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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贝克形象塑造的创作启示

时间:2024-06-18

□陈 敏

吕贝克是易卜生晚期剧作《罗斯莫庄》中的女主角。长期以来,中国戏剧理论界及观众总是把易卜生中期的作品《玩偶之家》看成是其代表作。而西方戏剧理论批评界则普遍认为易卜生晚期的作品才真正体现了其创作的精神,其中《罗斯莫庄》最为经典。卢卡契认为《罗斯莫庄》是易卜生“最深刻”的悲剧[1],而其“深刻的”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吕贝克的形象塑造。乔治·勃兰兑斯曾盛赞“吕贝克是易卜生笔下的挪威妇女中最罕见的一个”,是“易卜生塑造的最伟大、最令人赞美的人物之一”。他认为“吕贝克体现出来的,并被人们阐述及间接评论到的沉静,高尚、以及对人类本性的洞察能力,实为易卜生手下前所未有”。[2]通过对吕贝克形象的分析,我们不仅可以感受到易卜生艺术才华的独特光辉,更重要的是可以把握易卜生创作的基本特点和创作模式,从中获得有益的创作启示。

《罗斯莫庄》是一部四幕悲剧,发表于1886年,取材于19世纪80年代挪威的社会生活。从剧作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以克罗尔为代表的保守党和以摩腾斯果为代表的激进党势力正在拉锯抗衡。剧作情节展开的现实背景是挪威滨海小城市附近的一个贵族庄园——罗斯莫庄。罗斯莫庄庄主罗斯莫牧师和下人吕贝克是该剧的主人公。剧作的主要情节就是围绕着这两位主人公的情感纠葛展开的:在引诱罗斯莫的妻子碧爱特自杀以后,一心想成为女主人的吕贝克一而再地拒绝了罗斯莫的求婚,最后,两人一起携手走上了碧爱特相同的路——跳下水车沟自杀。通过罗斯莫庄中人物的悲剧命运,作者集中探求的是特定时代背景下,人在精神和道德上的变异。

如《玩偶之家》把笔力集中于娜拉一样,在《罗斯莫庄》中,作者也把焦点锁定在女主人公吕贝克身上。作者对吕贝克性格的塑造,是通过她异乎寻常的主要行动及其动机展示出来。

在剧作中,吕贝克的历史和现实的行动都较为复杂,但在场面中直接呈现的主要行动是:两次拒绝罗斯莫的求婚。这是一个有悖常理的行动,其背后的动机隐晦而丰富。作者藉助特定的情境,通过丰富、有力的动作,层层剖露了人物的心路历程和隐微心曲。

剧作是在危机爆发时开场的。幕启时,是黄昏时刻,罗斯莫庄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气氛中。罗斯莫庄的管家妇海尔赛特太太与吕贝克正在议论女主人碧爱特自杀,白马预兆之事。——碧埃特自杀了,一心成为女主人的吕贝克能如愿以偿吗?她与罗斯莫的关系该如何发展?她的命运是如何呢?大幕一拉开,作者就把全剧的总悬念定位在主人公吕贝克身上。

碧埃特自杀事件是构成全部戏剧动作的基础,是戏剧冲突爆发的契机。罗斯莫的求婚和吕贝克的拒婚与此密切相关。

罗斯莫的第一次求婚在第二幕的最后一场。此前,有两个重要的场面不能不提。那就是:保守党代表克罗尔和激进党代表摩藤斯果相继拜访罗斯莫。为了迫使罗斯莫支持自己的党派,他们都以碧爱特的死因要挟罗斯莫,暗示说:碧爱特自杀不是由于不能生育而精神错乱,而是为了让罗斯莫与吕贝克作夫妻,解脱自己的精神痛苦。摩腾斯果还提到了自己手上保留着碧爱特的亲笔信。他们的话触动了罗斯莫的心弦,打破了其内心的平静。为了摆脱往事的困扰,他向吕贝克求婚。

