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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茶馆》中的青春叙事

时间:2024-06-18

吴梦雨

(聊城大学 山东 聊城 252000)

老舍的《茶馆》以“三组风俗画”的话剧创新形式将众多人物放置在不同时代风貌的社会场景中,展现了小人物在时代发展中的不同人生。正如老舍自己所言:“在这些变迁里,没法子躲开政治问题,可是,我不熟悉政治舞台上的高官大人,没法子正面描写他们的促进和促退。我也不十分懂政治,我只认识一些小人物。”[1]在《茶馆》中,老舍塑造的人物大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他们的所思、所行都是老舍对社会发展过程中青年力量的反思。青年是国家发展的中流砥柱,青年的思想、行为与社会的发展密切相关。老舍《茶馆》中的青年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子承父业,将祖辈的思想、营生进行改良,以更好地迎合时代的发展;二是个人想作出改变,但又无能为力,只能委曲求全地生存;三是倾尽自己的全力去改造社会,将个人价值与时代价值紧密结合。

一、青春营生的代际传承

在《茶馆》中,很明显的一种人物关系就是子承父业。子一辈在时代的前进中继承了父一辈的营生,并在新的社会条件下进行改良,以便在动荡的社会中拥有一席之地。在《茶馆》中,老舍将父与子的年龄都控制在一样的范围,刻画了两代青年人在不同时代、社会背景下的思想与行为,从而表现了这部话剧中时间的发展与部分青年的停滞。

首先,《茶馆》中的戏剧场地——裕泰茶馆,就是王利发从其父亲手中继承而来的。王利发从其父那里不仅继承了茶馆这一实物,更继承了其父精明、圆滑的处世之道。正如他自己所说:“我按着我父亲遗留下来的老办法,多说好话,多请安,讨人人的喜欢,就不会出大岔子!”[2]在秦仲义要求涨房租的时候,他更是展示出其“油滑”:“二爷,您说得对,太对了!可是,这点小事用不着您分心,您派管事的来一趟,我跟他商量,该涨多少租钱,我一定照办!”“您甭吓唬着我玩,我知道您多么照应我、心疼我,绝不会叫我挑着大茶壶,到街上卖热茶去!”[3]这种幽默的话语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老舍作品的艺术特色,用带有浓烈“京腔京调”的语言表现了北京小市民中的文化性格,同时,也表现了在时代动荡中青年人的成熟。青年人的激情、鲁莽等特点在王利发身上是不存在的,他更多的是在社会浪潮的裹挟下不断改良茶馆,以求安稳地生存。

其次,小刘麻子也是继承其父的营生。刘麻子以说纤拉媒、充当买卖人口的中间人为生,他阴险狡诈、贪得无厌且具有浓厚的城乡等级观念。刘麻子做康六卖女的中间人,他一边用模糊性的话语哄骗康六,说买他女儿的是一位在宫里当差的人,以降低康六卖女儿的负罪感;一边哄骗庞太监说顺子长得俊,懂规矩,并及时向庞太监表明自己的忠诚:“我给您办事,比给我亲爸爸做事都更尽心,一丝一毫不能马虎!”[4]由此一来,这笔买卖做成,他就可以赚到一百九十两的差价。并且,刘麻子有一种身为城里人的优越的城乡等级观念,康六是因为家里穷得吃不上饭,不得已而卖掉女儿,这种复杂的父爱情感在刘麻子看来是农村人的不爽快,这充分说明了刘麻子为金钱折腰的无情与冷漠。小刘麻子更是继承了其父的价值观,他计划把舞女、明娼、暗娼、吉普女郎和女招待全组织起来,成立一个“拖拉撕”。小刘麻子对该公司的用途做了十分详尽的规划,他将公司分为四大部门:买卖部、运转部、训练部、供应部。小唐铁嘴对其计划甚是满意,“在道理上,这合乎统治一切的原则。在实际上,这首先能满足美国兵的需要,对国家有利!”[5]刘麻子和小刘麻子都依靠不正当的人口交易来赚取了巨大的经济利益,表现了在金钱的驱使下一部分青年人误入歧途的社会现象。并且,刘麻子因能言善辩获得一百九十两的差价,与他被吴祥子因几块大洋指认为逃兵最终在马路中间被砍杀形成了强烈的戏剧冲突;小刘麻子刚开始让丁宝去茶馆做女招待,并且不要工资,这与最后小刘麻子带领沈处长占领茶馆形成了戏剧冲突,这两个戏剧冲突都凸显了金钱对青年人的驱使作用。小刘麻子曾言:“我爸爸到底差点事,一辈子混得并不怎样。轮到我自己出头露面了,我必须干得特别出色。”[6]这与其缜密地拉拢“人才”,打通“上司”,最后占领茶馆形成呼应,这更加说明了小刘麻子的阴险和狡诈,表现了青年人在误入歧途后表现出的强大力量。青年正是处于不断试错、不断成长的阶段,若不加以正确引导,就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

