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8
周雨欣
(中国传媒大学 北京 100024)
以2004 年的《巴黎恋人》为起点,凭《秘密花园》《太阳的后裔》《鬼怪》等作品搭建起韩剧“浪漫王国”的金恩淑编剧,却因2020 年的《The King:永远的君主》遭遇了收视率的滑铁卢,尽管这部作品由“韩流明星”李敏镐和金高银主演,也没能阻止它口碑的“崩盘”。从《The King:永远的君主》的失败不难窥见,那些童话故事般,以浪漫爱情为主题的韩剧,如今很难再吸引观众的目光,更遑论产生如《太阳的后裔》和《鬼怪》的“现象级”效果。
但撕开童话故事外衣的“现实向”电视剧却迎来了收视率和口碑的双丰收。纵观2016 至2021 年的“百想艺术大赏”,这一被誉为韩国“金球奖”的艺术奖项,“最佳电视剧”无一例外地被“现实向”的作品收入囊中,即使是为海内外观众所熟知的《鬼怪》,在2017 年也不敌讲述老人生活的《我亲爱的朋友们》。
2020 年,韩国电影《素媛》的原型,强奸犯赵斗淳刑满释放,他不仅每月可领取近8000 元人民币的生活补助,甚至因他有再次犯案的可能,政府还要花费约125万元人民币的税金用来监管他,这引发了韩国民众的强烈不满;紧接着便有《模范出租车》《至上之法》《窥探》等剧纷纷影射赵斗淳,不约而同地为“赵斗淳们”设计了出狱后会犯下更严重罪行的情节,都取得了不俗的收视率和较高的评价。
韩剧从“浪漫为尊”到“现实第一”的转变,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韩国社会的变化。1945 年韩国摆脱殖民地身份,却自李承晚政府时期起,经历了四十年的威权政体,韩国经济虽飞速发展,但军政府对内采取独裁统治,导致韩国经历了漫长、艰难的民主化历程,很大程度上造成了韩国民众对政治尤为敏感的特点。
2014 年4 月,“岁月号”轮船在韩国西南海域沉没,遇难者人数高达296 人,大多是一所高中的师生。“岁月号”事件疑点重重:从船体发生倾斜到船底朝天完全沉没经历了近四个小时,从纪录片《黄金救援时间内毫无作为的国家》来看,学生们被船员要求穿着救生衣坐在原位,但他们分明可以爬到船外求救;即使轮船沉没,家属依然拨通了船上乘客的电话,而海警却不再搜救……一时间韩国涌起了对“岁月号”事件的种种“阴谋论”,其矛头都直指韩国当时的总统朴槿惠。2016 年,朴槿惠因其亲信崔顺实非法干政等问题被弹劾,民众纷纷走上街头集会,要求罢免总统;“岁月号”事件也被多家媒体重提,SBS 电视台制作了《总统的秘密》,梳理了“岁月号”事件前后朴槿惠及其亲信的动向,强化了岁月号“献祭说”的可信度,激起了民众更大的愤怒,韩国民众展开多次大规模的烛光集会,加速了朴槿惠的下台。
因韩国民众对政治的敏感度较高,特别是在2017 年后,韩国社会关心政治的气氛更为浓烈,便有了大量反映社会现实的韩剧。仅2017 年,就有以邪教为背景的《救救我》、以“公检法”为戏剧舞台的《秘密森林》《悄悄话》《被告人》等剧,占当年播出韩剧总量的近半数。
“现实向”不仅指以“犯罪”“贪腐”等为主题的作品,还代表了没有特定指涉、如实反映人们生活的那些细腻的、纪录片般的作品。韩国是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但韩国年轻人却常称自己生活在“Hell 朝鲜”,该词不仅指韩国比起一个民主国家,更像是封建社会国家,而且还指“自求多福,各谋出路,拒绝任何和社会的连带”的生活态度,之所以有这种说法,根本原因在于韩国严重的贫富差距和激烈的社会竞争。韩国20 岁左右的年轻人的月平均收入在5000 元人民币上下,即使许多人租住在平均面积只有几平米的“考试院”中,他们也常常过着“入不敷出”的生活;韩国还存在入学时的“学历攀比”、就业时的“学历通胀”现象,纵然是名校毕业的学生,也很难在“学历内卷”的情况下找到心仪的工作。
无法顺利地从学生身份向“职场人”转变的年轻人,或是打起了小时工,或是选择逃避,偏离了正常的人生轨道。生活在“Hell 朝鲜”的年轻人中,有部分被称为“YOLO 族”,即以“You only live once”为座右铭的群体,这句话既指“不要虚度人生”,也带有“只为自己而活”的意味,体现着年轻人自我安慰、自我鼓励等多种复杂的情绪。此时的年轻人很难再相信“童话世界”,反映其生活、表达其诉求的作品自然更受欢迎。
