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8
义昌
此村渐待成追忆
孤村、老人、风景如画,当杭州师范大学广播电视编导专业的大三学生林如珏在网络上,看到关于上金村的这几个关键词和图片时,怦然心动。这三者间存在的视觉上的反差和意境上的伤感之美,让她过目难忘。2015年1月,她和另外三名女同学组成纪录片摄制组,来到了位于浙江温州文成县珊溪镇的上金村。
之所以称它为孤村,是因为村子在建设珊溪水库——“温州人水碗”的过程中,为了保护周围环境,居民大部分已搬迁,只余九户人家、十个人,且都是年迈的老者,他们因故土难离而留守在那里。
一进村,林如珏和同学们都傻眼了:荒芜的耕地,破落的村舍,进村的路被野草侵占,甚至连声鸟叫都有几分稀罕。处处是断壁残垣,加深了村子的凄惶感。这与她们来之前,看到的照片天差地别。与闻声赶来打招呼的夏松竹奶奶反复确认,她们才相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林如珏向夏奶奶说明了来意,老人并不十分清楚她们要做什么。可看到她们手里的相机和肩上的摄像设备,夏奶奶满脸惋惜地说:“你们若早点来就好了,大家没搬走前,我们村可漂亮了,要山有山,要水有水。现在,这地方的灵性也被带走了……”村里的其他老人闻声而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介绍着上金村的过往——那里曾经有二层小楼,是村子里最气派的别墅,“老尹家的孩子当了大老板,给父母盖的,连厕所都在屋里咧。”“老尹家搬走时,老尹媳妇哭得都晕过去了,故土难离啊。”“这是蒋家,蒋家的大儿媳妇最喜欢种花,村里有人外出打工,她就托人带回各种花种、花苗,她家院子的花从春开到秋……”“这是村子的老井,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是全村人饭后拉家常的地方,村里的小木匠特意打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凳子放在这里。如今,人去村空,这些凳子还在……”讲起过往,老人们一脸沉醉。
夜晚,她们吃住在夏奶奶家。70岁的夏奶奶儿女都在县城,接她去住,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可是,村子已经不适合居住,连小卖部都没有,菜自己种,粮食和日常生活用品只能靠儿女不定时地送来。
在上金村,时间因为人烟稀少而变得特别漫长。第二天,林如珏她们兵分两路,一路爬山涉河,拍了上金村的各种全景和特写,可不管从哪个角度拍,这里的衰败都难以掩饰。另一路人跟拍留守村民的生活。夏奶奶的邻居吴士丰爷爷是孤寡老人,身体不好,但不得不拖着病体下田。虽然自给自足尚且艰难,可老人很乐观:“搬走的那些人都进了城,上了楼,可是,我一个老农民,一天脚不沾泥就浑身不舒服。那样的日子,过不了,也不羡慕。”而留守的范爷爷终于经不住儿女们的催促,准备离开了,正在打包,他坚持要把那些农具带走,为此跟儿子争吵不休。
孤村的生活孤寂冷清,这对四个城里的大学生来说,不仅有生活上的诸多不适应,重要的是内心的失落。这里没有她们想要的那些元素——风景并不宜人,留守老人们的生活枯燥无味,一日又一日,就像是最简单的复印。
四天后,林如珏和同学们无获而归。临走时,老人们眼神里的失落烙在林如珏心上,但迅速被校园生活的浮光掠影覆盖。
纪录本身就是行动
2015年3月,指导老师问及林如珏孤村的选题进行得如何。林如珏有几分惭愧地说:“放弃了。”老师了解情况后,对她说:“你放弃时的那份惭愧也许就是这个题材的闪点之处,再好好琢磨琢磨吧。”林如珏给夏松竹奶奶的儿子吴安新打了一个电话,问及他村子里的近况。吴安新难过地告诉她:“我妈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成了偏瘫,如今只能卧床了。她舍不得离开老家,我们只能轮班去照顾她。”
