,单向街书店公号发布《走出孤岛保卫书店坚持了15年的单向求众筹续命》一文,当时身处日本的许知远在文章里念了一段语音。文章指出因疫情影响,书店2月份收入较往年下滑80%,因此发起50元至8000元不等的众筹助力计划。

众筹文章在微博上被转发两万多次:转发者有演员姚晨、歌手叶蓓,还有去年底曾在《十三邀》与许知远对谈的日本音乐家坂本龙一。文章也让程永辉所在的一个书店店主微信群忽然热闹起来,这个群自疫情起就忧心忡忡,此时讨论激烈。

群友甲:“单向是把同情和怜悯做到极致了。”

群友乙:“各有各的活法,只是大多数的书店只能望单向而触不可及。

群友丙:“我不相信日子活不下去的人能出国旅游。我更不相信一个真热爱书店的老板愿意冒着书店倒闭的风险出去玩。

群友丁:“喊救命和卖惨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群友戊:“老许去年上薇娅直播,没记错的话,单向历应该是买(卖)了七八千册(实为6500册),不过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参加其他直播。”

“它不是一个众筹,但肯定有情感的号召在里面。”单向街实体空间负责人武延平说,白色3M口罩捂住了他大半张脸,他解释,所有众筹项目都反馈的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由几位媒体人在2005年创办的单向街书店曾被香港文化杂志称为“京城文化策源地”,自有出版物《单读》颇有影响力。武延平说,消息发出后,也有一些企业向他们抛来了橄榄枝。

单向街自救行动的声势越来越大。3月9日,晚8点,许知远在淘宝主持一场几大实体书店的联合直播,轮流连线先锋书店创始人钱小华、1200bookshop创始人刘二萬等人。喝了两瓶啤酒和一杯威:士忌后,许知远开始直播,主要目的是推出书店盲袋。但最大的IP是淘宝顶流主播薇娅,直播开头,薇娅问:知识分子向流量低头,您怎么看?“我是抬头做的直播,为什么不能理解成流量向知识分子靠拢呢?”许知远说。

南京先锋书店创始人钱小华开店24年。他和許知远直播连线时端坐着,像和观众们汇报一样说了最近的书店自救情况。许知远在连线结尾飞快问他:“你今天直播是什么感觉?你直播觉得很奇怪吗?反正我觉得很奇怪,但我觉得这是不是未来的潮流啊?”56岁的钱小华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这是我第一一次搞这个东西。”

先锋书店直播间的观看人次是5572,另一书店晓风书屋直播间是726,单向街书店联合直播累计观看量145万人次,同时播放与许知远连线时的薇娅直播间的观看人次是1680万。

“本来薇娅;是找到我们,想和单向街一起做点儿事情。我们就想,最好找几个同行一起来把这件事情表达一下吧。”直播几天后,许知远在东京街头边走边在电话里说。他正在日本写作他的《梁启超》第二卷。

疫情也迫使单向街更新自身的商业模式。会员自救计划发起以来,制订会员计划成了单向街实体空间负责人武延平的主要工作。单向空间的优势是有每年数百场线下沙龙的经验和出版社、作家资源,在理想状况下,线上运营将迅速扩大单向空间品牌的传播度,吸引更多公域流量。

3月16日,社群运营正式启动。单向空间会员计划中的一项服务,是建立读者群或书友群,推送优质阅读内容和闪购、促销、拍卖等优惠力度较大的线上商务活动。在已定下的运营方案里,许知远会针对会员群做几档音频节目。他写书,拥有自己的访谈节目,本身即是这个品牌的IP和流量,这是其他书店无法比拟的优势。

在一些中小书店店主看来,一呼百应的号召力只是品牌连锁书店的特权,而它们又更容易占据疫情之下主流的传播渠道。出版业、书业微信公众号“做书”发了一篇题为《只靠情怀充值能拯救单向空间吗?》的文章,表示单向空间这样网红体质的书店这个时候出来呼救,反而透支了文青的钱包,让更多开在城市社区的独立书店、二三四线城市中的“沙漠绿洲”得不到关注。

“我不会给任何书店盲目打钱,商业是商业,风险是商业计划中应该考虑到的一环。如果十几二十年老是倒闭求救,那可能要打磨自己的商业方案。”南京换酒书店老板张雪健在个人豆瓣上吐槽。