吕贝克的第一次拒婚由一系列丰富有利的动作组成。我们不仅可以从对话中捕捉到人物丰富的潜台词,而且,每一个舞台提示,都源于人物心灵的悸动。在听到罗斯莫求婚的最初一瞬间,吕贝克是十分开心和兴奋的。作者用了一个舞台提示和带有三个感叹号的三句台词来揭示吕贝克此际的心情:“(半晌说不出话,然后快活得叫起来)说:做你的老婆!作你的——!我!。”[3]情动于内而形于外。吕贝克这个没有太多修饰的动作无疑说明一点,这是一个她苦苦等待,令她心花怒放的请求。她的这个动作给了我们这样的信息:她应该会坚决接受罗斯求婚的。但接下来,吕贝克的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她不仅坚决地而且严肃认真地拒绝了罗斯莫。而且,还告诉罗斯莫,如果以后再提这样的话题,她“会走碧爱特走过的那条路”。从她的具体动作中,我们能够感受到吕贝克经历了一个复杂的心理斗争过程,但是,在这个场面中,我们能够看到她拒婚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罗斯莫的一句话:“死者的位置不能空着”。但是这个理由作者也通过人物的行动把它推翻了:吕贝克是那么渴望和罗斯莫共结连理,她至于为这句话放弃孜孜以求的梦想吗?更何况,罗斯莫并没有像吕贝克所说的那样,叫她“替代碧埃特的位置”,罗斯莫极力要表达的是要让吕贝克成为自己“生平唯一的老婆”。

就像罗斯莫牧师不能理解她的行为一样,我们对吕贝克行动背后的动机也一时难以判断。看完剧作的后面两幕,我们的疑问才慢慢解开。吕贝克拒婚时的一系列丰富而有力的动作,逐本求源,是由她和罗斯莫夫妇之间的关系决定的。

对吕贝克而言,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碧爱特都是她心底潜藏的一棵骨刺,时常刺激着她。过去,碧爱特是她实现理想看得见的一个障碍,现在碧爱特则是她心中看不见的阴影,时时笼罩着她,就像笼罩罗斯莫庄的“白马”一样。在剧作的第三幕,吕贝克曾当着克罗尔和罗斯莫的面坦白了自己的一段历史——利用碧爱特不会生孩子的心理,引诱碧爱特自杀。她是这样描述自己在行动过程中复杂的心路历程:

你难道以为我始终是一个冷静、沉着、心理有算计的人吗?……人都有两种意志。我好歹把碧爱特打发开,然而,我从来没想到这事当真会实现。在我摸索前进,每次迈步的时候,我似乎听到自己心理有个声音在喊叫:“别走了!一步都不能再走了!”然而,我收不住脚步。我只能再往前走一点儿,只是再走一丝丝。可是走完了一步,我又走一步,最后终于出事了。

可以看出,在引诱碧爱特自杀的过程中,吕贝克天性中善良的因子、她的道德感、恐惧感曾经阻扰过她。只是,野心和勇往直前的意志不容她逗留,于是她只有一步步前行。虽然她成功地搬开了前进路上的石头,但对碧爱特之死,她心底始终潜藏着一种负罪的心理。正是因为和碧埃特有着这样复杂和微妙的关系,所以,当罗斯莫提到碧埃特自杀的事情时,激起了她心灵深处那些本能的感觉,于是,她说出了“我不作你的妻子”的话。我们从人物的“低声,发抖”“克制自己”等外部动作中,也可以隐约地感受到吕贝克此际的心理状态。

