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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文学与儿童文学的发展

时间:2024-06-18

唐 蜜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一、儿童文学与民间文学:一种文学史的血缘关系

儿童文学从诞生之初就与民间文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直到19 世纪中叶儿童文学诞生之前,儿童文学的初始样态在民间文学这片肥沃的土壤上逐渐成熟。民间文学中的民间故事、民间传说、神话、谜语、歌谣等民间文学作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发挥着儿童文学的教育与审美功能,吸引了广大儿童读者。从儿童文学的发生学意义上来说,民间文学涵养着儿童文学,为其提供最初的样态。

关于儿童文学是否“古已有之”,儿童文学界一直以来存在两派阵营。以王泉根、方卫平为代表的“古来有之”派认为中国儿童文学是“古来有之”的,最为典型的即民间创作的口头儿童文学,包括童谣、孺子歌、儿歌、小儿语等韵文类以及包括民间神话、童话、传说、寓言在内的散文类,界定儿童文学的滥觞不可以今衡古[1]。中国是一个经过了五千年积淀而成的庞杂文化体,对儿童、儿童教育、儿童文学的朴素见解或隐或现,或消或长[2]。以朱自强为中心的反对派认为“面对中国儿童文学的产生这一重大文学史事件,我们不能采取对细部进行孤证的做法,即不能在这里找到一两首适合儿童阅读,甚至儿童也许喜欢的诗,如骆宾王的《咏鹅》,如蒲松龄的《促织》,就惊呼发现了儿童文学”。[3]该观点恰好与赞成派的做法相反,赞成派拿文学的实体来代表本质,如王泉根认为因其幻想性、经典性,《酉阳杂俎》“是中国第一本童话集”[4]。朱自强针对该问题,引入布尔迪厄《艺术的法则——文学场的生成与结构》一书中的“文学场”这一概念进行论述。要想理解和阐释“是什么使得在博物馆展出一个小便池或者一个瓶架成为艺术行为……这需要阐述一整套社会机制的逐步出现,这一整套社会机制使得艺术家个人作为使这个艺术品的生产成为可能”。[5]也就是说,儿童文学不是一篇篇散落在历史中适合儿童阅读的童话或传唱的歌谣,而是所依靠的社会的、历史的构成条件,也就是布尔迪厄所说的“文学场”。儿童文学诞生的当代“文学场”主要表现为:现代化的儿童观、现代化的教育体制、成批儿童文学作品出版流通。在这样的社会机制场域下,儿童文学瓜熟蒂落才成为必然趋势,这也注定着儿童文学的诞生只能是伴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逐渐产生的。

笔者认为儿童文学诞生于现代,基于现代儿童观、现代学科体系的整体性,但古代已经出现了众多儿童文学读物。王泉根等学者的观点恰恰说明了儿童文学在诞生前一直依托于民间文学这块土地,汲取其中儿童喜闻乐见的文学作品,也为自身的独立积蓄力量。

最早将民间故事加以搜集整理、结束口头传播形式的当属夏尔·贝洛以儿子的名义发表的《鹅妈妈的故事》(1697),这种根植于民间文学的整合方式为后来的儿童文学创作提供了大量可借鉴之处。后来,《格林童话》问世,格林兄弟从民族文学入手,在国家危亡之际,希望借助民间童话重构德意志民族文化,重塑日耳曼精神。此时的儿童文学正处于萌芽阶段,文学场域有了新变化:随着现代核心家庭与现代儿童观的确立,基于儿童的特殊需求予以文学上的关照日益成为资产阶级留意之事;受工业革命的影响,人类文明发展日新月异,口头传播文学的方式出现危机并且逐步失去赖以生存的文化生态并被书面文字取代。在这样的“文学场”中,格林兄弟收集的民间故事成为“天选之子”,出现了“墙内开花墙外香”的惊喜。因此,格林兄弟加强对原生态民间童话的修改,删除淡化其中的暴力等内容,增加对话与心理描写,不断打磨语言,增强故事趣味性等等。在第七版问世之后,《格林童话》也从最初的民族大义之作逐渐成为儿童读物,将儿童文学的发展推进到了向民间文学“寻根探宝”的时代。

