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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

时间:2024-06-18

■曹敬辉

信仰

(无场次话剧)

■曹敬辉

人物

孟医圣:医院主任医师,血液科专家,55岁。

尤向前:孟医圣的助手,主治医师,33岁。

王淼淼:病房护士,刚参加工作不久。22岁。

夏一天:鬼魂,20年前他杀死了自己的女友。

病人母亲:很强势、泼辣的一个女人,30多岁。

丹 妮:鬼魂,孟医圣的病人、初恋。

[夜已经很深,医院外科住院部,楼道昏沉沉的,异常冷清,显得有些恐怖。安静地可以听到滴答滴答挂钟运行的声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尤向前一边向护士王淼淼交待工作,一边形色匆匆地上。

尤向前 对王淼淼3号床手术定在明天下午2

点,你今天提前通知一下家属。

王淼淼 好的。

尤向前 17号床的有糖尿病,必须密切关注他的

血糖情况。

王淼淼 嗯。

尤向前 21号床的尿检结果你催一下,我马上要看。

王淼淼 嗯。

尤向前 还有……

王淼淼 (打断他的话)尤医生,还有半小时您要

给67号床做手术,该准备了。

尤向前 哦,是的。你们抓紧准备去吧。

王淼淼 好。(下)

[一中年妇女,病人母亲左顾右盼地上场。

病人母亲 尤医生,我想问您一下,我女儿的情

况怎么样了?

尤向前 病情还算稳定。

[病人母亲犹疑地打量了一番尤向前,欲言又止。

尤向前 您还有事么?

病人母亲 手术可以请孟主任主刀么?

尤向前 我会把你的想法转达给孟主任的。

病人母亲 那太谢谢您了。请问我女儿的手术时间定了吗?

尤向前 这个……暂时还没有定。手术的事不能急,病人还需要做个全面检查,还有造血干细胞的问题……

病人母亲 (敏感地)造血干细胞有什么问题?大夫,不是讲好了有人把干细胞捐给她的吗?

尤向前 情况有了些变化。

病人母亲 大夫,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我孩子的

命。(掏出一个红包就往尤向前口袋塞)

尤向前 (推辞)这个不行。

病人母亲 你帮帮我吧,我大老远的带女儿来这里看病,就是因为你们医院名气大,我女儿的命全指望你们了。

尤向前 我们自然会尽力。但是这个我真的不能要。

病人母亲 我就这一个孩子,她就是我的命。

[病人母亲禁不住哭起来。

[孟医圣身穿白大衣,身材略高,略显清瘦,气宇非凡,一阵风一样飘来。

孟医圣 出什么事啦?

尤向前 孟主任,这是36床的家属,她来询问手术的事情。

病人母亲 孟主任,你一定要救我家孩子的命。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才刚刚上小学二年级啊,我家孩子懂事,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啊。(唠唠叨叨地)

孟医圣 您别急,如今像您女儿这么小的病人不在少数。

病人母亲 老天真是瞎了眼了!上半年还好好的,这病咋说来就来了呢!

孟医圣 大嫂,您千万要注意身体,保持情绪稳定,手术的事情我们会尽快安排,也会提前告知您手术方案。

病人母亲 孟主任,到时候是您给孩子做手术吧?

孟医圣 我可以安排时间。

病人母亲 太谢谢您了!孩子的命全交给您了!

[病人母亲下场。

尤向前 主任,36床的造血干细胞供应可能不能及时保证。

孟医圣 什么情况,不是联系好了吗?

尤向前 供体家属改变主意了。

孟医圣 这,这也没有办法。新供体呢?

尤向前 您知道的,病人是罕见的熊猫血,供体太难遇。能遇到目前这个都已经像中奖了。

孟医圣 这个情况,病人家属知道吗?