当然,吕贝克和碧爱特的关系只是阻止她接受罗斯莫求婚的一个原因,更重要、最根本的原因则潜藏在她和罗斯莫的关系之中。

吕贝克爱罗斯莫,就像吕贝克自己在第四幕中所言,这种爱就像北方冬季遭受到的风暴,“紧紧裹住”她,不由她作主。正是因为爱,她才害死了碧爱特。碧爱特自杀以后,吕贝克实现理想的外部障碍虽然解除了,但对和罗斯莫走进婚姻,她还有一个心理的底线。在第四幕第二场她才把这告诉了罗斯莫。她说:“必须等你在实际生活和精神两方面都得到自由以后,我才能拿你到手”。这句话表明了她的心理欲求:她要的不仅仅只是一个名分上婚姻,而是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完整的爱。除去了碧爱特,意味着罗斯莫实际生活得到了自由,但一个人精神的解放却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更何况象罗斯莫这样的人。

罗斯莫牧师是罗斯莫庄唯一的继承人,又是一个宗教神职人员。他既背负着罗斯莫庄由来以久的传统重荷,又从小受到宗教的浸润。在吕贝克来到罗斯莫庄之前,罗斯莫少有新观念、自由思想;为了古板的责任感,他牺牲了一切的愉悦,甚至从来不笑。他和妻子碧埃特,也是由于宗教的结合。吕贝克的到来,给他带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唤起了他潜藏在心底的欲望。于是他靠近她,希望从她那里感受到更多新鲜的生命的气息。但同时,传统的思想却根深蒂固地沁入他的灵魂、束缚着他,他又怕自己行为太出格,他也不想解除和碧埃特的传统婚姻。为了保持追求自由和恪守传统的平衡,于是,他虽然在私底下和吕贝克无话不谈,对之倾注了柔情蜜意,但在表面上,却把他们的关系瞒得很紧。他本以为碧埃特自杀以后,他的生活会有一个重大的转折,本以为终于可以抛开传统婚约的束缚,和心仪之人轻松相处,但,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和吕贝克的关系会和碧埃特自杀有关,而且人们会借此来攻击他。克罗尔没有证据的推测已经使他有些心慌,而摩腾斯果的暗示无疑给了他当头一棒。他爱吕贝克,放弃吕贝克,他与心不甘;继续和吕贝克以原来的方式交往,又违背了他“清白纯洁”的良心,而且也会使他备受别人的攻击。为了满足自己的情感欲望,也为了安抚自己的道德良心,更重要的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为了摆脱往事的困扰。于是,他向吕贝克求婚。虽然在罗斯莫的求婚动机中不乏对吕贝克爱的成分,但其最根本的原因却是为了他自己。所以,他才说出了“死者的位置不能空”,要吕贝克“帮他撇开累赘”等等的话。

对于聪慧的吕贝克而言,从罗斯莫的动作中她已然洞察到了他的心事。她深爱着罗斯莫,她不是不想成为罗斯莫的太太,只是她希望得到的是一个完全彻底解放的罗斯莫,是一个就像自己爱他一样爱自己的罗斯莫。在她的心目中,只有这样的爱,才是真正高尚的爱。所以,最后,她这样对罗斯莫解释:“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为了他们能够得到真正自由和幸福的婚姻,她必须拒绝。这是吕贝克第一次拒婚的最根本的心理动机。

为了充分展示人物复杂的性格,易卜生为人物安排的情境不仅是具体的、尖锐的,而且是丰富多变的。克罗尔的又一次来访,揭开了吕贝克“不清白”的身世——维斯特大夫的私生女,把吕贝克带入到一个新的情境中。她坦白了自己是害死碧爱特的凶手后,再次拒绝了罗斯莫的求婚。第二次拒婚发生在第四幕第二场,这是第一次拒婚动作的延续,但又有质的发展。动作的发展体现了吕贝克心灵深处的变化。

对两次拒婚,吕贝克自己有一个一致的解释:罗斯莫庄的空气、和高尚的罗斯莫交往,“提高”了她的“品质”,又“铰短了”她那“勇往直前的意志”的“翅膀”。她说自己是因为对害死碧爱特充满罪孽感,所以拒婚。从第一次拒婚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吕贝克为自己行动所作的解释,实际上只是表层的,也可以说都是理由。她确实说出了她自己知道和感觉到的一些事,但却并不是她内心活动的一切。在表面的动机下,潜藏着更深一层的动机。我们听听她第二次拒绝罗斯莫所说的话:

亲爱的,别再提这事了!这事绝对做不到!罗斯莫,你要知道——我还有——还有一段历史呢。

因为罗斯莫不想听,所以,她也没有说出这一段历史。结合此前克罗尔校长和吕贝克一段模糊的对话,我们清楚地知道这一段历史指的就是她和亲生父亲乱伦的关系。吕贝克心理清楚地知道,罗斯莫可以原谅自己为了爱害死碧爱特,却不可能接受自己这段不清白的历史。而且这段历史也使她觉得自己已经真正失去了“清白的良心”,配不上罗斯莫。

如果说吕贝克的第一次拒婚是因为罗斯莫:是由于罗斯莫的精神还没有自由,所以她不能接受婚姻;而第二次却是因为她自己:是她自己心灵深处潜藏的传统道德思想观念“铰短了”她的“翅膀”,使她“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使她无法接受婚姻。由于吕贝克的动机是多层次的,因此给人想象的空间也是多层次的,人物的内心世界也因此更为丰富了。

在戏剧中,人物的动机即是人物的性格。从吕贝克拒婚动机的分析我们可以感受到其独特和复杂的个性特点:冷静、聪明、执着、有思想、有野心,对自己所追求的目标有着坚定的信念,有着强大的自觉意志,有反传统的一面;但同时也脆弱、善良,有受传统道德束缚的一面,传统道德已然渗入到其潜意识深层,在不知不觉中侵蚀着她的灵魂。从表面上看,她是一位“罪人、说谎者和女凶手”[4],身上有着这样和那样的缺点,但她个性本身却蕴含着对完美人性的追求精神。这种追求是清醒的、是执著的、坚定的,是宁缺勿让的。正是这种精神,让她成为了受勃兰兑斯青睐的“最伟大、最令人赞美的人物之一”。

对于易卜生作品中的人物塑造,勃兰兑斯有精彩的论述。他通过比较易卜生之前的戏剧和易卜生剧作的特点,指出易卜生剧作写人上的独到之处。他认为别的近代戏剧中的人物形象是十分肤浅的,“一人动以言辞,一人即刻变心。”而在易卜生的戏剧中则不然。

事局的发生是由人的本性根底酝酿出来的。推开一层障碍,而个人的特性呈露于我们眼前。再推开一层隔障,而我们可以看到他过去的关系。再翻开第三层隔障,而我们已洞见到个性的本质。他替我们剖露主角的灵魂真相,比任何别的近代作家还深刻,而剖露方法,又极其自然,不借用牵强手段。这种技术是新的,没有一个人独诵的道白,没有在台旁说明的辞语,我们须用精神,才能理会剧中事物的关联,如在实际生活一样。[5]