将目光聚焦于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发轫的“五四”时期,笔者发现对民间文学的披沙沥金为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发轫与发展开辟了道路,尤其是在保持中国现代儿童文学主体性的健全方面直接提供了本土化路径。周作人在《儿童的文学》中提及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具体路径时指出:“收集各地歌谣,修订古书里的材料。”[6]一时间,采风民间口头创作,如童谣、儿歌、传说等,从大量民间故事中去芜存菁,整理出十兄弟、虎外婆等,使这些民间文学资源中适合儿童阅读的一部分积沙成塔,这也构成了早期中国儿童文学的一道靓丽风景线以及自我累进的基石。

不管西方或东方,民间文学始终是儿童文学的源流之一,几乎所有国家与民族的儿童文学之萌蘖都离不开民间文学这个起点,民间文学在儿童文学发生期给予了直接助力,推动了现代儿童文学的产生。

二、现代儿童文学对民间文学的继承与发展

从世界范围来看,儿童文学的发轫与民间文学息息相关,中国儿童文学也秉承了这一共性。直到今天,民间文学中的经典内容依然在以不同方式被改写。儿童文学对民间文学的继承是方方面面的,我们常常能从儿童文学作品中窥探到民间文学的痕迹,既有以民间文学为蓝本的显性继承,也有对具备恒久生命力的民族精神的隐性发扬。因而,民间文学从外到内地对儿童文学产生持续的、时隐时现的影响。

儿童文学作家洪训涛十分重视民间文学对儿童文学创作的价值,他曾在传记中揣摩自己与“神笔”所结下的不解之缘,少年时代常听老人讲述民间故事,其中就包括“神笔”,不只是《神笔马良》,洪训涛的《灵芝草》《夜明珠》《宝斧》《灯花》等作品都以民间故事为蓝本,结合时代的文学要求与精神需求进行整合创作而成,形成一种具有强烈民族精神与时代气息的风格,将传统与时代融为一体。“洪训涛在20 世纪50 年代的童话创作的重要成就,在于对民间传说、故事的整理加工上……作家在进行卓有成效的再创造的同时,使童话在古老的氛围中散发出了新的时代气息。”[7]除了洪训涛之外,儿童文学作家葛翠林也是以民间文学资源为依托进行创作的典范。《野葡萄》源于民间童话《白鹅女》,作家在保留《白鹅女》的基本故事框架与险象环生的民间文学风韵的基础上,立于20 世纪50 年代的社会语境,重塑白鹅女的形象,使之从一位寻求帮助的弱女子转变为光明与美好生活的象征,超越与升华了一般意义上的继母母题。“葛翠林的童话创作,从我国传统的民间故事、神话、传说中吸取丰富的营养,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8]近几年,对民间文学资源进行改编的这种创作方式也有一些作家在不断尝试并且其作品也在儿童文学市场中流通,其中的代表是辽宁儿童文学作家薛涛。将《三海经》中家喻户晓的三个神话故事进行改编与整合,完成了《夸父与小菊仙》《精卫鸟与女娃》《盘古与透明女孩》,将民间文学中的古代神话与当代生活并置,将古代神话中的角色——夸父、精卫鸟、盘古进行现代演绎,既有情节上的稳定性,也有徐徐展开的、鲜活的现代生活,在向儿童读者展现寓于中国神话中的民族故事与民族精神的同时,也引领着儿童探寻人生奥秘。