相较于以“公检法”“犯罪”为主题的作品,对人们真实生活予以细腻表现的韩剧更容易成为“现象级”。移动媒体的发达让收视率不再是一部作品是否称得上是“现象级”的判断标准,而转为网络上的话题度、二度创作等。2019 年,韩国JTBC 电视台播出由李炳宪、金惠英执导的《浪漫的体质》(简称《浪》),该剧虽收视平平,却引发了韩国年轻人讨论热潮,主题曲《在摇曳的花丛中感受到了你的洗发水香气》,在韩国最具权威的音乐榜单“Melon”上有近30 万的收藏量,同年韩国人气组合“Twice”的《Fancy》,收藏量也只有不到13 万;该剧在“豆瓣”则是当年评分最高的韩剧。《浪》虽是“现实向”的作品,却依旧讲着“童话故事”;它展现的是观众熟悉的“Hell 朝鲜”,却把“浪漫”也还给了他们,在“悖论”中,获得了成功。
观众素来对“娱乐圈”有窥视心理,以演艺界为背景的韩剧如“常胜将军”般,在国内外都会掀起热潮:《星梦奇缘》(1997)在韩国本土取得了近50%的收视率后,敲开了中国的大门,成为早期“韩流电视剧”的代表;《浪漫满屋》(2004),也有近50%的收视率,而且奠定了宋慧乔和Rain“韩流明星”的地位;此后《On Air》《他们生活的世界》等讲述演艺界故事的作品都颇有“屡战屡胜”之意。
《浪》拿起了这个“旧瓶”,剧中主要人物的职业都被定位在了演艺界:有明星、编剧、导演这类我们较为熟悉的职业;也有电视剧制作公司的职员、编剧助理、化妆师这些常会被忽视的人。剧情围绕着即将三十岁的三位女主角的职场生活展开,串起了她们各自的爱情故事:编剧林真珠在第一次创作“属于自己的作品”的过程中遇到了真正能理解她的导演孙凡秀;纪录片导演李恩静事业成功却痛失爱人,走出抑郁后再次收获了爱情和事业的成功;黄寒珠从不谙世事的学生成长为在事业上能独当一面的电视剧制作公司组长、能潇洒对待感情的单亲妈妈。
该剧主人公的职业距普通观众较远,观众们会被那“台前幕后”的生活所吸引;同时,也不乏韩剧擅长的“模式化爱情”的设计。三位主人公的爱情故事以“贴近现实”为特点,但仍有担负起“浪漫想象”的角色,即恩静的“死对头”,演员李邵敏。在恩静为邵敏拍摄纪录片的过程中,邵敏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承认自己钟情于陪伴在身边的经纪人、高中时的“冤家”敏俊。邵敏和敏俊的故事延续了韩剧善用的“欢喜冤家”和“大明星——小助理”的模式,前者的成功例证最早可见于2005 年的《豪杰春香》,后者则有《浪漫满屋》和《明星的恋人》(2008)等成功前作。
《浪》的故事背景虽是普通人所陌生、好奇的演艺界,当中的人物却一改以往这类作品中的“不真实”,她们和观众们生活在同样的“Hell 朝鲜”之中,也面临着失业、性别歧视等问题;同时,她们也在这“Hell”里,拥抱了浪漫。该剧的台词也不再充斥爱情剧中常提及的“命运”“生死”这样的关键词,而是一种“贴近生活的浪漫”。
例如,寒珠在大学时期的人气颇高,但她却未曾对任何追求者动心,某天一个男人突然对寒珠穷追不舍,甚至为了逗她笑而去做了喜剧艺人,寒珠也被打动,两人变成了三口之家。但对方突然选择了逃跑,并把孩子丢给了寒珠,甚至说“你的幸福要问你自己,为什么来问我”。于是,单亲妈妈寒珠被迫早早地辍学打工,在育儿和职场的夹缝中艰难地生存着、成长着;寒珠的困境,并不是呈现在艺术作品中的特殊个例,而是无数女性正遭遇着的现实。
真珠和前男友经历了七年的爱情长跑后走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失恋后的她,并没有遇到有前世羁绊的“不死鬼怪”,把她从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拯救出来的,是橱窗里的名牌包,它似乎对真珠说:“爱情,就是个骗子,别被那虚无所骗,带走我吧!”真珠如遭当头棒喝,很快振作了起来。真珠和电视剧导演凡秀相恋后,她因在恋人面前“放屁”而倍感焦虑,众人更是就“是否要在所爱人的面前放屁”这个问题展开了真挚的讨论:对年轻的情侣们而言,这是一个关乎在爱人面前“树立形象”的问题;真珠的母亲试探性地在丈夫面前放了几次屁后,丈夫却为自己预约了体检……这个问题不再是“面子问题”,而指向了婚姻的意义。
总之,《浪》以“旧瓶”锁定了观众们的目光,用“新酒”连通了观众们的心理,为我们在观看“现实向”的作品时,留下了浪漫的想象和期待。
注释:
①参阅:臧汝兴等:《对新自由主义的创意反抗:韩国青年与艺术抗议行动》,载《台湾文学研究》2015年第9 期,第67-78 页。
②王晓玲:《韩国的“人口危机”与年轻人的“脱轨人生”》,载《世界知识》2021 年第7 期。
③参阅:滕小娟:《新世纪韩国偶像剧艺术风格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兰州大学,2016 年,第32-3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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