勃兰兑斯的判断无疑是符合易卜生创作实践的,吕贝克的形象塑造就是最好的验证。他不仅指明了《罗斯莫庄》的深刻所在,也道出了易卜生戏剧创作的基本特点与创作模式。

易卜生戏剧创作是以现实社会中存在的有着丰富而复杂的感性生命作为直接反映对象,其创作的基本特点是:以人物行动背后丰富、复杂和多层次的动机,展现现代人的完整个性。现代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展示,人类行动的动机是人的生理、心理性状的总和,是包罗万象的。人的动机构成决不是单一的,而是包括了从感性到理性,从自觉意志到潜意识,从意识到本能的全部的心理内容,缺一则无法实现完整的人性。而且,在人的行动的动机中,自我实现的需要和潜意识、集体无意识是人的精神结构中更深层次的动机,更能体现人性的本质和真实。同样立足于人性的探讨,现代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对戏剧的发展是有着重要的借鉴作用。我们看到,在《罗斯莫庄》中,吕贝克的行动都是由她的“本性根底酝酿出来的”,而且是多层次的,隐藏在“一层”又“一层”的“障碍”之下,她的行动动机不仅涉及到了人的理性心理——自觉意志,也包含了人的本能冲动、潜意识等非理性心理。由于人物行动的动机是丰富的、多层次且深入的,所以,吕贝克的个性是完整、丰满且内涵深刻的。故而,勃兰兑斯说:易卜生“替我们剖露主角的灵魂真相,比任何别的近代作家还深刻”。这里的“深刻”无疑是指人物的个性、动机的丰富、完整和深入。很多当代的戏剧理论家、批评家如卢卡契认为易卜生晚期的作品更为经典,更能体现其艺术特点,其中《罗斯莫庄》最为“深刻”。这里的“深刻”也是就人物的个性、动机而言,只是勃兰兑斯比较的是易卜生的作品和近代剧,而卢卡契考察的是易卜生自身的创作历程,二者实际上是殊途同归的。在他们的观点中,易卜生剧作中的人物动机都是丰富的、有层次的,无论是中期的还是晚期的作品,只是其晚期作品中的人物的动机已深入到人的更深的心理层次。在《玩偶之家》中,尽管作者对娜拉的个性的呈现是丰富、复杂的,但作者倾重于揭示娜拉自觉意志——理性意识觉醒的心理过程,对人的潜意识——非理性意识触及不多;而到了《罗斯莫庄》中,通过吕贝克的行动动机,作者不仅呈现了吕贝克个性的丰富性,而且,展现了人物行动的最高动机——自我实现的需要,同时还把笔触深入到人物潜意识、集体无意识深层。《罗斯莫庄》的“深刻”就在于对人物动机的深层刻划。对于创作者而言,这无疑是十分值得借鉴和学习的。

当然,心理学和戏剧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尽管心理学和戏剧都针对人的情感和心理,但心理学是用各种抽象的概念来表述人的心理过程、构成要素、心理层次等,对人的心理动机的分类是单纯化、单一化的。故而,心理学的研究方法是抽象的、科学的。戏剧探讨的是特定的、具体的人的情感。剧作家所要面对和处理的是有生命的个体在具体情境中的具体心理内容,而不是一般的心理构成因素和心理过程的概括;同时,戏剧情境中的人的动机也不是单纯化、单一的,而是不同层次的综合。故而,戏剧的研究方法是形象的、艺术的。剧作家所要把握的创作模式是:把有着丰富个性的人放入具体的情境中,在情境的刺激和推动下,主体心理的各种构成要素交互作用,凝结成动机,导致行动,并在具体的戏剧场面中,通过富有戏剧性的动作呈现出来。吕贝克的形象塑造完整地体现了易卜生创作戏剧的基本模式,为我们今天的戏剧创作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具体方式和方法:

一是,动笔之前,先确定人物的性格。诚如易卜生自己所言:“我总得把人物性格在心里琢磨透了,才能动笔。我一定得渗透到他灵魂的最后一条皱纹。我总是从人物的个性着手……不把他的命运写尽,我是不罢手的”。[6]

二是,精心安排各种各样的戏剧情境。情境中的人物关系是微妙的、复杂,以保证戏剧的情境具有很强的张力。

三是,在具体的场面特别是明场戏的重点场面里,在特定时空环境、特定事件的推动下,人物复杂关系的张力充分施展。藉此,剧作家对人物的行为动机进行体验、感觉和想象,让人物的个性凝结成动机,并通过富有戏剧性的动作使人物的个性在情境中充分实现,使情境和人物个性相契合。诚如勃兰兑斯所言“推开一层障碍,而个人的特性呈露于我们眼前。再推开一层隔障,而我们可以看到他过去的关系。再翻开第三层隔障,而我们已洞见这个性的本质。”富有戏剧性的情境的设置和富有戏剧性的戏剧动作,让易卜生作品中的人物隐秘的心理情感和复杂的心理世界层层剖露。

