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8
◎文/汪小年
在安徽当代画坛,石兰是个隐者。她大名鼎鼎,却不混圈子,甚至懒得办画展,最后一次办个展还是十几年前在美国硅谷亚洲艺术中心。但她早早地便凭实力将“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文史馆馆员”“大学教授”等荣誉头衔收入囊中,让人不服不行。
绘画艺术于她“是圣山、是火焰、是磨难、是欢愉”,她的画笔从未停歇。她创作的几幅以荷花为主题的大画陆续被政府收藏,《风清荷祥》被挂在安徽省政府第一会议室;《清莲图》出现在安徽省纪检委会议室;《荷塘印象》(合作)《朱荷满堂》也分别在安徽稻香楼宾馆桂苑宴会厅与接待厅展现。同是荷花主题,她却用了不同的表现方式,这对她的绘画技艺是极大的考验,即使如此,她也“不允许自己抄袭自己的作品,不同的场合,就需要运用不同的绘画语言”。所以,石兰的荷花图没有一张是风格、形式重复的。
当然,如此有思想的一位画家,定是不甘心止步于自己的画室,她更希望“自己的艺术生命长且宽广”,她告诉记者,“我不仅仅是个画家,这十几年我在大学任教,也算是一位教育家了吧”。2022年,她还出版了一本“本打算只给自己看的书”——《斑斓绘事》,当她心情忐忑地拿着新书给文学圈内的好友们看时,那些犀利的业内人士却大为震撼,“文笔实在太好了”“你真敢写,把自己老底都兜出来了”。
石兰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敢写的,“我活得比较自由、通透,不受任何约束”,她甚至用“边缘人”三个字来形容自己。“我虽然是搞美术的,但我交往的朋友大都是搞文学的。我在安庆师范大学时教两门专业课:一门是绘画材料学,一门是中国工笔画,一个最现代,一个最传统。2020 年,我又去了马鞍山设计学院,现在是分管科研的副院长。我还一直在画画,美术界有活动请我参加,我也会去。”“我从不会是某个圈子的主流,我很‘边缘’,边缘人喜欢的状态是:自由的空间和时间。”这反倒开启了她人生更多的窗口,让她认识到自己的更多面。当然,人要认清自己,往往需要勇气,而石兰就是那位一开始就很有勇气的女人。
石兰在合肥工艺美术厂当了13 年工人,那是轻工部直接投资建立的、花园式的工艺美术企业。当年,石兰以综合分数第一的成绩,从300 多个人中脱颖而出,考了进去,这个难度不亚于高考。
石兰在那里学习雕刻、刺绣设计、漆器设计,做了很多行当,但她始终没有丢掉绘画。1987 年,她的一件刺绣设计拿了奖项,被单位派到深圳去学习,当她看到沙头角的繁华与开放,被深深地刺激了,她觉得自己生活的世界太闭塞了。她想留在深圳,但是丈夫的一通电报打消了她的念头:“现在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当时孩子还小,为了家庭,石兰不甘心地回了合肥。
儿子6 岁那年,她考上了安徽艺术学院美术系。毕业后,单位领导有意栽培她,但石兰胸中始终燃烧着一团向上的火焰。一次偶然的机会,石兰与陶天月、郭公达等一批安徽的著名画家到云南去采风,恰巧碰到天津美院的几位老师,他们就对石兰说:“你要想做个真正的画家,就必须到专业的美术学院去学习。”这句话如电光石火,一下子就入了石兰的心:“我再也不想在工厂‘混日子’了”。
1995 年,石兰办了离职手续,通过努力,如愿以偿地进入中央美院学习,师从中央美院一众名师,尤其是中国花鸟画大家郭怡孮教授提出的“大花鸟精神”,深深地影响了石兰之后的绘画创作。
那时的石兰非常拼,为练习白描手肿得没法拿筷子,为赶一张画可以两天两夜不睡觉。她租住在郊区,每天在学校和出租房之间来回奔波,回到家就画画,卡着点进教室。忙碌的结果便是,学习仅一年多的时间,石兰便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题为“秋日思绪”的工笔画展,其中《生命之源》《金秋》,与同学合作的《沧桑祭》《花墙》等作品先后入选全国大展,编入国家级大型画册。作品《沧桑祭》在香港回归10 周年时,被中国政府作为礼物赠予香港特区政府,陈列在香港大会堂。
她的导师郭怡孮曾这样评价她,“石兰对绘画的忠诚和她付出的心血,都能从她的作品中表露出来。每看到她的一批新作,我都能体味到那艰辛的履痕,甚至会联想到女排、女足姑娘们,那种执着进取的精神真是让人感动。”
1998 年,石兰又参加了文化部首届重彩画高研班的学习,自此石兰与重彩画结下了不解之缘,以至于现在美术圈里只要有人提起石兰,便会想到她的重彩画。《三月雪》便是石兰重彩画中的得意之作。画面中老梨树粗大的树干伸曲迂回、遒劲有力,梨花洁白柔美,随风轻轻飘落,湛蓝天映着梨花白,碧草地衬着银树干,画面铺金染银,呈现出富丽堂皇的现代重彩式样。这幅画的创作,石兰付出了很大的心血,用她自己的话说,“整个过程是一次死而后生的创作经历,一次从传统到现代绘画理念的蝉变过程。”这张奖最终获得“首届全国重彩画大展”铜奖、“第三届中国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等无数重量级奖项。