尤向前 还没细说。

孟医圣 这样,你先别说,再去争取一下。

尤向前 主任,我认为还是要先告诉病人家属,我们不能承担这个责任。

孟医圣 36床还小,身体条件好,好不容易等到造血干细胞,都已经住进来等手术了。你也看到刚才那位妈妈的样子了,还是先争取一下再说吧。

尤向前 可是……好吧。

孟医圣 向前,这两天还有个事情想麻烦你。

尤向前 您说。

孟医圣 是院长让我申报杰出科学家的事,院长让我在一周内上报材料。最近我手术多,材料可能需要你帮忙整理。

尤向前 放心交给我吧。

孟医圣 麻烦你了。对了,昨天那个手术病人术后情况怎么样?

尤向前 还好,没有异常反应。

孟医圣 明天那台的术前准备呢?

尤向前 医嘱已经下了。我在完善病例。

孟医圣 千万注意,不能有任何差错。要尽力把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到。

尤向前 恩,我明白的。

孟医圣 每个病人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应该被谨慎对待。

尤向前 您说得是。主任,我马上还有一台手术要做,我得去手术室了。您先休息休息。

[尤向前疾步下场,孟医圣坐在桌前翻看病历。

[暗场。

[血液外科医生值班室。孟医生坐在桌前,似乎睡着了。夏一天的鬼魂身着一袭黑衣上场,形象显得恐怖而凝重,东张西望,走到孟医圣的身边,目光狰狞,冷冷地审视着他。

夏一天 你这个世上最冷酷、最残忍的刽子手!

[孟医圣睁开眼睛,四处寻找。

孟医圣 谁?

夏一天 一个曾经被你活生生剥夺生命的鬼。

孟医圣 你到底是谁?

夏一天 你是不可能看得到鬼的。

孟医圣 鬼?(笑)别开玩笑了,我从医30年,把无数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今儿还真是头一次遇到鬼了。我劝你自己出来,否则我要叫保安了。

夏一天 省省吧,我伤害不到你的。人人都以为鬼能夺魂摄魄,可真做了鬼才知道,除了找人聊聊天,什么也干不了。

孟医圣 你不要故弄玄虚,现在出来我还不至于报警。

夏一天 警察?我太熟悉了,他们通缉我、审讯我、关押我、追击我,我和他们有太多的仇恨了。叫吧,把他们叫来,当他们在这房间里找不到一个大主任、大神医所说的匪徒时,那虚惊一场、白忙活的样子一定会是莫大的乐趣。

孟医圣 你真的是鬼?

夏一天 是的。

孟医圣 你为何来找我?

夏一天 我飘飘荡荡这么多年,把记挂的人都瞧了一遍,想去的地方全都走了一趟。如今,只剩下了你,孟医圣。我特意把你留在最后。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扬名的机会。

孟医圣 我已经足够有名了。移植界都知道我的名字。

夏一天 你的欲望就像一个无底洞。杰出科学家的头衔对你来说诱惑力应该很大吧。

孟医圣 杰出科学家的荣誉?名誉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夏一天 虚伪!你自己心里清楚有多么热切地想评上杰出科学家。然后可以理直气壮地做你一直想做的院长。可惜你没有资格享受这些。

孟医圣 我一直为病人呕心沥血,救过那么多病人的生命,理应得到回报。

夏一天 呵呵,回报?!一个光明正大杀人的医生有什么理由还要求回报?

孟医圣 我没有杀过人。

夏一天 就是你,当年你亲自宣判我的死刑。

孟医圣 当年?

夏一天 确切来说,是15年前。

孟医圣 (一下想起)是你!

夏一天 你总算想起我了,想起那个被你害死的年轻人。

孟医圣 不是我,害死你的是你自己。

夏一天 你竟然还是没有一丝悔改?

孟医圣 你是个杀人犯,本来就要死。

夏一天 那我也应该死在刑场,而不是医院。你们医生不是应该对病人一视同仁吗?

孟医圣 当然。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并没有对你见死不救。

夏一天 可事实是,我明明没有死,你却说我死了,然后把我的骨髓、心、肝、干细胞、眼角膜,甚至还有皮肤,都给了别人,而你却一夜成名。

孟医圣 你说的不对。

夏一天 哪里不对?