四是,戏剧作品的情境的价值就在于是否为剧中人物提供充分展现自我的条件。由于易卜生剧作的创作立足点是现代社会生活中的人,作者旨在探讨和揭示的现代社会中人的普遍的生存和精神状态。故而,其剧作的外在形态,特别是情境形态的设置是此创作宗旨相契合的。它不像古希腊作品以及莎士比亚的作品那样,以帝王将相或以超人的英雄作为主人公,而是从现实生活中取材,以现实生活具有丰富、复杂的感性生命的普通人为对象;人物的语言是散文化,生活化,没有采用莎士比亚作品中的“一个人独诵的道白”,也“没有在台旁说明的辞语”;剧作的情境,如萧伯纳所言,不像莎士比亚那样是“新奇”,而是“家常平凡”。[7]人物活动的具体环境不是独特的唯一的皇室或宫廷,而是日常生活随处可见的场景,客厅、庄园、浴场等;事件也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日常生活中随时可能发生的一切;人物关系也不再有明晰的超自然因素的介入和干扰,而是现实生活中所有的常见的关系。这种极其贴近自然生活状态,“如在实际生活一样”的情境形态是迥异于传统戏剧的。故而,勃兰兑斯才说:“剖露方法,又极其自然,不借用牵强手段。”“这种技术是新的”。

五四,戏剧作品的冲突的内容和悬念指向往往就是剧作主题的内容和指向。由于创作的立足点是人的命运和丰富的心理情感,所以,易卜生剧作中的冲突立足点在于不同性格的人物之间的矛盾关系,悬念指向的亦是人的心理和命运。故而,其作品的主题就蕴涵在人物的个性心灵和命运之中。易卜生的剧作揭示了社会变革中的社会问题,但不是停留在社会现象、观念的表层,而是深入到人的内在生命中,从人的生存状态、心理角度捕捉人心问题。在《罗斯莫庄》中,社会问题和社会矛盾蕴涵在人物的命运之中,只是人物内在生命运动的一个载体。作者通过吕贝克个性生命的展现,集中揭示出了社会变革过程中人的深层次的心理问题,包括潜意识、集体无意识、传统等等的作用。由于作者的笔触深入到了现代人的精神世界的深层,在这一领域洞察、把握具有普遍性的现象,故而,“我们须用精神,才能理会剧中事物的关联”。也因此,《罗斯莫庄》较之中期的剧作,具有更广泛的社会性内涵。

与吕贝克所面对的社会情状相似,我们今天面对的也是一个变革的年代,是一个价值重建的时代。国家以人为本的政策的出台、儒家文化的倡导、西方文化毫无阻挡的进入,这一切都为戏剧人圆“中国梦”提供了宽松的氛围。对中国目前戏剧的现状,有一句话十分流行“一流的舞美、二流的导演,三流的剧本。”剧目建设无疑是戏剧界亟待解决的问题。而要使剧目建设真正上一个台阶,需要理论批评界和创作界同仁们的共同努力。从原点起步,以人类典范作品的分析、品鉴为基础,从中汲取营养,依然是我们开创生机盎然的创作景致的必由之路。

[1]高中甫.《易卜生评论集》.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北京.1982年.208.

[2]高中甫.《易卜生评论集》.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北京.1982年.85.

[3]以下有关引文.均出自潘家洵.《易卜生文集》第六卷.人民出版社:北京.1995年.

[4]高中甫.《易卜生评论集》.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北京.1982年.85.

[5]勃兰兑斯.《易卜生评传及其情书》.大东书局.上海.1940年.2.

[6]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外国文学研究资料丛刊编辑委员会.《外国现代剧作家论剧作》.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北京.1982年.175.

[7]萧伯纳.《易卜生戏剧的新技巧》.《文学研究集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北京.1981年.286-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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