石兰认为,“重彩画最鲜明的特点就是材料上的应用,永不变色。敦煌壁画到现在几千年了,颜色还是那么鲜艳。重彩画以不同的材料拓展创作的界面,当你的创作遇到了瓶颈,这些矿物质材料会带给你一种新的创作境界。而对艺术家来讲,最难的就是创作的新境界,没有创造,就没有艺术生命。”
有趣的人生,一半是山川湖海。新冠疫情发生前,石兰满世界地“飞”,几乎看遍了世界各地的风景。法国、美国、爱尔兰、芬兰、印度、摩洛哥、希腊……石兰用完了三本护照。
她曾是中国美术家协会派驻巴黎的访问学者,居住在巴黎国际艺术城。每天石兰都枕着塞纳河的粼粼波光入睡,在巴黎圣母院的晨钟中醒来。法国政府还为她提供了一张免费的博物馆参观卡,法国的艺术馆、美术馆被石兰走了个遍。到法国没几个月,克服了异国恐慌的石兰,便混到巴黎圣母院平安夜的唱诗班里去了。
比尔城堡的植物园是爱尔兰最大的花园,石兰与比尔庄园的罗斯伯爵一起聊植物。石兰是花鸟画家,过去走南闯北的写生经历,让她学了不少植物学的专业知识,这让老伯爵对她刮目相看,两人相谈甚欢。
在美国,石兰与学生们在乔布斯家附近的花园里写生,遇到乔布斯,却“相见不相识”,这让她后悔不已。但给石兰印象最深的,还是那次在硅谷亚洲艺术馆的讲座。那是一场关于“中国花鸟画的学习与创作”的公益讲座,来听讲座的大部分都是斯坦福大学的退休教授,石兰向他们请教科学问题,她说:“隔行如隔山,我应该很谦卑地向你们学习。但是今天我讲的是我的专业,也希望你们给我提意见。”那场讲座,石兰从中国花鸟画怎么起源的,到唐宋元明清如何发展,有哪些代表人物,现代的主要流派,最后是自己的作品展示,“理论的、实践的都有了。”石兰在一个半小时里脉络清晰地向外国人展示了中国花鸟画文化。讲座结束后,热烈的掌声响起。
在石兰眼中,芬兰的秋天,色彩斑斓而迷人。“红绿相间的树丛环绕着清澈的湖水,湖面上倒映着波罗的海上空飘来的彩云,秋阳照耀下的赫尔辛基熠熠生辉,仿佛一个童话世界。”有一年,石兰随安徽美术代表团到芬兰办画展,她的一幅莲花图与另一位同行画家的作品在赫尔辛基画展上被盗。在后来回访中,芬兰美协主席尤哈先生给她们送去了芬兰国家保险公司的赔偿金,并说:“这个艺术中心办了300 多场画展,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从另一个角度说,芬兰人民也应该是特别爱你们的画吧!”
其实,石兰很享受这种在旅途中的感觉,因为“我舍不得放弃那么多美好”。她会因电影《花样年华》与闺密飞到柬埔寨看吴哥窟的树洞;因梅里美的《卡门》乘马车穿过西班牙塞尔维亚的街头;坐过王尔德家门口的咖啡馆;也曾把心留在旧金山。曾经她看到过一段话:“大概因为年龄渐长,一个人背着包探索世界的欲望如潮水渐渐消散,当独自站在巴塞罗那的街头,突然就一阵热泪盈眶。年龄是一种幻觉!我老了又如何?我一个人又如何?西班牙还是很美!”当她读到这段话时,她的心里坚定地回应:“我也是!”
1999 年,石兰第一次到淮北煤炭师范学院讲课,从那时起她就发现自己很喜欢学校的环境,也很向往高校教师这个职业。2013 年,她到安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任教,院长让她写教学大纲和教学日志。“怎么写?”院长哈哈大笑:“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石兰很奇怪,当她看到学生手上用的教材《21 世纪高等院校美术专业教材:中国画·花鸟》,其中岩彩画一章是她撰写的,她才恍然大悟。
学生很喜欢上石兰的课,她的课讲得生动有趣,而且石兰经常带他们出去艺术考察,她走过那么多地方,当然知道学生们想看什么、学什么。后来在学校的问卷调查中,连续几年,石兰都被学生选为“最受欢迎的教师”。
几年后,她又被聘到马鞍山学院,去做艺术设计学院的副院长。管理工作繁杂琐碎,没有大段的时间画画了,“没关系,那我就用业余时间来写作”。开始石兰很纠结,能不能写好?写出来有没有人看?她与儿子商量,儿子鼓励妈妈:“你就写给自己读。”朋友也鼓励她:“你就把你想讲的话写出来。”2022 年,石兰的《斑斓绘事》出版了,反响出乎意料地好,因为这本书写得很真实,“人生中好的、坏的经历我都写,我是为我自己有个交代”。
石兰很喜欢文学,她说:“我始终把我的心留了一块给文学。”她很会写故事,也会讲故事,采访石兰只要带上耳朵就行,她准备了很多故事等着你。她崇拜日本画家、散文家东山魁夷,“一为喜欢他画中的意境,通过自然景色,抒写人们的内心世界,他的心很干净。二是,他很懂绘画人的心,当他夜晚关起门来,看到灯光下画面上闪闪发光的金箔,他在想,要花多少钱才能绘就如此华美的画面啊。”石兰的书柜里有东山魁夷的一套14 本散文集,有空她便抽出来读一读。
接下来的梦想里,除了继续绘画,她还想写一本像黄永玉的《比我老的老头》、马未都的《背影》那样的书,她想写写那些她尊敬的前辈们,“但我得写得有哲理一点、男人一点。我欣赏很多男性作家,也经常夸他们,我说这个文字女人写不出来,其实吧,就是我写不出来。”石兰坦率地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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