无情带货群当程永辉正聆听文珍的语音分享时,辽宁沈阳的离河书店读者群也在同步直播。店主一号孙晓迪感到“解放了”,“终于不用盯微信群了”。

离河书店的读者群是2月13号拉起来的。疫情发生,书店关门。连续一十天收入为零后,孙晓迪和高明坐不住了。店主二号高明加过一些微商群,群主一声“五斤鲜梨,现在报数”,群里一溜儿“一二三四五”。“那我们也能拉个群,”高明和老婆孙晓迪商量,“照猫画虎地整,卖书。”

“书店群是整灵魂那个事的,它整不了这种赤裸裸的买卖。”38岁的高明说。为了精准找人——别加进来一堆只交流读后感的,离河书店公众号发了一篇文章《不能华丽等死,得浑身是泥、打着滚地活下去》,文末留下二维码,名为“无情卖货群”。每个人进群前都要再经受一番拷问:“这是无情卖货群,你是不是来买货的?你想清楚了吗?”群公告写,是买卖把我们连接在一起。

建群后,孙晓迪的工作时间是早8点到晚11点,维持群热度比平时开门营业时还累。无情卖货群搞接龙游戏,每天话题都不一样,“烂书分享第二弹”.“你最喜欢哪个书里的食物”,每个人入群要改备注“名字+在读的书+阅读进度百分比”,孙晓迪不得不每天挤出时间来读书,不然阅读进度在群里跳来跳去,她不好意思发视频卖货。高明看的是从死亡写起的苏珊.桑塔格等人的逆向传记《暮色将至》,已经“0%”了好些天了,一天突然蹿到“5%”,高明夜里11点还在读,“怕被比下去。”

一开始,群友们一股脑儿地想买《鼠疫》中文版英文版和《血疫》,后来看到“流感”两个字都想吐。孙晓迪推许倬云的《万古江河》方方的《乌泥湖年谱》,介绍得很具体。不喜欢的书进了也懒得推,放书架上让游客买好了。有人看到推荐,不错,遂上网购买打折款后再向店主致谢,“谢谢推荐啊”。

“我都给整笑了。”孙晓迪说。踢群。这是原则问题。

开书店前,高明是报社记者,孙晓迪是出版社编辑,出过5本书。两人从北京回到沈阳后再找工作,挺难。重新适应沈阳的过程有些煎熬,孙晓迪天天憋家里写作,遇上创作瓶颈,情绪低落。高明想如果开书店,可以让孙晓迪出来见见人,两人也能“找到在这个城市的位置”。2017年开店是个50平米的小集装箱,店差点儿死掉,两人便把自住房给卖了,“为啥花这么多钱,是因为这个时代不会给小书店机会的。”卖房那天起,他们决定要建立一个沈阳文化地标,南京有先锋,广州有方所,那沈阳也要有离河,在全国的书店里有自己的声音。

什么是沈阳的血统?重工业。离河书店由车间改造成,店里现在还悬着一个天吊,书架跟工业设备结合。书店所在的1905文化创意园原来是沈阳重型机械厂,店漂亮,又在文创园,常有来玩儿的游客阿姨们上店里拍照,无视店门口的“谢绝拍照”牌,笑眯眯地说:“让姨拍照,给你宣传宣传。”高明再一位位请出去。

“我们开书店最开始是很骄傲的,但是我知道读书人也很骄傲。”高明说,想开一家能给读书人一些尊严的书店。沈阳有的大书店里头卖烧烤卖牛排、卖咖啡,小孩在里面疯跑,高明觉得书店不是那样的地方。开了店,从书店面积、装修流动资金,这些账算得清清楚楚。书虽然没有保质期,能一直放着,但每个月也总得卖出去一定量才够吃饭。图书的平均折扣,一本书的利润做到最高也就是35折左右,卖1万块钱书出去,也就挣3500块钱,交了房租后还剩多少?怎么吃上饭?

“我们开书店最开始是很骄傲的,但是我知道读书人也很骄傲。”高明说,想开一家能给读书人一些尊严的书店。沈阳有的大书店里头卖烧烤、卖牛排、卖咖啡,小孩在里面疯跑,高明觉得书店不是那样的地方。

今年1月以来,他们看到其他小书店的停业通告,也动过念想,又觉得这样辜负了读者。他们考虑最坏的打算就是卖车,撑不下去再撤。读者救了他们。无情卖货群拉群第一个24小时,他们卖了1万块。不少是从离河50平米集装箱时代时就相识的顾客。有人上来就充值,转1000块钱给高明,完了啥也不买。有英文很差的熟客一下买了3本单价超百元的英文书。高明问,你这玩意儿看不懂,还买它干吗?对方答,我留着收藏。一位拮据的年轻人,以往到离河书店只挑30元以下的书买——最近为离河花了快300块钱。别买了,高明劝,离河已经度过了最难的阶段。让我尽一份力,那位年轻人说。