孟医圣 就是不对。

夏一天 你是骗不了鬼的。

[一阵静默。

孟医圣 我再重申一遍,我这一生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你当年送来医院时便已经回天乏术。怪就怪你自己越狱,被警察追击时慌不择路被车撞了,否则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夏一天 你能摸着良心,保证这些话没有一丝掺假?

孟医圣 (毫不理睬)真正杀人的人是你,你把自己的女友杀死,尸体割成几十块儿,把它们分别抛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夏一天 看来你对我,也不算一无所知。

孟医圣 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谴责我?

夏一天 原来生命在你孟医生的眼里,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好一个神医啊!

孟医圣 你!

夏一天 我杀人的罪,我也算以死来偿了,那你杀人的罪,又要怎么偿呢?

孟医圣 再说一遍,我没有杀你!

[病人母亲焦急地上场。

病人母亲 孟主任,您刚刚在和谁讲话吗?

孟医圣 没有。您有什么事?

病人母亲 孟主任,我还是不能放心。

孟医圣 我已经跟您说了,医院会尽力为您女儿联系的。

病人母亲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还免了我孩子的手术费,说我娃是一个罕见病例。那意思是不是说一定会做手术啊?

孟医圣 等造血干细胞确定下来,一定会做,不然不会让您女儿来住院的。

病人母亲 可万一找不到干细胞呢?

孟医圣 没有干细胞,手术就不能照常进行了。

病人母亲 孟主任,你能不能给我写个保证?

孟医圣 (惊讶地)让我给您写保证书?

病人母亲 对,是保证书。有了保证书我才能真正放心。

孟医圣 (难以置信)您要我保证什么?

病人母亲 保证我的孩子有救。

孟医圣 这……大嫂,医生是给病人治病的,谁也保证不了谁的命,包括我自己。

夏一天 哈哈哈。谁也保证不了谁的命?

病人母亲 孟主任,我不是让你保证命。我就是让你保证为我的孩子找到干细胞。孟医圣 这个也没有办法保证的。我们只能尽力联系。

病人母亲 孟主任,我知道你名气大,办法多。你救了我女儿,您是活菩萨!

[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孟医圣的面前。

[孟医圣赶紧扶她起来。

孟医圣 大嫂,您站起来说话。

[病人母亲身体对抗着不起来。

病人母亲 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跪着。

孟医圣 (无计可施)您跪着我也没办法呀,我现在总不能凭空变干细胞给您吧。

[病人母亲起来,有些难为情地。

病人母亲 孟主任,我的干细胞要能用,我也不会来求你,可你们不是说我的干细胞不成吗,我实在不能看到我孩子因为没有造血干细胞就这样耽搁死了啊!

孟医圣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我真的无法给您任何保证。

病人母亲 孟主任,我求你了。(往孟医圣口袋里塞红包)

孟医圣 (摆手,拒接)请收回去。

病人母亲 那你到底需要我怎么感谢您。(开始脱上衣)

孟医圣 你这是干什么?这里是办公室。

病人母亲 听说孟主任就一个人生活,只要你答应救救我孩子,我们家的一切,包括我,都是您的。

孟医圣 我实在无法满足您的要求。您回去吧,病人还需要您。

[病人母亲离开。

夏一天 哈哈,这就是你所谓的为病人呕心沥血?

孟医圣 我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拯救别人的生命,并没有一点私心。

夏一天 (冷笑)这不正是你又一次扬名的好机会吗?你还不好好把握?

孟医圣 机会?这是个熊猫血的女病人,熊猫血型干细胞的供体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夏一天 既然你可以用我的一条生命换得6个人的生命,这一次你肯定还会有办法的。这不正可以当作你评上杰出科学家的一个重要筹码么?

孟医圣 荒唐,这是两码事。评杰出科学家看的是科研成果。

夏一天 可如果不看临床经验,你能成为候选吗?杰出科学家不是那么好评的吧?

孟医圣 我只求尽力,成功不成功,我都照做我的医生。

夏一天 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孟医圣 鬼还能看透人的心理?

