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8
汤晗玮
《祝你好运!》(Have a Good Day!)在上海的上演,成为先锋派室内歌剧的又一次小小的突破。
室内歌剧(Chamber Opera)的概念是英国作曲家本杰明·布里顿在上世纪40年代提出的,为满足当时英国歌剧团小型化和轻量级演出需求而创设的歌剧编制概念。不拘一格的室内乐、合奏团为主的小型乐团编制成为其最主要的特点,而在制作上也符合小型舞台的现实需求。《卢克莱修受辱记》成为布里顿践行室内歌剧的开山之作,13人的室内乐团、包括一名饰演主角的女高音在内共8名演出人员的编制,也给这种歌剧体裁订立了范本。
其实若论小型乐团为歌剧伴奏,在巴洛克时期已行之有年。20世纪开始作曲家跳出浪漫主义大编制乐团的桎梏,纷纷转向小编制歌剧。就连运用大型管弦乐团的巨匠理查·施特劳斯也写出了《阿里阿德涅在纳克索斯》这样只需要36人管弦乐团的歌剧作品。而早《卢克莱修受辱记》近20年、米约的第一部歌剧《可怜的水手》在编制上则较之更小。所以布里顿提出“室内歌剧”一词,也并非首创,而算是应时而生。
英国当代作曲家一直坚定地沿着布里顿的道路前行,对室内歌剧情有独钟。彼得·马克斯韦尔·戴维斯、哈里森·伯特威斯尔、托马斯·阿迪斯、乔治·本杰明等人都有不少室内歌剧作品。而最极端、最先锋的室内歌剧也出自英国作曲家之手:朱迪斯-韦尔(Judith Weir)的《哈拉尔王传奇》(King Harald's Saga),由一位女高音歌唱家演唱8个角色,无乐队伴奏。不到10分钟的时长可以参与角逐“最短歌剧”的名号,不过这样的编制已经算是绝无仅有了。
立陶宛女作曲家丽娜·拉普利特(Lina Lapelyte)和另三位女性同伴:瓦依娃·格兰涅特(Vaiva Grainyte,词作者)、露吉尔·巴丘卡特(Rugile Barzdziukaite,导演/布景设计)、达伊娃·萨玛乔斯卡特(Daiva Samaiauskaite,服装设计)合作完成的《祝你好运!》,于2011年4月11日首演于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而2012年在“今日音乐剧院”艺术节(Music Theatre NOW)上获得“观察家奖”之后,此剧开始在全球获得广泛关注。在欧洲多地演出过后,应上海当代戏剧节之邀,2013年11月19日-20日于上海话剧艺术中心上演两场。确切地描述这部歌剧的编制的话,应该是“为10位人声、钢琴和电子录音音效而作”。多么前卫的设计!
演出还未开始,踏入剧场的那一刻就好像置身于一家大型超市:一字排开的10位超市女收银员,个个都卖力地扫描着货品上的条码;一位保安看似漫不经心地走动着,其实一直留意着出口处的动静。而超市中各种细微的嘈杂在剧场中回荡:顾客的问询声、购物车和送货车的移动声、扫描条码的滴滴声……这种透露出随机音乐和极简主义特征的设计很快就让观众融入这个大型超市的情景之中。随着每位收银员头顶上的日光灯闪烁而归于昏暗,这部独幕“超市中的歌剧”也正式拉开大幕。
昏暗的灯光下,其中一位收银员似乎是在打烊后盘点货品。一件件货品整整齐齐地躺在货架之上,而收银员忍不住为它们唱起了摇篮曲。诙谐幽默的词句伴随吟诵。给人感觉这些货品都是那么的可爱。而当日光灯再次闪烁亮起,又迎来了新一天的工作。10位收银员混声合唱,以“下午好!”、“谢谢!”、“祝你好运!”这些工作中对超市顾客们的问候语为主要词句,成为全剧的主要旋律段。而此时超市保安也加入了进来,演奏起了钢琴为她们伴奏。立式钢琴的前面板打开,在弦槌和琴弦之间垫了一层绒布,有点“预置钢琴”(Prepared piano)的感觉,也算是先锋派的闪光点。
中间段落都是这些收银员的各类心灵独白:抱怨手指被硬币磨得生疼;抱怨记不住货品代码;向顾客解释系统出错、信用卡刷不出来;抱怨每个在日历上画红圈的休息日却都要上班;一位美丽收银员为几位来搭讪的追求者而烦恼;一位学艺术的应届生却苦恼地屈就于超市;一位妈妈级收银员遐想着去英国和儿子一起度过假期的欢乐时光;另一位则抱怨超市的上班时间,搭第一班公交车起不来而搭第二班就会迟到,无奈只能打了出租车。而最年长的一位收银员则一脸笑意,劝说大家要乐观对待每一天的工作与生活。而剧末,发薪日到了,大家各自盘算着未来。在“祝你好运!”的合唱声中剧终。
比起用宣叙调、“对白”形式推动剧情的传统歌剧,全都是“心灵独自”的这部歌剧就显得格外独特。10位女收银员一一献唱,但与其他各位并无交流;另几位只是做人声伴奏,仿佛无伴奏和声“阿卡贝拉”一般。而由保安演奏的钢琴在剧中戏份不大,只有三四次发声;不过先锋味十足,除了前文提到的绒布,剧末还有用手刮擦琴板发出噪音的段落。扩音器中播放的录音只作为环境声,所以全剧的音乐旋律部分几乎都是由人声合唱而成,独特而有韵味。合唱在旋律上简短而节奏感+足,“下午好!”、“谢谢!”、“祝你好运!”几句铿锵有力,似乎有点斯特拉文斯基合唱作品之感。音乐重复循环的结构也印证了这确实是当代极简主义音乐作品。布景的切换仅仅使用日光灯的明暗变化,将极简做到了极致。
剧情(如果可以称之为剧情的话)都是收银员们的日常细碎心声。但是极其直指人心,现代上班族哪个没有这样的无奈与抱怨呢?将平日里不起眼的人物、一些小心思作为主角搬上舞台,这样的尝试很新奇但是无疑是成功的。对心灵世界的精致刻画,任何人都能在这群收银员的“脑中”找到自己的某个侧面。在引起观众共鸣的同时,它也深刻反映了社会现状。其中收银员对节假日的抱怨。凸显了底层工作者的超时劳动和被剥夺合法休假权的现象。而那个学艺术的应届毕业生则更为典型和让人印象深刻:一直找不到工作的她只能转投职业介绍所,而职业介绍所的各位则对艺术一窍不通。“艺术史是什么?”“我们没有相关职位。”“我们需要一个收银员。”向社会现状屈服的她就成为了舞台上10位收银员之一。这样一段矛头直指文化政策、高校学生培养和社会就业状况的桥段,辛辣而又令人心酸。
感谢作曲家和“歌剧发烧友”(OPEROMANIJA)创作团体在上海演出这部优秀的当代前沿歌剧。在戏剧性、音乐性上的平衡。对社会问题的深刻揭示,极简音乐和极“不简”的思想内涵,是这部作品最吸引人的地方。
后记:上演出这部作品之前,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还在追梦网发起了一项筹款活动,列明了各项演出开销,向社会公众筹款80000元人民币,主要用于覆盖剧组来上海演出的国际差旅成本;而最终筹款目标成功达成(而同期另一为英国多媒体话剧筹款的项目则未达目标而失败)。似乎这部歌剧的上演,也和剧中10位收银员的生活一样,充满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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