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8
有些画面像密集恐惧症的构图。在让·雅克·桑贝的漫画画册《一点巴黎》中,有一张是交通尖峰时候花神咖啡馆前的路况,大车、小车、摩托车,以互相挟持和最后互相妥协的态度融在一起。就像河流与水的关系,缓慢地流动,乍一看是静止的。行人悠闲穿过这些车辆,一个女性,背着单肩包,明黄色的裙子,处在漫画里几乎是中心的位置,仿佛一个巴黎的标志,漫不经心,又无比用心地生活。还有咖啡馆里,人挨着人,这个人的脸贴到了另外一桌某个人的背上,二维平面的密密麻麻,写实的虚幻。还有更多的素描,全是点与线,又细又密又短促的笔触,构成了街道、建筑、树木,街道上的人和车辆,建筑的屋顶和窗户,树木的叶片,纷纷落落的无尽感。一幅黑白的素描画的是巴黎澄明烂漫的晚上,船帆般的建筑,被夜灯的余韵微微笼罩,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在静寂的街头,在黑白映衬得特别、特别明亮的夜晚,安静又悸动的心里,那是巴黎灵光乍现的爱与亲密。人与人,人与城市的疏远与注视,人海里的一瞥,审视周遭的挑剔、好奇与温馨,最终归于会心一笑的幽默。
在人群中,一点、一瞥、一个手势令我回想起巴黎,那个跳脱画家的黑白素描和柔和的水彩画,以实际的身体体验和感知的城市。我想起我曾经一直去的中国城里,有广式大排档,越南河粉,现在也许会有更多的餐厅,大概率一定有的,火锅、烤鸭、麻辣烫,诸如此类。在我还是一个年轻人的时候,常去一家中餐厅点白煮的青口和半瓶装的白葡萄酒,真是滋味无穷,其实法国餐厅里也有类似的煮青口,季节时候,又新鲜又便宜,然而我还是跑大老远去这家餐厅吃,看着老板与服务员非常“国营”般不耐烦的态度,嘈杂的环境,讲法语的,讲英语的,普通话,广东话的。一次服务员一阵风匆匆路过,连我的酒一并打翻了,然而一句客气话也没有,过了好一会儿,拿了半瓶新的酒过来,也没有笑容。我觉得这都是理所应当地逆来顺受,不知是什么道理。
在巴黎吃过了无数次的饭,有些很漫长,很昂贵,很浩大,很富丽堂皇,回忆变得如流金的瀑布,一片喧哗后,反而只有模糊的碎影。大概只有人间关系,才可以留住某些感官记忆,所谓值得保存的瞬间,除此之外,没有心存着对人的牵绊。物质,无非是镜像。
有一度Buddha Bar的音乐那种微醉、迷离、时髦的感觉席卷了全球,在巴黎的这家餐厅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午间,忘记吃了什么,但是饭后要了混合的水果,小草莓、黑莓、红莓,名字叫“激情的水果拼盘”。这样一种新奇和富有异国风味的水果拼盘很多年后才在上海这样的中国大都市里,变成了日常的,随时可以买到的。那些时髦过、又早已经不知何踪的Buddha Bar音乐,曾经推出过大量的唱片,那些烟花爆裂般的鼓点,慵懒的人声,编辑总监 :近乎轻佻的令人情不自禁要扭动身体的节奏,一种宽松时代的安逸,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欣喜,可能是年轻的错觉,然而这并不是为了追忆似水年华,而是为了理解实在的当下。在河流的激荡中,在我身处的一间杂货店,伸手去拿了货架上的一盒黑莓的时候,有一种微微的时空错乱。这与是不是黑莓这样具体而微的一样水果无关,而是一种复杂的感官体验,华而不实,可是却如此的宝贵。这该怎么去描述呢……在五月的时候,我买到的水果,竟然是半箱装的黑莓,它是如此的新鲜和美味,完全是不可思議的一幕。它从来也不是主流的水果,可是它却在一个时间的节点,大批量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近乎是奇迹。
重新回归于日常,有一种实际而忙碌的,些许焦躁和慌张的“人间关系”的日常,对我而言,我融入社会,重新面对和处理错综复杂的人间关系,不动声色地,又是真真切切的身处其间,不再扮演一个隔岸观火的局外人。这是一个胜利,至少,是一个胜利的开始。所谓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以为剖心剖肺地洞彻人生,一颗心还要拿出来,还要展示给世间看,才是脆弱和胆怯的逃避。在人群中,就像水在河流中,如何在日常保持清醒,以及在河流中体会一滴水的意义,这是生命里最有意义的事情。
在翻看桑贝的画册时,我回忆巴黎,一些经典的日常;就像我在上海,我既置身于其中,又常常在飞翔的维度上审视自己。我的生活的轨迹,一点点地变得大了一圈,我有跨越了不同城市的感觉。天气骤冷,上海的冬天潮湿而透心凉,可是不怕,我穿上了秋裤,它再也不是一种被污名化的单品。谁又在乎呢?只是自己的心,只是自己的所思,而已。在冬天的绵长细雨里,茶花,我最热爱的花卉(之一),开始慢慢地孕育和绽放,直到有一天一树都是满满的花。
这是新一年的第一期,虽然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距离新年还有一段时间,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期待和庆祝一个新的开始。这开始,伴随着回忆和建构,包括了过去的,已发生的,未来的,等着去创造的某种“雏形”,没有完美的世界,但是我会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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