除了改编与重写民间故事,儿童文学还整合民间文学中的人文之思,尤其是充沛的想象力、敏锐的捕捉力、深刻的思考力以及东方式审美,使得儿童文学“思接千载,视通万里”。

王晋康的《古蜀》与虹影的“少年桑桑”系列以奇异瑰丽的古蜀文化为背景,前者将华夏先民留下的三星堆文物、昆仑神话等杂糅在一起,营造出属于中国的半人半神的世界,后者以巴蜀特有的历史文化景观,包括码头文化、饮食文化、民间传说等,打造了一场中国式的“爱丽丝漫游奇境”,两位作家都擅长回溯历史,借助精湛的文学笔法,将传统元素内化成文学精神,呈现出东方特有的古韵、诗意与智慧。与之呼应的还有张炜,其将民间文学中的民间精神深深融入儿童文学创作中,使二者圆融自洽。例如《寻找鱼王》中的天人合一与无为有为的思想、《少年与海》中的勤劳勇敢等优秀品德、《半岛哈里哈气》中的万物有灵等。总体来看,张炜的儿童小说由于大量运用民间文学要素,融入中国意境的传统美学,因此作品具备绵长的、悠远的、娓娓道来的余韵,并且运用历史的钟棒敲响时代警钟,让读者在民间文学中的质朴的自然观、人伦观的召唤下,反思这个时代的双重生态失衡,其中的历史深度与现实力度让人欣喜。黄青衣创作的《财神来了以后》是对民间文学的独特使用,文本继承了民间文学中的神仙考验型母题,但置换了故事背景与人物,财神爷带着民间文学中不变的“善意”与“拯救人间”的观念来到人间播撒钱财,却不料变成了考验人类的“大戏”,将现代人内心的洪水猛兽激发出来,最终财神爷失望地回到天庭。作者将民间文学中的人物放置在当下语境中,让传统的价值观与现代生活、现代价值观相对抗,这种民间文学资源的转换既保持了儿童文学与民间文学一脉相承的血缘关系,又具有了新的表达形态和美学意蕴,在当代文化语境下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故事结尾道出了当下社会中传统美德的遗失,是作家对当下社会的反思以及对过去的追忆。

儿童文学中蕴含的价值追求由于读者对象的特殊性而显现得更为淳朴、明朗、积极与直接,与精英文学中的启蒙性、批判性、复杂性呈现不一样的风貌。与民间文学密切相关的现代儿童文学深深扎根于民间生活,其中包括对善良、勤劳、勇敢等品质赞扬、对险象环生中奇迹出现的渴望、对财富和幸福生活的追求等。民间童话中朴素、简洁的善恶观成为儿童文学的基调,奠定了童话乃至儿童文学的精神底色——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对勇敢正义的歌颂,对真善美的向往。

民间文学为中国现代儿童文学提供了形式借鉴、艺术精神、价值尺度,并一度成为现代儿童文学发展的方向。民间文学的深厚底蕴以及对现代儿童文学的深刻影响启发着我们进一步探索当代儿童文学创作中对民间文学资源的利用。

三、民间文学资源对当下构建中国特色的儿童文学的意义

夸父逐日、鹊桥相会等是中国人独有的幻想曲,构成了中华民族的原始意象、深层心理结构与精神寄托。因此,民间文学的资源常常被文思敏捷的作家所珍视,并成为他们创作的灵感源泉。极其关注儿童教育的本雅明尤其青睐民间文学,在《讲故事的人》中说道:“民间故事和童话因为曾经是人类的第一位导师,并且直到今日都还在教导儿童,那是一个最具智慧的方式——以狡诈和喜悦的心境面对神秘世界的力量。”[9]意大利当代著名作家卡尔维诺热衷于在民间文学的汪洋大海里搜奇猎异,整理奇事珍闻,让隐匿在历史尘埃下的意大利民间童话重见光明,最后将其集结为《意大利童话》,希望给予现代人一些民间教益。这些一词同轨的言论或者积极改编民间文学的再创作都展示了文学的普遍艺术规律,即民间文学是一座巨大的宝藏,这也启发了中国当下儿童文学的创作:民间文学可加工的素材浩如烟海,哪怕只是一瓢,儿童文学便可创出新意。

