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卿的寂寞谁人知？——黄梅戏《寂寞汉卿》剧评

张茜茜

（安徽大学 戏剧系，安徽 合肥 230039）

2014年11月26日晚，原创黄梅戏《寂寞汉卿》在安徽大剧院的开演，揭开了第四季“再芬黄梅”合肥演出季的序幕，主演刘国平和吴美莲两位优秀的黄梅戏演员用他们出色的唱腔和优美的身段配以专业的舞美为我们带来了一场视听盛宴。

一、“东方莎士比亚”的勾栏人生

《寂寞汉卿》是一部以男性角色为中心铺展故事的黄梅戏，在多以女性为主角的黄梅戏中是不多见的。《寂寞汉卿》，顾名思义，讲述的是元代曲坛名家关汉卿的故事，全剧以梨园领袖——关汉卿与杂剧名伶——朱簾秀相遇相知、因戏钟情、患难与共却无法相守的生死爱情为主线，既为我们展现了一个胸怀天下却又侠骨柔情的杂剧班头形象以及他的理想、他的无奈、他的呼喊，也从侧面展现了元代社会的黑暗景象、权豪势要的横行无道、百姓的苦难无助。此外，全剧围绕着杂剧人展开，故而又为我们展现出一个伶人的世界，使我们得以一窥这些唱曲、演剧之人的勾栏人生。

关汉卿虽为曲坛名家，但在正史中却鲜有记载。元代文学家钟嗣成在《录鬼簿》中记载“关汉卿，大都人，太医院尹，号已斋叟”；元末明初的剧作家贾仲明在天一阁钞本《录鬼簿》的吊词中称关汉卿是“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捻杂剧班头”；明代戏曲家臧懋循在《元曲选·序》中形容关汉卿“躬践排场，面敷粉墨。以为我家生活，偶倡优而不辞”；而关汉卿在所作的套曲【南吕一枝花】《不服老》中称自己为“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既然有关关汉卿的文字记载不过寥寥数语，那么《寂寞汉卿》的一众主创又该如何演绎这样一位在文学史上光辉灿烂的“东方莎士比亚”，尤其是他的“寂寞”呢？这留给了观众无尽的期待。

二、“台中台，戏中戏，你中我，我中你”的舞台特色

随着舞台灯光的渐渐变暗，伴着“优孟衣冠，百戏颠连。参军苍鹘，瓦肆勾栏”的吟唱声，一群身着白衣的女子缓缓起舞，将剧中的女主人公朱簾秀围绕其间，随后男主人公关汉卿一身素衣出现于舞台之上，一部讲述伶人和戏剧人自身故事的大戏就此开演。全剧共分为八场，以关、朱二人一见如故为故事的发端，期间穿插了关汉卿智斩鲁斋郎的戏码，以阿府老夫人强纳朱簾秀为妾作为全剧的转折点，最终以关汉卿怀抱因反抗强权而香消玉殒的朱簾秀为剧终。整出戏最大的特色正是导演所说的“台中台，戏中戏，你中我，我中你”。整出戏化用了许多关汉卿所作的杂剧。为了烘托和塑造关汉卿心怀百姓疾苦、不畏强权、富有正义感和智谋的一面，剧作者改编和化用了关汉卿的名作《包待制智斩鲁斋郎》，将剧中为民伸冤、惩恶除奸的主人公由包拯改为关汉卿，让他以“鱼下日，文下而，即上一点”的巧思，配合着与权豪势要鲁斋郎有着夺妻之恨的府尹大人一起除了这个鱼肉百姓、横行霸道的恶棍。在处理这一出戏时，该剧的主创运用了插叙和闪回的表现手法，以银匠李四之口道出鲁斋郎倚权强占民妇的恶行，接着灯光一暗，场上其他人物皆隐去，吟着“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世无双，则我是权豪势要鲁斋郎”上场诗的鲁斋郎和伴当张龙出场，观众通过他们的表演自然可以了解鲁斋郎是如何霸占了李四之妻的。这样的戏中戏不仅能使观众更加清晰地理解剧情的来龙去脉，同时也是剧作者对关汉卿这样一位伟大戏剧家的致敬。至于全剧的转折点——阿府老夫人来行院看戏一出，更是“台中台”“戏中戏”俱有。关汉卿与朱簾秀二人不满于位高权重的阿合马妻妾众多却依旧欲广泛搜罗民间女子为妾，而决意演出《窦娥冤》加以讽劝。阿府老夫人所坐之处便为“台中台”，而朱簾秀饰演的窦娥在其下表演，无疑又是一出“戏中戏”，正是这出精彩的“戏中戏”让阿府老夫人看上了“锦心绣口，遍体风流”的朱簾秀，定要让她做阿府的第一百三十四位小妾。这就为日后朱簾秀以死反抗强权的悲剧结局埋下了祸患。而“扔金镯子”的戏码更是表现了朱簾秀洁身自好、不畏强权的坚贞品性。关汉卿为保护与自己同患难、共荣辱、知心知意的爱人朱簾秀，不惜出言顶撞老夫人，以致遭受牢狱之灾。众所周知，《感天动地窦娥冤》是关汉卿最为人熟知和广为流传的作品，剧作者在此处让演员搬演窦娥的故事，其用意不仅在于以这出戏来突显朱簾秀作为杂剧名伶的出色身段和唱功，更是以窦娥的悲剧命运预示着朱簾秀在此剧中的悲剧结局，的确是匠心独运。