最后,二德子、宋恩子、吴祥子以及小二德子、小宋恩子、小吴祥子都是在社会发展过程中趋炎附势的人,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谁给饭吃,咱们给谁效力!”[7]二德子面对常四爷与马五爷截然不同的态度表现了其谄媚、欺软怕硬的性格特质。他善扑营当差,惯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小二德子子承父业,在他当差期间,学生起义、老师罢课,这为小二德子提供了“用武之地”。“打一个学生,五毛现洋!”“里边还有两个女学生!一拳一拳地下去,太美,太过瘾!”“(伸臂)铁筋洋灰的!用这个揍男女学生,你想想,美不美?”[8]在王大栓的劝说下,小二德子说今天不再打学生了,在大家以为小二德子从良的时候,话剧来了一个转折:“今天打教员!”“上边怎么交派,我怎么干!”[9]这一转折将小二德子对上级唯命是从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茶馆里到处贴着“莫谈国事”的字条,这隐喻着谈论国事有可能招致祸端。小宋恩子、小吴祥子与他们的父亲处事风格一致,在掌握一定信息的基础之上,向被他们盯上的“谈论国事”的人索要金钱。宋恩子、吴祥子当初在茶馆抓捕逃兵,因为逃兵身上有他们想要搜刮的现大洋,就推出刘麻子当替罪羊;他们还利用自己的职权之便,威胁王利发每个月都给他们一点“意思”(金钱)。到了小宋恩子、小吴祥子当职的时候,他们仍是以职务之便,以逮捕康大力为由,向王利发索要金钱。小二德子、小宋恩子、小吴祥子的行为代表了青年人的鲁莽、冲动和暴力,他们以肉体的搏击获得精神上的快感,以假借声势、欺软怕硬来谋取自己的利益。

小刘麻子、小二德子、小宋恩子、小吴祥子的青春都与其父辈的青春保持着同样的步调,他们的性格、品行以及营生都保持着高度的相似,这表现出一种代际关系之间的稳定因素。老舍以两代青年人不变的恶劣品行,表现出青年一代需要正确的引导和教育,否则会给社会的发展带来巨大的阻碍。

二、青春的觉醒者

“青春理想作为青春成长过程中精神成长的重要方面,体现了一个民族、一种文化或一种社会集团对青年人精神成长的时代要求,也体现了青年人在民族文化制约下,在社会现实和时代要求的召唤下,实现自我价值、追求人生意义的主观努力。”[10]在《茶馆》中,就有这么一群青年人,他们在动荡的社会中怀揣着推进社会发展的责任感,在个人发展与时代发展发生矛盾的时候,他们虽认清了社会现实,但只能顾住个人的利益,在混乱的社会中苟且地活着。

常四爷是在时代发展中认清了社会现实,并且愿意做出改变的一代青年人的缩影。常四爷与第一幕中的茶客甲、乙、丙、丁本都是旗人,有铁杆庄稼。随着清朝的风雨飘摇,这一福利制度也岌岌可危。在《茶馆》中,老舍通过茶客丁与常四爷的戏剧冲突,突出了常四爷在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自己的人生态度。《茶馆》第一幕发生在康梁等发起的维新运动失败之后,茶客丁劫后余生感到庆幸:“不管怎么说,我的铁杆庄稼又保住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叫我去自己谋生,非死不可!”[11]《茶馆》第二幕发生在袁世凯死后,帝国主义指使中国军阀割据一方并发动内战的时候,这时候,铁杆庄稼已经被取消。常四爷这时的态度是:“铁杆庄稼没有啦,还不卖膀子力气吗?”“我是旗人,可是我得说公道话!现在,每天起五更弄一挑子青菜,绕到十点来钟就卖光。凭力气挣饭吃,我的身上更有劲了!”[12]曾经的喝茶、遛鸟的生活被迫改变,有人认为是生活走到了尽头,而有的人则看到了新生。正如常四爷,觉得靠正当地出卖力气挣饭吃是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丁宝是认清了现实,却无处可去的女性青年人的代表。丁宝也是动荡社会的受害者,爸爸留下来的小房子被当作逆产没收,妈妈被气死,自己无奈做了女招待。她对当时的社会极其厌恶,但又无处可去,只能小心翼翼地生存。“谁的胳膊粗,我就得伺候谁!他妈的,我才十七,就常想还不如死了呢!”[13]丁宝知道小刘麻子开公司是件缺德的事,但是她还要依附着小刘麻子才可生存,所以,在小刘麻子跟小唐铁嘴谈论开公司的事情的时候,丁宝却处于失声的状态,这表明,女性在那个年代是失语的,她们在精神上觉醒了,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她们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能在社会的缝隙中苟且偷安。但是,在小刘麻子要带着沈处长霸占茶馆之前,丁宝提前告知了王利发这一阴谋,让他提前打好主意;在沈处长与小刘麻子占领茶馆之后,她请示沈处长,让王利发看门,给他一条出路,这体现出丁宝的胆识与社会底层小人物之间的共情。丁宝作为三幕戏中戏份最多的女性青年,其思想和行为表明了女性正在觉醒,但是觉醒了之后并不知道该向何处去的社会现实。

