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经典剧目的现代语境构建

曾艳红

【摘 要】南宁市民族文化艺术研究院在打造南派粤剧《目连救母》时，在爱的救赎、信仰的力量、价值观调和三个方面进行了现代语境构建。人性相通是传统剧目进行现代语境构建的基础。传统经典剧目中所蕴含的，与现代语境具有相通之处的情感与价值观是它的灵魂所在，也使它具有历久弥新的审美意义。

【关键词】《目连救母》；经典剧目；现代语境构建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17-0013-02

继在穗、港演出成功之后，南宁市民族文化艺术研究院编演的南派粤剧《目连救母》持续受到欢迎。直至2017年3月18日，在南宁市民族艺术基地剧场，《目连救母》的上座率仍达九成。①

《目连救母》被称为中国传统戏剧的“南戏之祖”，南宁市民族文化艺术研究院花了四年多时间对它进行移植、打造，使它呈现了南派粤剧传统排场戏与别具一格的水袖功，以及“踩跷”技艺、“铲椅”“跳台”等绝技，观众中出现了久违的老、中、青、幼面孔。在传统戏剧演出普遍遇到“寒流”的今天，它受到普遍欢迎，足以使我们得到更多的启示。

一、何谓传统经典

戏剧是人类最古老的艺术形式。戏剧中的传统经典剧目，是指那些具有一定历史价值、被人们普遍认同的，并且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剧目。它是经过时间的淘洗，留存下来的艺术形式，给予不同时代的观众以情感共鸣与思想启迪。

经典剧目总是“意指自身并解释自身”，它总是具有内在意义，“不管古典型的概念怎样强烈地表现距离和不可企及并属于文化的意识形态，‘古典的文化依然保留着某种典型的持久有效性。甚至文化的意识形态也还证明着与古典作品所表现的世界有某种终级的共同性和归属性。”观众是经典化的重要力量，那些经由了历代观演的考验，并持久地对观众产生影响的剧目就成为了经典。经典具有超时间、跨地域的永恒价值，但并不是说，经典表达的是永恒不变的。经典剧目对不同时代的观众表达的内容，会随着处境的变化而有所变化。

《目连救母》便是这样的传统经典。“目连救母”的故事在中国至少流传了1600多年，它由最初简单的故事逐渐演变成具有丰富思想内涵、多样表演形式的目连戏，在长期演变的过程中，它由佛经中目连冥间救母，逐渐转为中国化世俗故事。随着“神性”弱化，“人性”彰显的伦理化进程，最终演变为历史文化、民俗文化、伦理文化的结合体，并于2006年被列入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二、人性相通——传统剧目现代语境构建的基础

有人说，古典戏剧离我们的生活已经很远了，人们关注现实，没有人会去欣赏这些古老的戏剧。那么戏剧的未来在哪里？其实，今天很多人还是喜欢去剧院看戏，因为戏剧像一面镜子，折射人间百态。在过去的20年中，一些经典戏剧，如莎士比亚、莫里哀的剧作，经过现代的解构，重新在世界舞台上得以传播。

實际上，经典剧目并不是脱离我们当下的存在，它不是封闭孤立存在着。在我们的理解中，“总是涉及到比单纯历史构造作品所属过去‘世界更多的东西。”“我们的理解总是同时包含某种我们一起归属这世界的意识。”“但是与此相应，作品也一起属于我们的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经典剧目的生命力在于持续不断引起观众的观看兴趣，持续不断对当下情境中的观众产生作用。所以，当经典被重新搬上舞台，重新进行解构编演，这并非是经典的穷途末路，而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经典生命力的萌发。

黑格尔说：“事实上一切民族都要求在艺术中使他们喜悦的东西能够表现出他们自己，因为他们愿在艺术里感觉到一切都是亲近的、生动的、属于目前生活的。”经由改编的经典正是以“属于目前的生活”的亲近性和生动性表现了现代人自己的情绪，走进了现代人的生活，因此，我们说经典不会过时，也不会终结。

粤剧《目连救母》在改编过程中，刻意淡化了宗教色彩，更突出人性的光彩。它讲叙的是民妇刘青提在丈夫去世后，含辛茹苦养大三代单传的儿子傅罗卜，期望他考取功名，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傅罗卜却醉心佛学，离家远游，数年不归。望子成龙的刘氏一怒之下，拆毁会缘桥，火烧斋僧馆，打破三官神像，并对前来劝谏的僧道尼逐打辱骂，因而亵渎神灵，触犯天规，被判打入地狱受尽酷刑。傅罗卜深念母情，感怀母恩，在观音的指引下，历尽艰辛，深入地狱救母，其孝心感天动地，佛祖度其修成正果，终从地狱中救出母亲，母子团聚，全家升天。

整出戏包括了《引子》《罗卜返府》《罗卜描容》《过奈河桥》《挑经挑母》《松林试卜》《梅岭脱化》《六殿见母》《九殿不语》《盂兰大会》等情节②，有头有尾，具有完整的故事性，让专业人士和一般观众都能一目了然。

三、《目连救母》现代意境构建的三个层面

（一）爱的救赎。《目连救母》是一个宗教题材，宗教的本质在于不求真而求善。《目连救母》主要体现了对善的追求，而爱是人生命中最大的善。刘青提母子之间，母亲的爱有着红尘世俗的诉求。傅罗卜醉心于自已的追求而忽略了母亲的爱，母子情深却不能相互理解。当傅罗卜欲救母，苦心修炼了十年，却因为自己在母亲生前没有尽孝而体谅了强盗的爱母之心，决定舍弃自己成全强盗对母亲的爱，此时，傅罗卜对母亲的爱已经升华，成为对世人的爱。最终在佛法的帮助下，傅罗卜怀着“普度众生”的愿望，成为了佛法大爱的象征——大目犍连。剧中这三种层次的爱，也意味着对善的追求的不同层面。

