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当代江苏柳琴戏《口罩后面是春天》

石艳梅，黄 禧

（徐州工程学院 江苏 徐州 221018）

“我们坚信，疫情是暂时的，因为这里是中国！”2020 年11 月25 日，由江苏省柳琴剧院精心创作和策划的大型抗疫剧《口罩后面是春天》，先在徐州人民舞台等各大剧院及乡镇巡回演出，获得一致好评，后成功入选江苏省基层院团优秀剧目展演，作为徐州唯一入选剧目登上“大雅之堂”，在江苏大剧院与观众见面。这部抗疫题材的剧作，无论题材内涵还是艺术特征，都堪称当代柳琴戏创作的范本。

一、独特的题材——抗疫

首先，在题材内涵方面，该剧塑造了党员干部冲在一线，勇于担当和奉献的精神。旦角郑春天品学兼优，早早入党。研究生毕业后，他参加了公务员考试，被县委办公室录取，还没来得及去单位报到，他就被父亲“大义灭亲”，委派去北方的一个乡村里，接替一位因抗疫不力而被处分的老支书，作为“代支书”组织村里的抗疫工作。当时，新冠病毒肆虐，又赶上人们返乡团圆的春节时期，农村人的思想觉悟和文化层次有限，对病毒的危险认知不够。当她有不满情绪，打电话向父亲抗议：“人家都是富养闺女，你呢，竟让我在这‘活受罪’”！父亲却严肃又打趣地说：“你是大学生村官，又是党员，关键时刻，你不上谁上！不在基层锻炼，怎么能服务群众，爸这是在帮你积攒人生最大的财富啊，你说这是不是‘富养’呢？”不仅如此，还争先给他的妻子报名参加支援武汉的医护队。真个是全家总动员啊，然而，三口人在三条战线上抗疫，谈何容易。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生入住防疫情况“乱纷纷”的村里，“东西南北都不分，满眼都是陌生人，工作该从哪里做，开动脑筋细思忖，不如求教老支书，硬着头皮来登门”，结果被老支书夫妻俩一阵抢白，春天按捺住怒火和委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奈疫情突然至，临危受命上战场，此时不把责任担，却拿恶言把我伤，老党员同志你好好想一想，初心可忘使命当”。最后，他们终于统一思想，共抗疫情。剧作虽然只是重点展现了郑春天在村里的抗疫过程，但是，她背后有无数像她这样的党员、这样的抗疫人员，他们被困于城里、极度煎熬、命悬一线，却又冒死逆行、星夜兼程、付出无限艰辛和奉献，我们只能想象，却无法感同身受。人是社会性的存在，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一员，然而，不同人的态度不同，境界也不同，戏曲作为我们认知世界、传达情感的一种艺术方式，它“不是关于人究竟应该怎样的那种‘价值’的世界，而是使我们的感受更加强烈，生命更富有色彩的‘审美’的世界”。该剧就是通过这样一个普通的家庭让我们更真切地感受疫情中那么多逆风而行的党员干部、医生战士、青年志愿者奋勇直前、奉献友爱的鲜活形象，传达了人们战胜疫情的坚强信心、决心和渴望回归正常生活的美好愿望，让我们永远在内心深处铭记，“它使个人的感受条理化，使个人的体验和谐化，它调整和升华了人的感受和体验。”这正是戏剧艺术给我们带来的真实而又超越现实的意义。