常四爷、丁宝是青春觉醒的一代青年人的缩影,他们认清了社会现实,想靠自己的力量在社会上谋求生存。他们认识到了个人独立的重要性,想在混乱的社会中保持自我,却又不得不被社会主流裹胁着前进。

三、青春的出路

20 世纪的中国经历了风雷激荡的社会革命,中国文化也逐渐从传统向现代转变。在青年一代中,最显著的特征是对“父”的反叛,逐渐走出家庭,走向革命。父子间营生的代际传承逐渐断裂,子一辈逐渐认识到了时代所赋予的责任与使命,将个人发展与社会发展紧密联系起来。他们的“青春理想一般总是时代理想和个人理想的统一,个人理想总是指向时代理想”[14]。

秦仲义主张实业救国,将个人价值与时代发展紧密相连。在第一幕中,秦仲义计划将乡下的地、城里的房子都卖掉,把本钱拢在一块,开工厂。他认为,只有开顶大的工厂,“那才救得了穷人,那才能抵制外货,那才能救国!”[15]面对王利发对他的不顾自己,专为别人,把财产都出手的行为的质疑,秦仲义说:“你不懂!只有这么办,国家才能富强!”[16]在第三幕中,王利发指出,当初秦仲义将茶馆中的公寓盖成了仓库,后来仓库被查封,货物全被偷光,因此,他劝秦仲义别把财产都出手,但是秦仲义都卖了,要去开工厂。这两个小小的戏剧冲突,一方面突出了王利发的利己主义,另一方面突出了秦仲义的利他主义,将自己与国家融为一体,将个人理想与时代发展结合起来,为国家的发展倾尽全力。虽然秦仲义的实业救国以失败告终,但是,他实业救国的主张以及开工厂的具体实践体现了青年人对社会发展的担当精神,是混乱社会中的一线光亮。

康大力是走向革命的青年人的代表和缩影。康大力是曾经被卖到茶馆,后又投靠茶馆的康顺子的养子。在第三幕中,康大力到北京西山参加革命,反动势力逼迫王利发交出康大力是其中的重要线索。康大力请康顺子去西山,但是,康顺子怕给王利发一家带来灾祸,所以一直犹豫不决,就在这时,电费难以支付,邹福远说传统评书被流行歌曲取代,洋东西越来越流行,小二德子他们打学生、打教员,小刘麻子要占领茶馆等戏剧矛盾一齐爆发,将王利发最后的决策推向高潮。王利发最后让儿子、媳妇、孙女都去投奔康大力,让他们不要回来了。并且,在此之前,王大栓就对当时的茶馆氛围以及找女招待行为表示出厌烦的情绪:“我出去遛遛,这里出不来气!”[17]王大栓的离开表示了青春营生的代际传承传统被打破,青年一代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出路:走向革命。

王小花是《茶馆》中最年轻的一代,暗喻社会发展的最新活力,以王小花去西山投靠革命者康大力来隐喻社会青年在革命者的领导下,将个人理想与时代理想结合起来,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革命理想。

老舍的《茶馆》看似渲染着一种悲剧的气氛,但是,隐藏于其中的新生力量预示着希望和美好。话剧中的三种青年人是社会转型期青年人的三种状态的缩影,恩格斯曾深刻地指出:“时代的性格主要是青年的性格。”通过分析《茶馆》中的青春叙事,可以更好地把握那个时代的性格,更好地理解话剧隐含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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