“说句官方的,我们是一个典型的私域流量的书店。”高明说,“我们没有那种像某书店那样一呼百应的影响力。为我们续命的这些读者们的情谊真的是一本一本书积累起来的。”

2月中旬物流运转后,南京的换酒书店恢复了线上旧书售卖业务。一版一印的《围城》汇校本》《现代美国妇女》《罪与罚》、玛格丽特.亨特英译的《格林童话选》……到2月底,换酒书店老板张雪健和妻子曹蓉计算,线上售书的营收基本可以覆盖他们一个月的房租成本。1月20日闭店后,换酒书店至今沒开门,书店毗邻南京夫子庙老门东景区,主要读者是游客和大学生,现在都在家待着。但书店基本没有亏钱。

从2018年开店起,换酒就在微信上不定期推荐张雪健从各地淘来的旧书。大学时,张雪健常到北大附近的豆瓣书店,深受影响。“豆瓣书店的气氛、理念都是换酒书店模仿的对象。18岁的我喜欢,现在也还是一样喜欢。”他从豆瓣书店学到了背景音乐的重要性、要准备藏书印,他设置了和豆瓣一样的一个书籍分类“关于书的书”。

张雪健读书多、快、杂。晴耕雨读,书能换酒,图的是自在。最开始,他放些旧书在店里,是想做个文化点缀,但一些漂亮的旧书出乎意料地受年轻人欢迎,成了换酒书店的主营业务之一。

2月底,他在微店上架了几本90年代出版的三毛的书,很快售空。原本,作家三毛不在换酒书店的选书范畴,读者推荐下,张雪健找来读后,,发现这个他认为过时的作家写出了十八九岁人的心境,这也让他更了解自己的读者群。不过只要有,人来店里问大冰的书,张雪健都答:“我们没有这本书。”再建议,喜欢看小故事可看《皮囊》,喜欢人情冷暖可读李娟。若寻来者一口南京话,便推荐南京作家葛亮的短篇集。如果读者始终坚持要买大冰的书,他就建议去离换酒不远的新华书店看看。

孙晓迪觉得自己书店约等于潮牌“买手店”,节省的是读者筛选的时间。“我的书店,以一己之力杜绝了大冰刘同张皓宸卢思浩他们,我觉得我已经很可以了。”她在知乎栏目上写。开店几年,她觉得读者的品位也塑造了离河。有阵子运营艰难,高明把热播剧《都挺好》的原著小说放在了离河书店门口,一个月后无人问津,他又默默把书收了回去。“我们的读者他不让你这样,你即便这样了他不买账,你说你为啥还卖?”高明很得意。

“无情带货群”终日热闹,之前建立的读书群却一片死寂,只能解散。高明有点儿彻悟:把书店与人连接在一起的不是读书,是买书与卖书啊。以前他老爱叫顾客“读者”,但现在他寻思“读者”不是跟“作家”和“出版社”对应的吗?人家掏出真金白银地消费,我怎么就一副高人一等的知识分子形象了呢?

疫情刚发生时,孙晓迪被恐惧、对疫区的关切和书店惨状压得喘不过气。建了微信群后,忙都忙不过来,群里一直活跃,“慢慢地就会有那种感情,反而觉得好像每天也没有那么难”。最开始卖货不能走快递,她和高明开车一户户地送,大家都戴着口罩,门两边连声“谢谢,谢谢”。

“无情带货群”的月营收超4万,跟闭店前月收入差不多。群友们的激情消费消退,营业额一天也能有个两千多块,高明觉得线上运营开始步入正轨了,等熬过疫情,店里可以同时有线上线下的营收,他们还能靠做内容在网络上拉到更多新的读者。夫妻俩都有很强的表达欲,不断给书店公众号写文章分享近期心得。3月中旬,“做书”和“书萌”公众号都转发了离河的文章,孙晓迪特别激动。

“我们虽然在被时代淘汰的边上,但是还能硬着头皮往下弄。那些老书店该怎么办?有的时候我也替同行焦虑。”看着有书店停业的新闻,高明心里就难受一阵。

变,不变在北京,卿松邓雨虹夫妇每月要为地处海淀黄金地段、仅有62平米大小的豆瓣书店付两万元租金,加上水电、人力等成本,月均支出超过4万。店里常年卖打折书,利润微薄,时不时就需要店主卿松接一些图书设计的私活补贴。