二、独特的内涵——爱情

其次，该剧作还传扬了当代年轻人的爱情观和择偶观。这是一部以抗疫为主线的剧目，然而，其内容又不局限于抗疫本身。而是通过抗疫讲述了一对高学历、高格局的年轻人慢慢走近、相识相爱的故事。在剧中，男孩子的妈妈让他拎着猪肉在村里走一圈，说这是“相亲标配”（那年流行猪瘟，猪几乎死光，又因为疫情，猪肉很贵），男孩立刻反驳道：“咳，我才不要物质女来，咱三观多正”。当他第一次见到郑春天时，立刻被其青春的气息所吸引，发出了“虽然戴着口罩，但抑制不住口罩后面散发着春天的气息”这样的感叹！随后，在帮助她通知村委会成员开会的时候，故意插播了一则“征婚广告”：“我吧，我研究生学历，身高1 米八，年薪三十万，在BAT 这样的国际著名互联网公司。单着，任网络工程师……”同时插科打诨式地表白道：“单等一个人……”这种深情仿佛跨越千年，让我们看到了元代《西厢记》中张生初见莺莺时说：“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年方二十三岁……并不曾娶妻……”，明代《玉簪记》中的潘必正在弹了一曲《雉朝飞》“琴挑”尼姑陈妙常时说的一句“小生实未有妻”。千古情思，如缕如丝，横贯古今，任时代更迭，一如我们心中的芬芳，在这疫情笼罩的沉闷气氛中增添了许多美好意味，这种直接而又有韵味的表白方式让女主角郑春天心中产生了懵懂的情愫。后来，他积极动员组织志愿者服务队，向群众宣传防疫知识，又亲自下厨为她做饭，练就一手好厨艺，要做她“一辈子的私人厨师”。女孩子脸红心慌，“猛可的害相思颜似酡”，同时，她默默转过身去道出了自己的择偶观，“他他他，为人正派讲道理，父母面前有立场，初来乍到帮我忙，有情有义热心肠，找对象首先要品德高尚，他完全符合我的硬杠杠，生怕饭菜会变凉，饭盒竟往怀里放。暖男一枚会做饭，又是一个加分项。有文化有所长，理想的好对象。”二人“三观相合”，“郎有情，奴有意”，爱情在相互扶持的抗疫工作中慢慢开花，同时，他们在工作中看到了自身的价值，看到了农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最终决定双双留在农村，实践党的精准扶贫新政策，运用新科技网络带货直播等方式，齐心协力带领村民走向脱贫致富奔小康的美好生活。

三、独到的艺术特征

（一）情节

明代文学家李贽在评点《拜月亭》时说“此记关目极好，说得好，曲亦好，……首似散漫，终至奇绝。”所谓“关目”，即剧本的情节构思。可见，剧作的情节和结构安排的重要性是很明确的。《口罩后面是春天》以小见大地从三个家庭（郑春天家、常支书家、二愣家）为切入点，把全民抗疫、农村脱贫致富奔小康及建党100 周年这三个当年最重大最热门的题材有机结合到一起，并通过一系列巧妙曲折而又温暖有趣的细节来表现疫情这一沉重话题，让观众没有悲观压抑的感觉，并对未来生活充满期望。其间又设置了巧合误会等“造奇之法”，例如，旦角郑春天恰好是县长的女儿，生角又恰好是常支书的儿子。又例如，在常书记接到县里的电话批评他村里有放炮竹的声音时，他辩解道：郑县长看到的是别的村吧，我在喇叭里喊了，让大伙都待在家里，不要出来，哪有人，连狗都进家了，你听，村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恰在这时，突然有村民放炮响声震天，书记被吓得手机都掉了。还有一个就是当常有为去二愣叔家买方便面的时候，发现他正在和儿子二狗子争执，原来，儿子把他要做大菜吃的野生动物果子狸给挖坑埋了——这正是2003 年传播非典病毒的罪魁祸首，在新冠疫情肆虐的时期，他竟然无知到还想吃野味，这种愚昧之举让人不寒而栗，为郑春天后面的防疫工作中的困难作好了铺垫。

爱情方面，生旦二人虽是一见钟情，然而，情节铺展也运用了有次第、渐渐发展的“月度回廊”法，先是旦角说话客气，称呼每用您字，生就运用“移堂就树”法，说道：“咱们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客套，把您下面的心拿掉？”旦问：“拿掉？放哪？”生说：“交给对方”。这种“狮子滚球”“狸猫戏鼠”式的对话，使得这种甜甜的爱意在紧张的抗疫背景下有了“闲闲渐写”的曲折朦胧之妙。运用独特的情节张力使他们心意相通、款款相知，从一丝情愫的萌芽开始，爱情之树慢慢地枝繁叶茂，给观众一种沉浸式的审美体验。

