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8
满新颖
去年暑假前,我就从海外朋友那里得知,70岁的卡雷拉斯要把告别舞台生涯并答谢广大乐迷的演唱会定在中国。他如此眷顾中国观众——尽管他最后的世界巡演像一场为时三年的马拉松那样,牵动全世界观众的心,可也不是所有国家喜欢他音乐的人都能那样如愿以偿。当然这也是爱听他音乐的观众,以好奇来深究其艺术当前状况的绝佳机缘。
2017年1月3日晚,“何塞·卡雷拉斯告别巡演”作为江苏大剧院首批引进的节目,在南京奥体中心体育馆如约开场。鸿雁来宾,自2005年卡雷拉斯首次登上南京音乐厅舞台,12年之后,卡雷拉斯先生没有忘记他南京的知音乐迷们。而江苏大剧院迅速策划、妥善又具市场眼光的运作也因此获得了良好的口碑和票房——南京奥体中心现场的音响布控与调试,较好地营造出了所预想达到的听赏效果;两个大视屏的使用,不仅让观众从每个角度都能从细部看到了艺术家们的丰富表情和风采,投放的背景也与艺术家的演唱贴切、搭调,带有总结作品与艺术家人生的表现力和象征意义——这种谨慎和细密的管理、运作尽最大可能地接近了室内乐的演出效果。
2014年才重新回到歌剧舞台的卡雷拉斯,从2016年春天启动了为期三年的世界巡演。2016年11月,他从武汉、深圳、西安和北京一路告别,以这个相对固定但返场曲却多变又接地气的节目单来完成这次告慰音乐人生的精彩之旅。南京这场演出后,他还要继续辗转世界各地,几乎每周一国,在各大城市上演告别音乐会。
因此,考察他的合作艺术家团队、节目设计和现场选择,当是研究艺术家告别巡演的一项重要内容。这种演唱会的节目单往往因为艺术家的代表曲目、保留剧目、最具音乐人生心路历程的异质同构,或象征性、表现性和相似性等作品,来尽可能地做最后一次集中的凸显,以展示自己的艺术造诣、艺术价值观与艺术家当前所处的精神和体能状态。
本次演出足以证明,卡雷拉斯所带来的是场品位崇高、有着大师风范、高规格、严谨但又不失剧场的互动性、近乎完美且令所有演出艺术家和观众难以忘怀的音乐会。它将是卡雷拉斯舞台艺术生涯中重要的一页,同时,也为美声艺术在中国的发展史留下了令后人不断回味和顶礼膜拜的一笔视听财富。特别是他的严谨性,对我们国内的高龄、好名声艺术家有着很高的启示性意义,除了不得不使用麦克风之外,拉雷拉斯将自己的音乐会变得纯粹而精炼,根本不依靠任何华丽外在的包装来干扰严肃的艺术追求。
满头银丝的拉雷拉斯甫一出场,迈出的每串脚步都牵动着观众们关切的目光。但是,除了谨慎迈步来回于舞台之外,并没出现此前很多人想象出的70岁老人的步履蹒跚样态。相反,他精神矍铄,这位思想型艺术家完全能集中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他的台风自然而庄重,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位天生的西班牙男高音能在任何时刻都坦然地释放出他那种既好强又高贵的仪态与风度。
从他和演唱嘉宾普尔托拉斯全场的作品类型看,他的告别演唱会节目单多以过去多年中积累的唱片歌曲作为主要选曲,这些作品包括艺术歌曲《我爱你》《我需要你》《五月天》《我那遥远的故乡》《激情》《维利亚之歌》《被禁止的音乐》《燕归来》等。相对而言,这可能出乎一般专业声乐歌唱家的揣测。作为一个主要以威尔第、普契尼歌剧为主要代表作品的当代歌剧表演艺术家,他这次演唱的选曲大有不同,多是音乐剧和萨苏埃拉风格戏剧唱段,如上半场的《梦幻骑士》的主题曲《不可能的梦》。再从节目单多以不同节奏和艺术形象及抒情性的安排考量看,卡雷拉斯一改其2014年后重回歌剧舞台的那种多用歌剧的选曲风格,更多是从主观上突出他对自己喜欢的这些饱含人性的永恒旋律做精深的细腻诠释。让人惊奇的是,除了个别曲目听上去较过去有稍微的降调外,再就是《勿忘我》演唱前有点咳嗽,而首句的起音后出现了一个唱词表达中的嗓音不适感外,每首曲目都那样的完整,极少出现任何闪失。
卡雷拉斯的现场呈现和如此精良的歌唱状态,几乎出乎所有观众的预料。而回望同一周内某位错音满场的流行歌手演唱会的情况,任何人都会对这位艺术家和古典声乐艺术的魅力有所思考、肃然起敬。感受世界最高水平的演出,绝不能靠靠听唱片,而只有亲临现场。欲知美声真奥秘,也唯有看现场艺术家究竟沉醉何处,那根本不是我们国内一干人长期以来所乐此不疲的从声音到声音、从高音到高音,而是唱必有魂、感人化物。
尽管面对五六千位距离极远的观众,卡雷拉斯所传达出的音乐,富有内在的精神内涵和独特气质,预留给现场观众审美想象空间的自我营造和自我预设,也都极为丰富。他的音色也完全没有因从武汉到北京的一路舟车劳顿而让观众听出疲劳感。他表现在用声、表达和完整度上完全是游刃有余的。没到现场欣赏的人,是完全没资格说他音色暗淡并连气口都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这纯属他们个人的臆想和猜测。