“孝”是《目连救母》最重要的一条线索，也是善的体现。“孝”是中国古代人民最为看重的道德品质，它是人们在发现了人性缺陷下的道德弥补。在家国一体的社会构造中，人们相信，如一个人不能在家中尽孝，又如何对代表国家的君主尽忠？“求忠臣于孝子之门”成为中国特有的一种人才选拔机制。在南宁市民族文化艺术研究院编演的《目连救母》中，“孝”得到了很好的体现，较之古代所提倡的无条件服从的“孝”，剧中的“孝”又得到了提升，它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的“孝”，是母子之间感情的自然流露。endprint

在现代社会中，随着宗法制的解体，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社会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空巢家庭越来越多，尽管“常回家看看”被写成了法律，但这些对于解决老年人孤单寂寞的晚年有多大的意义呢？亲情本应当是人的天性，当亲情变成要靠冰冷的法律才能维系的时候，这本身就是人类的悲哀。现代社会中，“常回家看看”一类的行为只有回归到人类情感的原点，并找到它的动因所在时，人们才能得到救赎、原谅、理解。

（二）信仰的力量。宗教的作用，在于能够安顿人的心灵，让生命更有质量。在物欲横流、许多人把赚钱作为唯一生活目标的当下，不少有识之士发出了“心灵缺乏安放之处”的感慨。是的，缺乏信仰是种病，人类已经病得不轻。

在《目连救母》中，傅罗卜对佛法的执着是种信仰。靠着这个信仰，他战胜了旅途的艰辛、美色的诱惑、强盗的威逼，最后终成正果。除了相信佛法无边之外，对母亲的爱，也是傅罗卜的信仰，而且是更为符合普罗大众的信仰。傅罗卜的救母行为之所以能够坚持下去，就是因为他心里怀着对母亲深深的爱与愧疚。前者与后者，一为宗教，一为世俗，在中国人的心中得到了调和。

《挑经》一节，罗卜唱道：“经在前头背了母，母在前头背了经……挑经挑母横挑去，山林草木两边开……”傅罗卜横挑的佛教经典与母亲残骸，平衡了信仰与人情的矛盾，也平衡了来自伦理社会与佛教生死观的矛盾，他身上最终成就的人性和佛性，使他在目連戏中成为“九天十地总管诸部仁孝大菩萨”。这显然不同于佛教教义中已经证悟的佛菩萨，也不同于传统社会中的大圣大贤。神性的光辉获得了民众的认可接受，人性的圆满神圣是他被列入节日祀典的主因。正因如此，有着崇高人格的目连由孝子的典型成为善者的典型，“神”的特征渐渐代替了他作为佛教修行者的原初身份，他的传说也逐渐转变成完美无缺的神话，成为任何一个劝善时代里激励人心的精神指标。

（三）价值观的调合。在粤剧《目连救母》中，体现了价值观的冲突与调和的矛盾。刘青提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期待是安身立命，成家立业，这样的期待不过分，也符合人之常情。然而作为儿子的傅罗卜一心向佛，不问世事功名，只求修成正果。母子俩不同的人生诉求中包含着不同价值取向的矛盾，母子得以相见时的诉说，进一步阐明了这种矛盾。

现代社会中，随着多元价值观的确立，人们选择的可能性增多，这样的冲突更为常见。我们常常见到被家长逼着上兴趣班的孩子、选择了父母眼中理想职业的年轻人，并非按自己意愿展开的人生……中国人的亲情之爱中往往附加了太多条件。诚然，长辈的意见，凝聚了他们的人生经验，但那毕竟是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尽管那个人与我们血脉相连。父母可以为孩子辅路，却无法替他们选择。在剧中，目连母子在佛力的帮助下达到的价值观调合，借助了信仰的力量，而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则需要更多的容忍与自由来调合各种价值观之间的差别。

四、结语

《目连救母》以积极的介入的艺术方式融注现代观众审美期待，对情感、信仰、价值观的思考，是《目连救母》作为经典艺术得以唤起人们共鸣的“文化”所指，它让现代观众返至内心深处，跨越时空，正气、纯美萦绕，荡涤着所有对善、对爱有着坚定认同的现代心灵，激起他们对爱、对信仰及人生选择的思考，藉慰着失“爱”与缺失“信仰”的心灵，折射着人性的光彩。

虽然目连故事发生的时代随着时间的脚步渐行渐远，但是目连救母的艺术因素仍然没有离开人们的审美视界，远逝的传统文明仍然是现代生活的一线光亮。传统经典剧目在现代社会中存在的意义，主要在于它所蕴含的感情与价值观与当下具有相通之处，能激起人们的共鸣，这是它的灵魂所在，同时，也使得在现代语境中，传统经典剧目能具有历久弥新的审美意义。

注释：

①中国粤剧网.http：//www.yuejuopera.org.cn/dtxx/20170321/3079.html.2017-03-21.

②文章所引用内容、唱词根据南宁市民族文化艺术研究院于2013年9月18日在南宁剧场演出的《目连救母》整理。

参考文献：

[1]（德）加尔默达.真理与方法[M].洪汉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2]（德）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