夏一天 我能看透你全因为我了解你。

孟医圣 你不了解我,医生,拯救生命是天职,我只希望做到问心无愧。

夏一天 你所谓的高尚的拯救与无情的毁灭一样,相生相伴。你拯救的无数条命永远无法抵消你害过的一条命!

孟医圣 你不可理喻!

夏一天 哈哈哈……

[夏一天下。

[夜晚。孟医圣的家。家居陈设布置显得高端大气,不失品位。客厅宽敞明亮,处在舞台正中。客厅里摆放一张长沙发,两张单人沙发;前方一张宽大的实木茶几,茶几上放置一具茶饮;茶几不远处,放置一台饮水机。舞台左侧,紧邻客厅有一扇门,通往书房;书房里面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桌,书桌上堆放着厚厚的几摞病案材料。客厅右侧有一扇门,是卧室,摆放着一张床。舞台深处,有一扇门,门外面挂着半截门帘,通往浴室。

[幕启时,孟医圣正在浴室里洗澡。只听浴室里传来急一阵、缓一阵的花洒水声。

[尤向前烦躁不安地在客厅来回徘徊。

[不一会,孟医圣身穿墨蓝色的浴袍出来。看了一眼尤向前,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下,倒了一杯茶喝。

孟医圣 你急也没有用。

尤向前 再找不到干细胞,那个36床的家属得天天闹。她已经在病房里到处散播谣言,说您不顾病人死活,她下跪求您,您都不看她一眼。

孟医圣 让她闹去吧。能不能得到干细胞只能看病人的造化。

尤向前 现在可是您评选杰出科学家,院里常委会改选的关键时期,她这么闹,不就是来毁坏您声誉吗?

孟医圣 我们又不能堵她的嘴。好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孟医圣拿起茶几上的一本病例。

孟医圣 这是你借的病例?

尤向前 嗯。还有,都在书房里堆着呢。

孟医圣 我得好好翻翻。

尤向前 可您这么纵容病人家属,以后她指不定还会有什么别的过分要求。

孟医圣 好了,说两句得了。

尤向前 我走了。

孟医圣 这么急就走?

尤向前 我回去联系干细胞!

[尤向前下场。

[孟医圣望着尤向前的背影,若有所思。拿起一本病例翻看起来。

[夏一天上。

夏一天 还真是兢兢业业啊!

孟圣医 怎么又是你!

夏一天 夜晚正是聊天的好时间,我怎么会错过呢?

孟圣医 那你找错人了。

夏一天 瞧瞧,多冷清的屋子,成天和一群濒临死亡的人打交道,你不觉得无聊寂寞吗?哦,也难怪,你的心本来就是冰冷的,麻木的。[丹妮的鬼魂上场。

丹 妮 (对夏一天)你这个疯子!

孟圣医 丹妮?!

夏一天 (对丹妮)哟,这俨然女主人的姿态,哎,可惜了,也是个可怜的鬼魂。

丹 妮 (对夏一天)这里不欢迎你!

孟医圣 (对着丹妮很激动)你怎么来了?

丹 妮 我一直都在陪着你。

夏一天 看这爱的痴狂,难道你忘记了当初他对你的冷漠?

丹 妮 这与你无关。他是身不由己。

夏一天 他对病人都能倾心尽力,到最后却没来得及看你最后一眼,他浪费了你一辈子,难道你就没有一丝的恨?

丹 妮 他是医生,忙,我能理解他的不得已。

孟医圣 (对丹妮)是我,是我当初对不起你,为了我自己的事业,忽略了你。

夏一天 你居然知道忏悔!你最应该向我忏悔!

丹 妮 他这么多年对所有的病人都倾心尽力,救了人却不图回报,为什么要忏悔!

夏一天 你错了!我会让你看到他的真面目。孟医圣,你敢把真话实情讲出来吗?讲不出真话实情,就下地狱!

孟医圣 下地狱的是你,我要去也是天堂!

夏一天 是吗?我杀过一个人,你也杀过,要下地狱,咱们也该同行。

孟医圣 别把我跟你扯在一起比较!