（二）文辞

元代周德清《中原音韵作词十法》中提出了戏曲辞采的评价标准，他认为，戏曲曲词“文而不文，俗而不俗，要耸观，又耸听。”《口罩后面是春天》另辟蹊径、大胆创新，把柳琴戏这种传统地方戏曲艺术与话剧艺术的表现手法相结合，“以轻喜剧的形式来表现疫情这一沉重话题，有效减弱了观众的压抑感”。剧中文辞在符合人物身份性格的同时，还具有诙谐幽默的特点。例如，在剧中的一段对话中，母亲夸儿子时说：“俺家儿子真可夸，长得标致随他妈”，男孩子插一句旁白：“人家都说我长得随俺爸”。妈妈说“有工作有文化，有模有样一米八”，男孩又插一句：“妈，咱家的尺子是不是不太标准啊”。妈妈说“俺儿工作多体面，年薪拿到三十万，他爸村里是高干”，男孩子又插一句：“哈哈哈，这村干部啥时候成高干了”。当妈妈说相亲不能戴口罩时，儿子来了一句顺口溜“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这一捧一怼式的母子对话独具生活气息，活跃了母子间的亲情气氛。

当然，激烈紧张冲突时刻的对话言辞也很生动，例如，老书记夫妇见到郑春天时，怒火中烧，认为她抢了自己的位子。儿子便开导他们说：“人家县长会眼红你村书记的位子？就是眼红，这个时候会来抢？妈，爸，你们这思想太狭隘了”父亲听了勃然大怒，说：“你还替她帮腔说话，去！把我的鞋请出来！”母亲说：“上哪请，不穿你自己脚上了吗？行了，行了，儿子都让你赶跑了。”书记说：“跑了好！欠揍！一年到头就回来一趟，见到老子，爱理不理的，这个郑春天一来，你看看他拉得多热闹！”母亲说：“年轻人在一起有话说，正常。”书记又说：“那是正常说话吗，简直就是相亲，约会，谈恋爱！我要不是实在听不下去了，我想揍他？”男子继续调侃道：“你这看来还是没过够当官的瘾啊，拿我撒气。”父亲恼羞成怒，扔鞋子打过去，嘴里还哼着说一句“你这臭小子，竟敢讽刺我！”这一段矛盾尖锐的冲突时刻，通过男孩子和父亲之间的对话，并没有让我们感觉到紧张，反而很有趣，很可爱，很精彩。体现了年轻人和父母的思维的差异，父亲一派农村老干部有点固执、暴躁的经典形象跃然而出。

村民二狗叔埋怨他儿子在家还戴口罩，天天蹲屋里，说：你看被这“管道”病毒给吓得。有为纠正道：“什么管道病毒，是冠状病毒好不好”，二狗叔接过话茬说：“灌装的？怪不得厉害，它要是散装或者瓶装的，估计它就不行了。”这段话运用“谐音造语”透出一种天然机趣，塑造出二狗叔有点无赖、有点无知的贫嘴农民形象。

清代曲论家李渔在《闲情偶寄·词曲部·词彩第二》中说：“‘机趣’二字，填词家必不可少。机者，传奇之精神，趣者，传奇之风致。少此二物，则如泥人土马，有生形而无生气。”《口罩后面是春天》的“机趣”不仅体现在上述人物惟妙惟肖的对话之中，还体现在很多本色方言俚语和歇后语中。如上述生角和母亲互怼的一段，母亲埋怨他说，就是你会给自己“扒豁子”，这是徐州地区的方言，意思是给自己拆台。二狗叔说，常母给郑春天送饭的时候，也用了一个方言“小气叭啦”，吝啬小气的意思。还有，常书记说，郑春天来他家来拜访是“狗拿耗子来上坟”，是假装好心的意思。最后，二楞说到农村创业的事情，用到一个歇后语“瞎子放羊——随它溜达”，形象地说明了农村创业的可行性。此外，生角常有为在表叔说让他扶贫时，他还用到“杰克马”这一网络流行口语，有现代感和幽默感，为戏剧增添了风趣。

四、结语

综上所述，柳琴戏《口罩后面是春天》虽是一部以北方乡村抗疫为背景的地方戏，然而，题材独特，内涵丰富，不仅集中反映了党员们的奉献精神和青年人的美好爱情，还展示了农村春节期间集中相亲、猪肉涨价、村民吃野味、哄抬物价等社会热点现象，反映了民生民情，贴近群众的现实生活。同时，在艺术上，无论是情节还是文辞对白都很精彩，塑造的人物形象很鲜明，观众代入感和沉浸感很强，非常好看、耐看，具有时代性、艺术性和观赏性，称得上是“一部传得开、叫得响、留得下的舞台艺术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