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陈娟
因年少成名,她变得过于早熟;为逃离现状,她到东京一年回望过往
张蕾 蒋方舟
1989年生,青年作家。自7岁开始写作,少时因出版散文集《打开天窗》和小说《正在发育》而成名。代表作有杂文集《邪童正史》《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小说集《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等,近日其新作《东京一年》出版。
一个作家最出名且持续出名的作品是自己本人,自然不是一件荣耀的事,蒋方舟也常常受此困扰。近些年,她心中时不时会冒出“逃离”的念头——逃离现有的生活,逃离现有的写作状态,以及写作带来的名气——但囿于种种原因一直未动身。直到两年前,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邀请她到东京生活一段时间,她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就这样,蒋方舟在东京度过了自己的2016。这一年,她以“外国人”的身份在东京走街串巷,逛美术馆,看花火大会,和陌生人喝酒、聊天。这些日子都被记在日记本上,最近整理成书,书名就叫《东京一年》。回顾这一年,蒋方舟最大的感触是“东京拯救了我”。她所说的拯救,并不是东京把她变成了一个新人,而是更像自己本来该成为的样子。
“一个专注的、自我的、骄傲的、年轻的蒋方舟。”蒋方舟对《环球人物》记者解释说,从少年时就开始的写作生涯给她带来了声名,也让她被迫生活在人们的注视下,变成一个疲惫的、有很多标签的、被人推着走的“神童”作家,“东京一年把我从疲惫和加速的生活中解放出来。”
在东京,一场文艺巡礼
没有目的,没有准备,蒋方舟将自己完全放逐在东京。她清楚地记得到东京的第一天,基金会工作人员把她接到招待所,她放下行李倒头就睡,接连睡了两天,其间仅有的一次出门,是走了100米到便利店买水。没有网络,语言又不通,初到东京的她感到有些惶恐。
“就像是某个游戏的开头,自己被扔到了一个未知之地。”蒋方舟回忆说,但正是这种陌生感和未知感,拉扯着她走出房间到外面去。
她很快就过上了一个独身文艺女青年最理想的生活:去世界最大的一条旧书街——神保町淘书,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在表参道的根津美术馆,她看到中国北齐和唐朝时期的雕塑;到三岛由纪夫文学馆看作家的原稿;寻觅《失乐园》里男女主角殉情之地轻井泽……这一年几乎成了蒋方舟的一场文艺巡礼,在对景观和历史的凝视之外,她有着自己的思考和见解。
有一段时间,她住在皇居附近。那里恰好是东京的跑步圣地,据说村上春树也在此出现过。蒋方舟特意买了跑鞋和运动服,晚上绕着皇居跑步,想着是否能偶遇村上春树,结果发现大部分男的都和村上春树差不多,“就像是在和一堆村上春树的克隆者同时跑”。她一边观察这些跑步者,一边思索为什么这么多人爱跑步,因为“需要跑步这种宗教般的欢愉来缓解自己的焦虑和压力”。
在东京都美术馆,蒋方舟偶遇画展《梵高和高更——现实与想象》。整个展以两个画家同居的62天为线索,讲述他们的人生。从画展可以看出,梵高嫉妒高更的才华,“像贪得无厌的血蛭一样寻求赞同、爱和理解”。这故事让蒋方舟感到惊恐,她开始思考,“或许有才华的人应跌跌撞撞地独行,可以相望,但不必相遇。”
在这一天天的记录中,蒋方舟發现了一个“在别处”的自己,“我总觉得自己发生了某些难以言喻的细微变化,这变化让我觉得短暂脱轨的生活是非常必要的,像是游到了海面上透口气”。
时刻提醒自己必须继续“天才”下去
回到北京,蒋方舟还常常怀念在东京的日子。在她看来,东京一年之于她,除了发现另外一种生活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意义是和过惯了的生活、和早已熟悉了的自己拉开距离,回看过往——过去20多年成长和写作的轨迹。“在回望中,我更加肯定当初的选择,也庆幸年少时所经历的一切,包括成名之后的赞美、质疑和批评。”蒋方舟说。
不到7岁时,一个夏日的夜晚,蒋方舟被母亲告知,刚刚颁布了一个“法律”:每个小学生在小学毕业之前,必须出版一本书,否则就会被警察抓走。父亲是一名铁路乘警,顺手拿出一副手铐,假装扣在她手上。她吓得大哭起来,在泪水中写下自己的第一篇文章。总共600多字,花了整整8个小时。妈妈看完后,对她说了4个字“你是天才”。