夏一天 你知道吗?地狱里黑暗潮湿,你连自己都看不见。那将是一种绝对的孤寂。

丹 妮 你闭嘴!

夏一天 别急。(对孟医圣)手术室难道不是神圣的,给人以生的希望的地方吗?

孟医圣 当一个人躺在手术床上的时候,他的亲人未必希望他活下来。但是,有一群人百分之百地强烈希望他能活下来,这群人就是医生。

夏一天 (冷笑一声)说这些能证明什么呢?我问的是你,不是别的医生。你当时真的希望我活下来吗?

孟医圣 我……

夏一天 不敢说了?

丹 妮 他当然希望你活下来。

夏一天 那他为什么不说话?

丹 妮 因为你侮辱他。他凭什么要接受你的诘问?

夏一天 也可能是被我问到了痛处,不敢回答。

孟医圣 我……已经尽力救你了。丹妮,你一定要相信我。

夏一天 看吧,他不敢说。我来帮你说,你从看到我被送进急诊室的那一刻起,就想要我死!

孟医圣 不,不是这样!并不是刚开始就……

夏一天 好啊,你终于承认了。这么说到后来,你才想要我死的。

孟医圣 你已经救不回来了,差别只在于死的早晚。夏一天 可据我所知,我还是有一线生机。

孟医圣 但那晚碰巧遇到连环车祸,有大批伤患送到了我们医院来急诊,我当晚值班。我最清楚,凭借当时的医疗条件根本救不回你的命,就算勉强救了,也不一定能救活。退一万步,就算救活了,你也不会再是健康的人。

夏一天 总比死了强。

孟医圣 未必,因为你从没有体验过生不如死。

夏一天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

孟医圣 情况就是这样,不是我杀的你。

夏一天 你明明可以帮我联系别的医生。

孟医圣 没用的,等他们赶到,你也已经没救了。

夏一天 所以,你就提前宣布了我的死亡,然后偷走了我的器官?

孟医圣 你当时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

夏一天 所以你还是杀了我。你不仅冒犯了我的躯体!还冒犯了我生命的尊严!

孟医圣 当时连环车祸,有那么多人等着救命。再说你的器官救了六个人,六个!全国各地!

夏一天 谁允许你拿我的器官?

孟医圣 你是死刑犯,拿你的器官不需要你的允许。再说,这也是经过你家人同意的。

夏一天 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孟医圣 从来都是如此。

夏一天 你从医这么多年,难道不明白应该用伦理的眼光透视所有的医学活动?难道不懂得珍爱生命、敬畏生命,应该是医学伦理的精神旗帜?

孟医圣 我这么做恰恰是因为敬畏生命。

夏一天 不!你在要我死的那一念之间,是个商人,是个政客,唯独不是个医生!你用我一个人换了六个人,你不过做了笔划算的买卖,一场符合全局的交易,你敬畏我的生命了吗?

孟医圣 可你死得其所,带给别人以生的希望,这也是你赎罪的方式之一。

夏一天 你现在又在扮演法官了,是吗?你判定我不值得活,而其他人值得。

孟医圣 我……我当时还年轻。

夏一天 任何冠冕堂皇的说辞在所谓的荣誉上都是苍白无力的。

[孟医圣疲惫地仰靠在老板椅上,闭上眼睛。

孟医圣(内心独白)语言是人类最卑鄙的发明,而真实往往会令我不知所措。对真实的恶魔,我仍然有一种习惯性的恐惧。

丹 妮 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夏一天 他枉顾你我的生死,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

丹 妮 不是!他一直在救人,他想救人,也想救你,真的……

夏一天 你还在替他辩驳!他最终结束了我的生命,你最终没有等到他来看你最后一眼,这,就是事实,难道他不该忏悔吗?

丹 妮 也许,你是对的。

孟医圣 连你也这么认为?

丹 妮 这件事的确你有不对的地方。

孟医圣 够了!难道我不忏悔,我就不是一个让病人信赖的好医生了吗?我这几十年为病人所做的一切就全部被抹掉了?

夏一天 可事实是,你用了我的器官,事业从此走上康庄大道。难道你当时心里就没有一点利己的念头?