吴安新的话令林如珏坐卧不安,她把另外三个同学召集到一起,商量“孤村”的选题。当听说夏松竹奶奶摔成偏瘫时,几个女孩都流下了难过的泪水。沉默中,林如珏首先发言:“总觉得应该为上金村做些什么。老师说得对,那些让我们心里难过的部分,让我们想做些什么的部分,也许就是这个选题最宝贵的那一部分。”三言两语间,大家一致决定,重返上金村。纪录本身就是行动,就是留住,就是纪念。
这一次同行的,多了两位男同学。夏奶奶再次看到他们,眼泪夺眶而出。他们花了半天的时间,为夏奶奶做了一个轮椅,推着她去河边晒太阳。更令他们难过的是,吴士丰爷爷的脚开始溃烂,已经漫延至小腿。即便如此,老人还在无医无药的情况下,坚持下地劳作,他说:“地是不离人的。”吴爷爷一瘸一拐地走向农田,他专注于土地的目光一如他望向这些孩子们时的慈祥,让他们相信,土地无法治愈他的疾病,却可以暂时让他忘记疼痛。
范爷爷已经搬走了,老屋大门的锁头用塑料袋包了起来,以防被雨淋锈。门前的荒草也时常有人来帮着清理,随时等着范爷爷不期而归。林如珏的镜头默默地记录着这一切,镜头后的他们,时常眼含热泪。他们明显地感觉到消失的力量:岁月、健康、村庄、土地……而他们能做的,就是赶在这一切消失之前,用镜头记录下一切。就连老人们对这荒芜与凄凉的守候,都将成为过去。
这一次,他们待了一周。告别时,他们第一次感觉到了何为“故土难离”。爷爷奶奶们眼神里的巴望与不舍,上金村为数不多的小猫小狗戚戚然的跟随,还有荒野间卖力怒放的油菜花。他们在这里留下了歌声、笑声、汗水,有了这浅浅的、暖暖的又伤感的乡愁。
林如珏在归来的火车上,在微信朋友圈里写道:“上金村之行,是情感上的二次发育,它恶补了我对乡村的理解和对他人命运的关注。上金村最终将从地图上消失,但它会在我的记忆里,一直蓬勃地存在着。”
手中的镜头和心中的悲悯
六个人共拍了将近十五个小时的素材,要剪成十五分钟的纪录片。为了补几个镜头,他们于2015年4月再次回到了上金村。此时,夏奶奶已经走了,长眠在故乡的山间,像她的名字一般,与松树和竹林为伴。吴士丰爷爷去了城里投靠亲戚。村里只剩下四个老人。这一次,他们动用了航拍,在直升机上看上金村。这个三面环水、一面环山的村子的确很美,可是,在林如珏的眼里,她看到的不是景色,而是在这片景色里的四个老人,她更关心他们会得到多少关注,他们的晚年该如何安度。
2015年7月,纪录片《孤村》面世。在片中,有这样一段解说:“生老病死,万物更新,是自然界无法阻挡的规律,无论是上金村还是上金村的老人们,以及他们传统的生活方式,都将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过去的记忆。”
林如珏只在指导老师的微信公众号发布了视频内容,没有任何宣传语。即使这样,视频短短几天得到了近万的点击量。而最让林如珏和她的同学们开心的是,《孤村》上传后,温州省委常委、市委书记陈一新作出批示:“请市农办、市民政局重视研究山区、库区老区‘孤村’现象,帮助孤村老人安度晚年。感谢《孤村》摄制组同志!”他们欣喜的不是那句感谢,而是留守老人们即将得到的帮助。
陆续地,开始有社会公益组织找到林如珏,希望能够帮助上金村的老人。林如珏将带着他们重返上金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林如珏觉得自己经历了“孤村”之后,迅速成长。那份看见的幸运是对自己人生某种残缺的强力补充,她将继续用镜头去纪录。因为她发现,原来,自己手中的镜头和心中的悲悯如此有力量。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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