在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奏出的比才活泼欢畅的《阿莱城姑娘组曲:法兰多拉舞曲》的引领下,卡雷拉斯包含着对生活的热爱,款款道来他对生活的感喟和理解——他以《五月天》开场,向冬季南京的听众送来深情、舒畅、温暖的气息;而格里格的《我爱你》被他表达得细腻真挚;他与西班牙花腔女高音歌唱家普尔托拉斯联袂表演的美国音乐戏剧作曲家米奇·利的《我需要你》一曲配合默契。女高音一袭红色连衣裙,情怀浪漫。她的上下场如风如火,看似巴黎拉风女郎,又似天生的卡门在此做场。普尔托拉斯的演绎得心应手,她与卡雷拉斯形成了一种劲头十足的对比,实在配得上和大师为伍。如果不是《燕归来》中的唱词因为她离话筒的距离太远而听不清其意大利语外,我认为,她的表演完全可称得上精致洒脱,尤其是她的颤音和高音与她深刻的音乐诠释在一起所释放出的艺术感染力。
整场音乐会的压轴戏和高潮点就是下半场西班牙作曲家卡巴雷若萨苏埃拉歌剧《非洲二重唱》中的《杜尔和霍塔》。这是一首像节日焰火般能点燃整场音乐会的萨苏埃拉剧二重唱。男女主人公互相带有RAP味的表现,曾是卡雷拉斯与女高音卡巴耶合作时的绝活。而今,它带着那浓郁深情又充满活力的气息,一览无余地考验了艺术家在声乐技巧和戏剧表演上的功力,恰恰弥补了他因整场多用艺术歌曲而少用歌剧来展现其一生中作为抒情戏剧男高音(spinto)这种中间类型特色的不足。两位西班牙艺术家以魅力非凡的嗓音淋漓尽致地呈现出了西班牙文化的特色和底蕴。一曲过后,掌声达到了音乐会的顶峰,观众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声,他70岁依然宝刀未老,艺术达到炉火纯青的最佳见证。这首伟大的二重唱是卡雷拉斯告别巡演音乐会最夺人心魄的安排,是最具有实力的看家法宝。再没有人不叹服和珍爱他那连贯的、发自肺腑的、富有生命力的歌唱,没有人不依恋这天鹅绒般带有蓝色梦幻的嗓音所营造的联想美境。它是那样细腻、深邃,内在又蕴含激情。
担任这次乐队伴奏的是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在如此之短的排练时间内,乐团在卡雷拉斯的长期合作伙伴希门尼斯的指挥下明显展现出良好的国际性合作能力。他们对卡雷拉斯所选定的个别鲜为人知的戏剧化曲目和南欧色彩配器,很快掌握了要领,音色绮丽而富有快速的反应能力,与我们往常在无扩音状态下的音乐会或歌剧院相比,借助在麦克风布设相当适当的情况下,交响乐队在这场音乐会表现出相当高的反应能力、适应性,这使得卡雷拉斯和指挥连续多次向首席小提琴和乐队表示谢忱和赞赏。但如果演奏家在全神贯注于所奏内容和指挥的拍点和表情之外,若能再随着对自己所奏出的音乐进行充分的享受和会意的放松就更好了。
迟迟不愿大师离开视线的南京观众用连绵不绝的掌声唤回了卡雷拉斯和同伴的多次返场谢幕,观众们赚大了!南京观众现场的一往情深几乎让卡雷拉斯又回馈出了相当于整场演出三分之一的节目单:《在那遥远的故乡》《我可以整夜跳舞》《浪漫的吉他》《勿忘我》《永远的朋友》等经典歌曲,都深深地寄托出他对中国南京朋友们的那份钟情,以及他对艺术无比的眷恋之情。卡雷拉斯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艺术造诣和完美演绎,结束了多达5首加演曲的南京告别演唱会。他完全是用心、灵魂和生命在歌唱,那迷人的、严谨而对人性充满深情的歌声将启迪所有的听众。
这位伴随着中国三代人的伟大的艺术家离开了南京后又去了台北,我们还将会看到,他的艺术将传递给年轻人以音乐之神奥菲欧的火种。過去的几十年中,他的艺术滋养了乐坛,未来也必将流淌在更多人的心里,给我们最富有真情和诗的力量。
最后我也要指出,如果说这个演唱会留给我们一些必须接受的教训的话,那么卡雷拉斯在上半场唱过第一曲后便突然走向前排VIP观众区,他小声地躲开了话筒(可能他觉得没必要让所有观众知道),要求最前排的一等座观众不要在他演唱时频繁使用手机闪光灯拍摄,这就成为本次演出的小小的遗憾。这种因眼里只有自己、为所欲为的拍摄而干扰艺术家的坏习惯是可悲的,其消费水平和剧场行为构成了强大的反差。如果观众没有这种坏习惯,卡雷拉斯可能会更加热爱南京。后来,连续不断地加演安可曲也可以说明,他真是位真心实意的艺术家,渴望观众和自己都能尊重艺术、尊重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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