孟医圣 我没有。我只是想多救一些人的命,如此而已。

[丹妮站在孟医圣的旁边,默默地望着孟医圣。

[这时,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孟医圣接通电话。

[尤向前的声音:孟主任,36床出事儿了,您得赶紧来一趟。

[医生值班室。孟医圣躺在床上昏睡,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一只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床头柜上一台心电监测仪正在运行。床旁立着的输液架上挂着吊瓶,正在输液。

[尤向前身穿白大衣,坐在床尾的凳子

上,静静地注视着孟医圣。

[护士王淼淼身穿护士服站在输液架旁,看了一眼胸前的挂表,小声地数着

脉点滴的速度“:一、二、三、四、五……”

尤向前 (小声地)别数了,输甘露醇的速度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四十分钟内输完就行了。

王淼淼 (停止查数,有些委屈地)我当然知道。液体输在孟主任的身上,不能有一点马虎。孟主任就是这么要求我们对待病人的。

尤向前 主任真是事无巨细。

[王淼淼把寻来的凳子放在床尾,与尤向前相隔不远,坐下。

尤向前 都怪我。要不是我打电话给孟主任,他也不会出车祸!

王淼淼 幸亏孟主任伤的不重。(担心地)你说,孟主任这么昏睡正常吗?

尤向前 昏睡也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孟主任太需要休息了。

王淼淼 都怪36床。我看病人的家属真是太无理取闹了,让我们到哪里去找熊猫血?

尤向前 小点声。小心孟主任听见。液体快没了,你再去拿一瓶来换上。

[王淼淼下。

[尤向前看了一眼床上的孟医圣,掖了掖被子,就坐到书桌旁,拿起一本医书看起来。[丹妮上。

[丹妮身穿红色的柔丝长裙,悄悄地来到孟医圣的床前,蹲下来。远远地、小心翼翼地望着孟医圣。

丹 妮 你这是怎么了?看你的这张脸,多么灰暗,就像你的那些患白血病的病人。

[孟医圣躺在床上,躁动不安,口中念念有词。

[尤向前赶紧过来。

[丹妮急忙离开。

[王淼淼手里拿着吊瓶上场,换液体。

尤向前 孟主任,您快醒醒!

王淼淼 孟主任可能做恶梦啦?

[孟医圣睁开眼睛,慢慢苏醒过来。

尤向前 主任,您终于醒啦?

[孟医圣茫然地环顾四周,挣扎着坐起来。[王淼淼把床摇了起来。

[尤向前协助把孟医圣的体位弄得比较舒适。

[王淼淼默默下场。

孟医圣 我还活着?

尤向前 瞧您说的,那当然!

[孟主任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头,摸到了头上的纱布。

孟医圣 哦!我只记得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刺眼的白光,赶紧打方向盘。车子好像撞在什么地方?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尤向前 真是好险!还好没出什么大事故。

孟医圣 现在什么时间?

尤向前 下午三点多了。

孟医圣 睡的够长。头还有些晕。

尤向前 您正好借此机会在医院多休息几天。

孟医圣 病人怎么样?出什么事啦?

尤向前 嗨,别提了。昨晚上,病人血压低,病人母亲吵闹着要我们为她女儿输血。血库里的熊猫血已经用完了,当时也联系不上献血的人。

孟医圣 现在病人血压稳定了吗?

尤向前 稳定了。我用706代血浆。

孟医圣 最好还是输血。

[王淼淼含笑着上场,手里提着一只保温桶。王淼淼把保温桶放在书桌上。

王淼淼 您要不要喝点白米粥?

孟医圣 哪来的白米粥?

王淼淼 一位病人家属知道您受伤了,专门送来的。

尤向前 我可是知道的,白米粥对于主任,比灵丹妙药还管用!听说师母以前……[尤向前突然意识到什么,欲言又止。

孟医圣 (似乎不介意地)她不会做饭,只会熬白米粥。

[王淼淼端起半碗白米粥,舀了一勺。

王淼淼 (温柔地笑)孟主任,您喝口粥吧?

