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8
周俊豪
(华南理工大学 艺术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随着蒙古族长调音乐渐起,舞台上出现了一小块方形光亮,一小块光亮的空间里有一张凳子,凳子上坐着一人,耷拉着脑袋,一个垂垂老矣的人物形象赫然出现在眼前,花白的头发尽显出岁月的沧桑感。他渐渐地抬头望向天空,并在椅子上尝试不断跃起、翻转的动作,但每次的跃起都会以跌落告终。舞蹈动作营造得颤颤巍巍、小心翼翼,配合着一直深情望向天空的老者,一只渴望飞翔的老雁就栩栩如生地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
紧接着,男舞者瞪大双眼注视前方,音乐顷刻间也变得更加柔和,男舞者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正在此时,在男舞者的背后,有两只手臂缓缓舒展开来,这才发现在椅子后面还藏了一位女舞者。在悠扬的音乐声中,女舞者上下摆动着手臂,与男舞者身体的呼吸配合得相得益彰,合二为一,仿佛一只大雁在自在飞行。随着音乐的推进,男舞者上半身的动作幅度也逐渐变大,特别是在第二段最后,男舞者大幅度地前后抖肩与女舞者振翅、抖翅动作的配合,不得不说编导在细节上处理得精妙绝伦。在氛围渐酣时,男舞者好似不经意地打了一个盹,音乐也从第二段的低声吟唱转换成了第三段的哀愁、静谧,舞台中央的光圈也变成了圆形与暖色调的黄光,一股回忆感扑面而来,男女舞者在椅子上互相依偎着缠绵起舞,特别是女舞者灵巧地翻转,附在男舞者背上并张开双臂的造型。这一段双人舞的配合让人感受到了比翼齐飞、相互辉映、形影不离。在情绪上也不断递进,内心的层次感被演绎得越发强烈,时刻扣动着观众们的心弦。最后蒙古语的呼麦传入耳边,女舞者消失不见,灯光也再次回归到开始的方形冷色,只留下男舞者站在凳子上,徘徊着,思考着,环顾四周寻找着。他不停地扇动翅膀望向蓝天,渴望着能够再度飞翔,但在一阵猛烈的振翅后,骤然瘫倒在了地上,最终也从回忆中抽离,回归现实。
虚实论来源于古老的“无相生”老子哲学,其构成我国文艺作品含蓄蕴藉、简练深沉的表现形态。古人长期创作实践的丰富经验证实,将“因心造境,以手运心”的虚境运用到艺术空间的创作中,能够更好地调动观赏者的无限想象力,并进行能动地再创造,从而获得言不尽象,象不尽意,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魅力。纵观《老雁》整个作品,将“虚”与“实”巧妙运用到作品空间的处理上,使得物理空间与男舞者营造的意识空间在不断交替与重合中发展,往复交织。在作品第一段的开头,男舞者连续不断地抬头望向天空,这个动作仿佛在提示我们,在男舞者的上空正有一群年轻力壮的大雁飞过,这就构成了一个观众想象的“虚”空间,这个“虚”空间的产生与“实”空间老者的形象形成强烈对比,并且配上男舞者一直跌落的舞蹈动作,更加突出老雁(男舞者)的无助与落寞。第二段是整个物理空间与意识空间的重叠使用,即虚实相生,是男舞者回忆其年轻时伴侣的场景,女舞者修长的手臂、灵动的振翅,是在物理条件下打造出男舞者内心梦幻的“虚”空间。第三段是物理空间与意识空间的融合,就是主客观空间处于一个并列平行的状态,即虚实与共,所以整个画面就是舞者打造出来的臆想空间,老雁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年轻时代,与伴侣比翼齐飞、相互辉映、形影不离。当然这一段过往幸福也与当下现实进行了一个对照,以喜衬悲,更加衬托出现实的悲凉。在一组缠绵双人舞之后,男舞者又从想象中抽离出来,回到了孤寂的现实。
“意象”就是情趣与形象的契合,即面对客体,主体顿生的知觉和情感,主体随即把情感外化于物,并把其看作事物的性质。“意象”是中国传统美学的一个核心概念,在中国传统美学观念中,意象是美的本体,更具艺术性的本体。在《老雁》剧目中,笔者认为有“盘桓”与“飞翔”等意象的多重呈现与表达。
盘桓意向的表达。首先,通过直观地感受大雁身体在飞翔中犹豫踌躇的状态;第二,通过老人以“腰背”“肩肘”为支撑点在椅子上逆时针颤抖地旋转,以及他颤颤巍巍的动作等,窥探出老人内心的徘徊;第三,通过男舞者的回忆——在与女舞者缠绵的动作、神态中,可以感受到男女舞者情感的交织与缠绕;最后回到男舞者独自站在椅子上,徘徊与思考,这一份思考实则是男舞者内心思绪的涌起,对过去的释怀与告别。