再过两个月,又是一年一度交房租的时候,书店和库房加起来,卿松一次得交出去27万。

27万,卿松和邓雨虹在今年2月就已经备好了,“晚一天交都会被赶走的,没有说让你缓一缓这种可能性。但这个房租是我们所有的积蓄了,我们的流动资金很惨的。”电话里,卿松语气慢悠悠。不少书店自救时打出“保卫书店”口号。卿松没有公开求助,也没发一条相关朋友圈。

今年之前,微信上购书的外地读者给豆瓣书店贡献了约40%的营收。豆瓣书店的4个微信号由3位店员轮流负责运营,加过书店微信号的老读者有一万余人,他们会刷到店员在朋友圈不时发布的库存信息和图书推荐,有意买书的人再私聊店员一这是卿松能接受的营销极限。即使在线上,豆瓣书店也保持了一对一、人与人的交流。

“我觉得行业向互联网化和虚拟化的方向发展,都重建自身的社群,寻找独特的路径。”钱小华忧虑的是,人们可能会在疫情居家期间形成在互联网直播购书的消费习惯,这将会对实体书店的未来产生深远影响。

这场疫情让不少传统书店迅速改变观念,发起众筹、吸纳会员接触抖音,卿松表示注意到了同行主动增加私域流量的行为,但他没有兴趣。

“要是真的做什么模式的话,我早就改变模式了嘛。”卿松说,我们只是手艺人,靠天吃饭。

豆瓣书店营业14年。钱小华说,平常找不到的书,往往能在豆瓣书店发现。他在二手书市场见过卿松选书,目睹过一摞摞豆瓣库房里被读者预订的书,令他很羡慕,“卿松非常了解读者需要什么。”十多年前,卿松曾一次性进了两千多本知识分子储安平的书《储安平与〈观察〉》和《储安平文集》,放在门口卖,因为自己欣赏。“豆瓣就是一门心思在做书,它的价值取向就是自由。”钱小华评价。

为什么要开书店要保卫书店呢?卿松最近想到这个问题。他当年的初衷单纯,喜欢书,便开了一家书店。性格内向的他认得出老读者的面孔,会打个招呼,聊两句近况,书店里,人和人都舒展、自在。他记得有个男生,读书时来,上班还来,结婚后来,有了小孩后,带着孩子来。他觉得这就是书店的意义。

“我们可能只能代表自己(说话),书店影响了一部分人。保护了书店,也就保护了大家。”卿松说完马上否认了他的上一句话,“也不能这样说(保护书店),也保护了以这个书店为堡垒的人吧。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说啊?”他犹豫着问我。

“像这个书店(指豆瓣),一天卖不了多少书的,但是呢,如果彻底没有书店,大家只管吃喝,那我觉得这个社会就会缺少一点点儿美感。我们很多人并不买书,但是书店在这里,我们感到心安理得,它如果不在的话,会导致一种文化恐慌。”阿乙说。

一些中小书店店主在采访中都表达了对南京先锋书店的尊敬,作家阿乙也是如此。在单向空间大悦城店的沙发座上,阿乙说起自己去过的国内外很多著名书店。他郑重地告诉我,先锋是可以代表亚洲的书店,他钟爱先锋书店的那些乡村书局,这些年他把先锋的乡间书局都跑了一遍。别人的尊重并不能减少先锋老板钱小华的忧虑。与体量小的豆瓣书店不同,先锋书店有15家门店,这次一口气闭店一个多月,他估算所有门店房租加上100多位店员的工资,亏损额在100万以上。

“这一个月我们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恐惧和压力是扑面而来,每天都在噩梦中醒来。”钱小华在电话里坦言。

除夕前夕,武汉封城,在南京,钱小华关闭了所有先锋门店。自1996年在南京太平南路创立首家先锋书店以来,这是钱小华最艰难的时刻之一。

先锋15家门店或在市中心,或设在总统府、中山陵、老门东、颐和路等重要景点,或依傍优美乡村而建,常被列在“中国最美书店榜”和旅游攻略里。对于“网红打卡点”,钱小华特别高兴。他主动说,春节是先锋书店最大的旺季之一,销售额接近200万元,和国庆、五一并列先锋营收高峰,“(人)挤都挤不进去的。”