孟医圣 我自己来。

王淼淼 您手里还打着吊针呢![孟医圣一连吃了几口白米粥,意识开始慢慢地恢复过来。

孟医圣 一点小伤,根本就不需要打点滴,还是拔了吧!

尤向前 快完了。

孟医圣 我说不需要,拔了。

[王淼淼只好给孟医圣拔掉手背上的针。

[孟医圣手指压在手背上,斜倚着床头。[病人母亲上场。

病人母亲 孟主任,听说您受伤了?

孟医圣 是受了点小伤。

病人母亲 您可不能受伤,我孩子还要您亲自做手术呢。

尤向前 你有什么事吗?

病人母亲 (弱弱地)我来看看孟主任。顺便问一下现在有血没有。

尤向前 血站说了,正联系献血人,可能明天或者后天就有了。

病人母亲 可是孩子血压低,现在就需要啊!

尤向前 不是在输代血浆吗?还是进口的,短期效果跟输血差不多。

病人母亲 还是没有血好。血是红的,那个不是红的。

孟医圣 那你想怎么办?

病人母亲 孟医生,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你们把我娃叫到医院来,当初怎么说的,说给她手术,啥都给,现在咋都变卦了呢?还是这种态度,我要去找你们院长投诉你们,找媒体曝光你们!

尤向前 你!

病人母亲 不活了,我不活了!

孟医圣 大婶,你不要闹,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

病人母亲 我在闹?好啊,你们医生欺负人。孟主任,我听说你最近在忙着评杰出科学家,你是不是不打算给我娃做手术了?

孟医圣 没有这回事,你——

尤向前 孟主任,我马上联系一下血站,让他们过来采血。

孟医圣 过来采谁的血?

尤向前 我的。

孟医圣 (吃惊地)你的?

尤向前 我也是“熊猫血”。

孟医圣 你要献血?

病人母亲 您也是熊猫血?怎么不早说?

[孟医圣沉默了一会儿。

孟医圣 不行,你晚上还有手术,献血后恐怕受影响,身体扛不下来。

尤向前 我年轻,挺得住,没事儿。

孟医圣 我们必须对病人负责!

病人母亲 孟医生都说没事儿了。你们不能只对别人负责,也得对我娃负责啊!

孟医圣 我——

病人母亲 您可是神医,是大善人!

孟医圣 我只是医生,不是什么神医!

尤向前 别说了,主任,让我来吧。

孟医圣 向前!

病人母亲 谢谢孟医生!

孟医圣 唉!

[病人母亲匆匆地向孟医圣鞠了一躬,欲转身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

尤向前 还有什么事?

病人母亲 孟主任,找到造血干细胞了吗?

[孟医圣以目光询问尤向前。

尤向前 (有些不耐烦地)再联系。

病人母亲 孩子小,不能等太久。

尤向前 我们尽力在找。

病人母亲 我也就是随便问问。您们忙,我走了。

[病人母亲转身离开。

[孟医圣望着病人母亲的背影摇摇头,欲言又止。

尤向前 算了,孟主任,您现在是非常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孟医圣 你什么意思?

尤向前 她万一投诉或者捅到媒体上,恐怕会影响您评杰出科学家……

孟医圣 你就是因为这个?

尤向前 不,不只是这个,您也一直教我,要全身心地为病人着想。弄不到血,病人就不能手术。我能眼睁睁地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毁在我们手上吗?

孟医圣 可这也不是我们的责任啊?

尤向前 不就一点血吗,谁让我是这种血型呢。对了,明天您能亲自主刀吗?要不要找周主任替您?

孟医圣 不是还有你吗?

尤向前 我只是助手。

孟医圣 你早就可以独立主刀了,正好借此锻炼一下,不能总是依赖我。

[尤向前不好意思说什么,拨通电话。

尤向前 喂,血站吴站长吗?

[暗场。

[医生值班室。孟医圣穿着白大褂急匆匆上场。神色惊慌地坐在椅子上。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恐惧,紧紧地盯着颤抖的双手,竭力控制着。

孟医圣 我的手!我的手!