这4个字改变了蒋方舟此后的人生道路,“既是鼓励,也是诅咒。我被指定为天才,所以我要有能力成为天才。”童年时的她,观察着自己和周围人的真实生活,并将之写进自己的文章中。一天,同班一个女生抱着她,并对她唱“我要和你睡觉”。她用文字讲述这件事,还写下自己当时的一个疑问:啊!我是同性恋吗?文章后来发表,大人们读后非常吃惊,甚至愤怒。“我由此被认定是一个思想肮脏的孩子,第一次感受到作为作家的艰难。”
在写作的道路上,蒋方舟按照天才的步伐行进着。9岁写成散文集《打开天窗》,在小学毕业前完成出书的愿望。12岁那年,她开始写专栏,突然有一天发现报纸上一个整版都在写她,说她的文章语病连连,语言太随心所欲,“我意识到自己出名了,虽然是质疑和批评。”
也是在那一年,她的散文集《正在发育》出版,之后《青春前期》《邪童正史》等陆续出现,几乎是一年一本的速度,在进入大学前已出版9本书。她也因此被贴上“神童”“天才少年”等标签。
“时常觉得自己像个马戏团表演者般被围观,是一个站在低处的被参观者。”众人瞩目的感觉让蒋方舟有一种压力,时刻提醒自己必须继续“天才”下去。更难过的是,成名让她在同学间显得格格不入,大家都排挤她,她常常为自己感到羞耻。
她在孤独中继续写作,但始终难以逃离公众的审视,用她自己的话说:“每走一步都有收获,每走一步也格外引人注意。”
上大学被清华破格录取的争议,毕业后担任某杂志副主编的“狗屎运”,文章由母亲代笔的传言,及至后来,她主持访谈节目,自曝“相亲史”,包括今年初在谈话节目中直言“自己还是在两性市场被挑选的状态”,一言一行,随时都能起风波。
如今再回首过往,蒋方舟放下了那些纠结、怅惘,她说自己是幸运的——无论学业、事业还是写作都是顺利的。“我从不曾经历过失败和挫折。或许有些事情在别人那里是失败,但都是我不在意的。至于那些争议和质疑,我庆幸自己能够在人生的早期就面对。”
一旦陷入爱情整个人就变得“很少女”
蒋方舟现在27岁,成名已近20年,凡是和她接触过的人,都能感受到她为人处世的练达和成熟。采访当天,我们到达时她正在处理其他事情,谈话的间隙,她时不时向我们递过来一个微笑,表达歉意。等到采访结束,拍完照片,她会问“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她不喜热闹,但又害怕冷场。和陌生人见面,参加聚会或者是公开活动,一旦在场的人不说话,她会通过各种方式填充沉默,包括自黑和“呕吐式自曝情史”。她曾多次在公开场合谈及幼儿园时“青梅竹马”的玩伴,还有自己暗恋过的人。
就在这次采访中,她笑嘻嘻地跟记者坦言,一旦陷入爱情整个人就变得“很少女”,“就像喝了酒一样,陷入到狂喜中去”。特别是在刚交往的第一周,她会强迫性地分享自己的爱情故事给周围的人。有一次,刚陷入爱情的她在会议上遇到朋友,就把人硬拉过来听她讲恋爱的始末和细节,对方后来不得不以上厕所为由摆脱她。
她甚至常常用“谄媚”来形容自己,“我9岁写东西出名,被人喜欢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而且这个阶段特别长,说难听点就是圈粉。”
而在谈及曝光度高、上节目多时,蒋方舟直言“为了赚钱,有房贷要还”。凭借多年积蓄,她在清华大学附近贷款买了一处房子,母亲提早退休搬来和她同住。从童年开始,她的稿费就慢慢地化为家中的各种物件,衣柜、电脑等。她本人没有太大的物质欲望,但喜欢为父母花钱,买车、买房等,“快乐的程度要比给自己买东西大得多。”
尽管频频出现在各种场合,但写作仍是蒋方舟生活的重头戏。不去上班时,她会在早上9点左右起床,早饭后到附近咖啡廳写作,一直写到下午6点半。她希望在正当年的时候能成为一个笔耕不辍的小说家,“因为不写小说就不能自称作家”。
两年前,她出版了自己的短篇小说集《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有人称赞,但更多是质疑。当时,有网友在知乎上发起一个话题:蒋方舟为何写不好小说?后来蒋方舟自己还跑去回答,她说症结不在文笔和思想性,而是写作时摆不正自己的角色。“到底是把自己放进主角的角色发声,还是做一个隐蔽的上帝?我写时一直是前者。”
归根结底,蒋方舟承认自己太年轻,人生阅历浅。为此,她一度焦虑过、迷茫过。东京一年的发现自我之旅,让她找回那个年轻自信的蒋方舟。她开始将目光放在当下,想要写一部能够代表时代精神的作品,“像余华的《活着》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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