飞翔意向的表达。首先,从视觉呈现上,大雁飞行的形态就有了飞翔意向的表达;第二,从男舞者仰望天空中其他大雁飞翔的形态上能感受到幸福难以触及,所以从精神层面把握,飞翔在该剧目中也蕴含着“飞走”和“逝去”的意味,是一种幸福触及不到,只能仰望的形态。
盘桓和飞翔的意象表达贯穿作品的始终,既有独立表达,又有重叠之处。在男舞者托举女舞者之处,女舞者张开双臂赋予了其飞翔形态,但是当女舞者保持飞翔姿态不动、男舞者托着女舞者在椅子上逆时针方向缓缓撵动时,又有盘桓意象的表达。
“天人合一”是舞蹈艺术中对美学要求的更高境界,在舞蹈创作中具有核心作用。《老雁》剧目从舞蹈艺术与动物的融合方面提出了“天人合一”的美学体现。“雁”这个题材在蒙古族的作品中经常出现,蒙古族舞蹈《鸿雁》,以及歌曲《大雁》《鸿雁》等都给人带来一种壮志、辽阔、纯净的感受,而田露编导在主题上以“老雁”作为表现载体,给人的感受是一种凄凉、孤寂,打破了我们以往对“雁”作为表现载体的一贯思维。雁是一种兼具品德与能力的生物,雁群在迁徙的过程中,永远是在经验丰富的老雁的带领下跨越千山万水。不论路途多么的艰难困苦,不论会遭遇怎样的风险与危机,雁群们总是生死相依,形影不离。它们的爱情观也是如此,当自己的伴侣逝去,至死都不会寻找新的伴侣,对爱情无比专一与忠诚。整个剧目的发展也是根据老雁对爱情伴侣的忠贞品质来进行展开的,将主题升华到人对生命本体的青春追忆,表现出了人与自然和谐统一、天人合一的思想。并且在故事的结局,老雁也是在孤寂中缓缓走向生命的尽头。在荷花奖现场点评中,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冯双白是这样说的:“我惊讶的是作品《老雁》敢于碰触牺牲,敢于碰触归去,敢于碰触驾鹤西归,敢于碰触生命终结的独特情调、一种独特的诗意,并将这样一种归去做得如此美、如此富有诗意,对民间舞蹈创作的大胆、勇敢、深思的编导点赞……”所以笔者认为,编导的创造力和构思能力非常强,并且善于去观察事物的另外一面,敢于用不同的形式去表达,构建了其独具匠心的题材表达。
该作品编导以心理式逆时流的手法进行创作,以大雁来作为创作形象,讲述了一名老者,回忆起正值盛年,风华正茂,遇见心上知己的美好爱情故事。《老雁》这个作品在蒙古族舞蹈语汇的使用上很少,但却时时刻刻都能让人感受到蒙古族的洒脱与豪迈,不失民族的厚重感。在大部分蒙古族舞蹈中,雁的形象是奔放大气的,但是编导有意打破了以往蒙古族舞蹈中雁奔放大气的形象,在这一作品中始终没有出现蒙古族舞蹈惯用的豪迈马步、潇洒抖肩,而呈现的是对大雁飞翔姿态考究后的去粗取精,细致到女舞者的手臂将大雁翅尖的弯折都表现出来,实在是美不胜收。不仅如此,女舞者甚至用腿模拟出了大雁飞翔时的姿态,形式新颖。此外,整个剧目的舞台画面也非常干净,就一张凳,两个人和一小块灯光,但充满现实与幻境无缝承接转化,表现老者内心恐惧和渴望的交织缠绕。男舞者内心独白、男女舞者的交织缠绕也都在一张板凳上完成,这样的形式,局限感非常强,但这看似单一的表现方式却得到了更好的呈现结果,一小块光区恰好形成了一种束缚感,表现出老雁的无助、落寞、孤寂,早已不是天高任鸟飞。
《老雁》这一作品,其创新性主要在于选择了这样一个以前我们的民族民间舞蹈基本不会涉猎的点,但却带给我们很强的关于人性的震撼感。通过老雁内心独白的刻画、老雁梦回过去的温馨、到最后生命结尾的凄凉,讲述的是一个动人、凄美的坚贞爱情故事,在其背后多的是观众的自我思考与回忆。该剧目编导在创作上打破了我们习惯性的编舞方式,在没有任何调度的情况下,仅留一张板凳的空间给演员发挥,不仅让人耳目一新,更为作品奠定了凄凉、压抑、孤寂的基调。在形式上,其情景的局限、灯光的局限、动作的局限等,反而为观众创造了更为广阔的欣赏空间,说明该编导有很丰富的编创经验和很明确的创作意图。张继刚曾说过:“限制是天才的磨刀石。”强调所有的导演都应该勇于挑战自己,要给自己设下一个限制,这样的编导才会是可歌可泣的,对舞蹈的表达也会是多种多样的。在动作的编排上,也突破了民族民间舞给人的惯有印象,蒙古族舞蹈洒脱、奔放、热情,但在该作品中,我们更多的看到了肢体动作细腻、柔情的表达,老雁孤独无助的刻画,老雁与伴侣比翼齐飞的身体姿态呈现等,其叙事性的表达远远高于其风格性特征,观众也绝不是单纯地欣赏,更多的是沉浸其中,对情节产生共鸣,与舞者达到共情。最后,《老雁》这一作品打破了我们对民族民间舞欣赏的固有审美经验,将传统的民族舞蹈赋予了艺术内涵,进行了再生性艺术加工,强调其叙事性,弱化了其风格特征,民族民间舞蹈也能很好地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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