然而21 世纪初,中国的儿童文学一度陷于“东施效颦”的模仿窘境中。在文化融合的全球化时代,文化边界日渐模糊,根植于西方神话体系的“指环王”“哈利·波特”等系列在中国童书市场红极一时,不乏追随热点的作家跟风效仿,创作出脱离中国文化体系的魔法族系与吸血鬼家族等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把中国的儿童文学幻想枝桠嫁接在西方的幻想枝干上,因此整体显得局促、生硬且重复,缺少历史的温度与情感的共识,浮躁之气、功利之心等使得当下儿童文学生态危机重重,到最后给儿童提供的是“软”“甜”“闹”的“一次性”作品与“糖衣炮弹”。这种看似追随新潮但实际上割裂传统、追随效益的创作带来的是隔膜甚深、水火不容的尴尬之作,既疏离了文学,也疏离了儿童,阻碍了儿童文学的健康发展,唯叹“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相比于偏废样貌极为丰富的本土民间文学而寻求“西方的治疗法”,回归儿童文学的源头之一——民间文学是打破不知根系何处的创作困境的有效路径与文化设计。我国幻想小说家彭懿创作出许多深受儿童喜爱的作品。在“我是夏壳壳”系列中,作者不避讳对民间故事的借用,甚至直接用民间故事的口语化叙事方式来讲述童话故事。他的幻想小说系列打破了原有作家的文学叙述方式,如同讲故事的人一般在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似真”的故事。从陌生化到去陌生化的民间文学口头性风格的回归,其中的民间风格裹挟着彭懿的现代儿童观。黄蓓佳的《中国童话》将民间文学可再创造的部分建立在当下文化环境中,改编了十则民间故事,创造出与民间文学同源不同质的当代中国童话,也由此进入了悠远的审美境界。像彭懿、黄倍佳这样比较自觉的中国儿童文学作家不断圆融民间文学因子,一方面将民间文学中的要素以文化遗产的形式保存在一代又一代读者的记忆里,延长其生命,另一方面又唤起了读者对民族文学的回忆,因为这些创化后的儿童文学作品与民间文学构成互文,并不能单独存在,需要读者加强对原作的熟悉程度。一部深度勾连民间文学的儿童文学作品的问世,也就意味着在出版史中又加深了民族的辙印,在读者心中又闪过一次民族光辉。

中国民间文学历史悠久、形态多样,既有远古的图腾、青铜饕餮与说不尽用不竭的神话、传说、寓言、歌谣等,又有独具韵味的东方美学意境与优秀传统民族精神。儿童文学作为五四以来“人的发现”的成果之一,将民间文学资源转化为儿童文学发轫与发展的养分,在现代化语境中构建自身的品格,有效避免了儿童文学走向“平民窟”般的文学境遇。但随着儿童文学的市场化与商品化愈演愈烈,儿童文学呈现出日益远离民间文学这座宝库的倾向,渐渐投向对西方热点儿童文学的浅层模仿,本土资源日益被边缘化。而实际上放眼全球各民族的儿童文学,英国儿童文学有处处弥漫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幻想与浪漫的《爱丽丝漫游奇境》,美国儿童文学有充满冒险精神的《绿野仙踪》,日本儿童文学有含蓄、温婉的《小狐狸买手套》等,无论哪一个国家的经典儿童文学作品都没有摒弃自身民间文学的传统与独特气质。相反,这种具有民族特色的儿童文学作品在日渐趋同的儿童文学大环境下更不容易迷失自我,更容易走向世界,从而成为世界级的儿童文学经典与文学殿堂中的珍品。民间文学是一个凝练民族集体经验与想象的精神文化产物,根植于中华民族的璀璨文化,是区别其他民族的“活态”文化分割线。更为关键的是,其一直对儿童与儿童文学敞开怀抱,始终为中国儿童谋一片专属的诗意天空,从过去到未来都在期待着家喻户晓的、有历史温度的上乘佳作。

四、结语

民间文学中具有稳定性又有自由度的因子可以成为儿童文学中天马行空的根据,也可以有力反拨欧风美雨对中国儿童文学的“侵袭”,创作出有灵魂、有历史之根的儿童文学作品,展现中国式童年的风貌,这不仅是资源的现代性转化,更是一种精神与审美的现代性转接,在儿童文学中彰显中国精神与中国特色。对民间文学资源的再次挖掘与创造性运用成为儿童文学尤其是打造中国儿童文学的独特方式。重新关照民间文学的资源,并实现二者联动,是与时俱进的学科课题,与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合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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