“我觉得每一次转折关头都是一场命运的选择。”钱小华忧虑书店行业的未来。2008年后,在低价、高效的购书网站冲击下,钱小华说,那几年全国倒了至少1万家书店。一些幸存者转型为复合空间,走向“颜值”时代。2019年,先锋书店的线上业务只占到6%。把线下流量引到线上、发展互联网销售,是钱小华此前定下的2020年目标。

“我想整个行业都会进入到重新洗牌的阶段。独立书店上半年营收困难都很大,商场里面规模书店更是雪上加霜。我觉得行业向互联网化和虚拟化的方向发展,都重建自身的社群,寻找独特的路径。”钱小华忧虑的是,人们可能会在疫情居家期间形成在互联网直播购书的消费习惯,这将会对实体书店的未来产生深远影响。

书与人2月初,诗人北岛在西班牙马略卡岛,给钱小华发去微信问,先锋15家书店怎样啦?几天后,北岛到了摩洛哥,又打微信电话和钱小华说,要开辟网上销售渠道,邀请作家做直播、音频来促销。

阿乙、作家梁鸿、.诗人蓝蓝、梁小曼、导演王超也主动向钱小华伸出援手、出谋划策。但对钱小华来说最感动的是许多人在书店众筹“盲选”中留言希望由他选书,“你说他们叫我来帮他们选书啊,这个还得了,这个我觉得还得了啊?!”56岁的钱小华在电话那头激动起来,“这是对我这个做书人的最好的奖赏”开书店24年,他觉得最动人的是生命的相连,“你看通过一本本小书在自己的手上滑过去,那个滑的一瞬间就是生命的刹那,跟一个生命的相遇。”

离河书店建立微信群线上运营了一个月,售出会员卡57张,获得流水4.3万元。如果在线下要实现这个数字,每天要至少迎接八百人次,要说至少一百次“你好”一孙晓迪形容,像是闻到了肉香味儿,“你再让我回去吃菜,我真没法做到一如既往。”

开店之始,高明和孙晓迪想开一家沈阳“莎士比亚书店”,成为与这座东北老城血脉相连的文化生活场所,体会800万市民的悲欢离合。但开店中,他越发郁闷,为啥那么多人觉得书店是不需要考虑盈亏的精神家园,人们熟练地在各个实体书店闲逛带娃消磨,熟练地用手机拍下心仪封面,发朋友圈赞美精神家园,再回家网购。“那些精神的文化的东西都很好,可很难让我把店支撑下去。”高明说现在他每天琢磨的是销售额、KPI。

在长沙,一家叫镜中的店原本要在3月8日开业。

那是诗人张枣逝世十周年的纪念日。店主刘海蒂喜欢张枣,店是岳麓山下的三楼民居,第一层是书店,二、三层是民宿,名也取自张枣的诗一“镜中”。楼外樱花已经开了一树,工人们因为疫情无法施工,刘海蒂筹备半年的书店4月再开始装修。

“这个就是生老病死,自然现象。”刘海蒂把书店的兴衰和转型看得很淡。她是北方人,到长沙求学,对星城夜生活和湖南卫视缺乏兴趣,有种漂泊感。在书中发现张枣后,她觉得找到了和这个城市对话的根基。2018年,张枣逝世八周年时,刘海蒂做了一次活动,请北岛陈东东宋琳及和《今天》杂志或张枣有关的老友到长沙读诗、对谈,给张枣扫墓。

等疫情结束,已经过了梅花落下的季节,但刘海蒂想,喜欢张枣的人还可以在树下读张枣。这甚至和开不开书店没有关系。

程永辉总喜欢在店里待着,因為戴口罩,他眼镜片上总一阵儿一阵儿起雾。虽然书货走款、水电房租全是他经手,但每次到店里,他愉悦、轻松。县里依然没事,但县城下边的村封着,学生们在他这儿买教辅材料的时候,程永辉附赠出去八十本新冠肺炎集体场所防疫知识小册子,又想办法给捐了一万块钱。

这些天,程永辉在读《应物兄》,“去年.茅盾文学奖里的一本。写了大学里面的好多事,还有知识分子之间的赏识和交恶。适合知识分子读。”他说。

像洪水,像“非典”,一场场灾难总是会过去的,程永辉总惦记着,群里活动还要继续。等以后疫情过去,他要到店里定期办朗读会,他已经建了“之外”,留了块六七十平的地方,能把大家都接进来读自己喜欢的书,市里的“之外”要搞活动,县里的蔚蓝书城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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