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兽》：侧写中国现实的佳作

云飞扬

周子阳编剧并导演、王小帅监制的现实主义电影《老兽》，讲述演员图们饰演的老杨后半生的故事。老杨曾经是鄂尔多斯地区财富激荡时代的乍富阶层，后来变为破产赋闲的游民，因挪用老婆的手术费被子女绑架，一怒之下将子女告上法庭。这个角色，风光不再，却试图做困兽游动，不服老、不服命运、不与时代妥协，成为一座行走在人世间的情绪发射塔。

内蒙古的《老兽》与香港的《天水围的日与夜》（许鞍华导演），目光对准的都是都市边缘人，抛去地域、性别和特点的不同，实质上都是深度关切中国老年人的命运。甚至周子阳比许鞍华更加碰触到了时间的残忍，社会与人都在时间的长河中有着再也不能回头的禁锢。《老兽》没有做出同情老杨的立场，而是铺陈他的周遭境遇。“老少边穷”地带的不同人群，更容易被潮起潮落的财富涨跌效应驱赶到命运的低谷，然而再度爬起的时间表和规划图却几乎不存在。老杨如何直面人生的残破，正是《老兽》的看点，也是人道主义精神在电影里的体现。

电影最出乎观众预料的是某些虚实之间的超现实镜头，尤其是在老杨奔波的路上。在某个黎明的陋室里，老杨听到墙壁里的响声，他聆听定位后，掰开墙壁，伸手进去，带出来一只红嘴鸽。他打开窗户，将这只小精灵放飞。灵动的、机敏的、温热的小东西，也许就是老杨曾经的魂灵。

老杨是极度复杂的人，他是颟顸的市侩，也是拒绝沟通的父亲，又是可以勇于直面的自我；或者说起来也是跳脱到更上一层维度的正义者，游移在传统生活方式之外。作为被束缚的老浑蛋，天真和无耻同时发挥作用的“半截英雄”，老杨的三观与下一代人完全不同。儿子、儿媳、女儿和女婿，各自有着朴素的情感，不管是孝顺、姑息、反抗甚至绑架，这些人在社会中都很常见，只有眼前苟且的生活。从他们的角度出发，那几千几万块钱就是生活的稳定器，老杨的肆意对于小家庭的日子形成巨大威胁。唯有老杨本人很是特别，他虽然没有什么偉大的视野，但是不服从的性格溢于言表。即便如此，他还是在都市里迷失了方向。他坚持着拒绝的姿态，却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纵然如此，老杨依然是自有和自由的人，他在粗粝的北方城市和旷野中，身背着家人扣上的“失败的父亲”的身份，倔强而顽强地活着。当然必须知道，周子阳导演交出的作业中毫无煽情和求安慰的镜头语言。

《老兽》可以说是当前中国电影创作中的优秀作品，是历史和人文的不朽肉身。作为侧写中国现实的作品，它与伊朗电影《一次别离》等，都在尽可能地将社会议题转述为大众更容易接受和展开讨论的故事。老杨这头“老兽”，生活观异于常人，如孤星煞命，在灰尘中闪烁与寂寥，观众很难做出一致的共情和认同，电影也很难给出快乐结局。他被小辈们强行在协议书上摁了手印，然后被关进后院仓库。在我国刑事法律中有五项罪名是“告诉”才处理的犯罪，在老杨和子女的家庭矛盾中，老杨想要出一口气，必须亲自告诉。当他要求警察抓人、拒绝调解，然后又放弃告诉时，老杨从一个双重放逐的人，回到了与家庭成员妥协的戏码上，但这不意味着他从此就成为庸俗的好人。

故事的最后，绝然不能是嘉年华，失去了残余价值的老杨（老兽），最终的咆哮过后，未来的生活会如何，无人知晓。只是，大约老杨是没有他曾经放飞的那只鸟的自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