关于“你中我，我中你”展现得最为淋漓尽致的应是朱簾秀于狱中探望关汉卿的情节。此出戏中的朱簾秀是怀着一颗必死之心来与自己的爱人做最后的道别的。关汉卿在狱中的独唱表现了他与权贵抗争到底的坚定信念，以及对朱簾秀溢于言表的思念之情。在这样一个别人告诉他“再不低头就没有头可低”的危急处境中，关汉卿仍将爱人挂在心头，为她谋划着出路，丝毫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其情令人动容。而朱簾秀对关汉卿更是情深意重，竟然自带盖头要与关汉卿在狱中演一出洞房花烛，关汉卿不忍拖累朱簾秀而万分迟疑，但朱簾秀却只有一句“现实里没有的结果就向戏里去找”，自行拜了天地，这几个动作饱含了朱簾秀对关汉卿的真挚感情。当关汉卿得知朱簾秀为救自己而答应了阿府的条件后，这个铁骨铮铮、高风亮节的硬汉子竟然决定要向权贵低下头去，但朱簾秀深知关汉卿是“百姓的希望，杂剧的精神，咱行业的魂啊”，坚决阻止关汉卿低头，毅然决然地赴死。关、朱二人的唱词饱含深情、句句泣血，让观众也不禁为这样一对相知相爱、情深意重的知心爱人的诀别而洒下泪水。这一出戏不仅使人感受到关、朱两位杂剧人彼此心意相通、彼此珍惜的深情厚意，也使人为他们的无法相守抱之以极大的遗憾。关汉卿与朱簾秀之间的爱情已然升华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彼此的感情已融为一体。

三、汉卿的寂寞簾秀知

汉卿的寂寞谁人知？作为一个被“罢考绝了读书人的路”的满腹诗书的书生，关汉卿的理想和抱负注定是无法通过入朝为官来实现的，而元朝又是一个把人分为三六九等，读书人社会地位极其低下的年代，空负才华的关汉卿只得寄身于勾栏瓦肆中，写杂剧聊以怡情，他的理想、抱负、苦闷、惆怅只能通过写剧抒发，这样的关汉卿又怎么能不寂寞呢？虽身处于瓦肆勾栏，但关汉卿却胸怀天下，关心着百姓的疾苦，对权豪势要的横行霸道、社会的种种黑暗无比憎恶，但他只是一个“打本子”的梨园领袖，很多时候只是凭着手中的一支笔在戏中伸张正义、为民除害，就算是凭着智谋斗倒了一两个权豪势要，但终究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面对这样的无奈窘境，关汉卿的寂寞也可想而知的。幸好寂寞中的关汉卿等到了一位“为杂剧生为杂剧长的不二人物”，行院中的名伶——朱簾秀，此二人一见如故，互为知己。朱簾秀懂得关汉卿的寂寞，明白他的胸怀天下，理解他的抱负与惆怅，更能将他的剧本完美演绎；而关汉卿也无比珍视这位懂他、敬他、爱他的红颜知己，两人一写一唱，犹如神仙眷侣。但终究好景不常，面对权贵的迫害，朱簾秀选择了以一死来保全爱人。失去生命中最懂自己的人，想来这位曲坛名家应当是更加寂寞了，而在这寂寞中更多添了一份难忍的心痛。

全剧在关汉卿寻觅爱人的孤单身影中落下了帷幕，但他与朱簾秀的这份生死爱情却仍萦绕在观众的心头。再芬剧院对这部原创新戏无疑是非常用心的，无论是灯光、舞台布景还是演员服饰都尽善尽美，处处透着一股典雅之美。尤其是剧中的几处群舞和独舞，如朱簾秀为关汉卿扳倒鲁斋郎而演出的艳段以及用来表现关汉卿沉思的剑舞，不仅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也有助于烘托剧情。

[1]钟嗣成，贾仲明撰.马廉校注.录鬼簿新校注[M].北京：文学古籍刊行社，1957.

[2][元]臧晋叔编.元曲选（第2版）[M].北京：中华书局，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