[孟医圣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双手不停地颤抖,以至于手中的杯子掉下来。[尤向前及时赶来,捡起地上的杯子。[孟医圣悲戚惊恐。

孟医圣 向前,我这次要完了!

尤向前 不会的,孟主任。

孟医圣 向前,你看我这手根本无法拿手术刀啊!

尤向前 这应该是暂时的神经震颤。

孟医圣 绝对不是!

尤向前 (生气地)一定是因为您昨天车祸的原因!

孟医圣 跟这个没有关系。我自己心里清楚。

[孟医圣掏兜,想找烟抽,没找到。

[尤向前拉开抽屉拿出一盒烟,给孟医圣点了一根。

[孟医圣拿烟的手不停地颤抖。

尤向前 孟主任,您还是别抽烟了,喝点水吧?

孟医圣 向前,我的手术生涯是不是就这么终结了?

尤向前 不会的,孟主任!您还有使命没有完成!

孟医圣 36床的干细胞有着落了吗?

尤向前 我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最后托我一位博士同学的爸爸,亲自去劝说捐献者的家属……

孟医圣 怎么样?

尤向前 ……

孟医圣 你实话实说。

尤向前 算是落实了。

孟医圣 落实了就好,你也辛苦了。去把36床的家属叫来吧。

[尤向前下场。

[孟医圣抽了一口烟,幽幽地吐了一口烟,但立刻意识到什么,赶紧掐灭烟头。

[远远地就听病人母亲说话。

病人母亲 是不是干细胞有着落了?

[在说话声中,病人母亲和尤向前来到办公室。

[病人母亲见到孟医圣,显得很兴奋。

病人母亲 孟主任,干细胞找到了?

孟主任 找到啦。

病人母亲 孟主任,太谢谢你们啦!我娃的命有救了。你们就是我娃的救命恩人啦!之前孟医生还跟我说……

尤向前 找到了就好,过程难免波折嘛。

孟医圣 大嫂,这是你女儿的造化。向前,你先出去。

尤向前 (犹豫了一下)好。

孟医圣 大嫂,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病人母亲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病人母亲 孟主任。

孟医圣 是这样,有两个问题。

病人母亲 孟主任您说。

孟医圣 干细胞落实了,我们决定下个星期准备手术。还有一个情况,必须要跟您说一下,我不能亲自主刀了。

病人母亲 (不解地)为什么?

孟医圣 尤医生是管床医生,他有能力,也有资格。我打算让他来主刀。

病人母亲 (激动地)不行,孟主任,您一定亲自为我女儿主刀。

孟医圣 不是我不愿意主刀,实在是因为特殊情况,才这么决定。

病人母亲 什么特殊情况?

孟医圣 这个也不好跟您解释。

病人母亲 反正我不管。我们可是冲您的名望来的。我女儿的命就在您手上,您必须亲自主刀。

孟医圣 尤医生做过很多移植手术,完全能够胜任。再说还有我在旁边指导。

病人母亲 这个我就更不明白了,既然您人在,为什么不能主刀?非要让我女儿当“小白鼠”?

孟医圣 话不能这么说。

病人母亲 尤医生那么年轻,我能把我女儿的命交到他手里吗?

孟医圣 你要是嫌尤医生年轻,我可以让周主任、赵主任主刀。

病人母亲 换谁我都不同意!

孟医圣 大嫂,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病人母亲 孟主任,我先不管您为什么不给我娃主刀。我只知道,我娃的命只有交到您手里才能保证!

孟医圣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

病人母亲 孟主任,您别说了。我早就知道您做了111例干细胞移植,没有1例死人的。

孟医圣 那都是过去,谁能保证将来的事?

[病人母亲气急败坏地站起来。

病人母亲 反正我不管,你必须为我女儿主刀!

[孟医圣的手机响了。孟医圣接通电话。电话里传来院长的声音。

[院长的声音:老孟,申报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时间可过去一半了啊,这事的重要性我也和你说过了,对你的发展还是很有帮助的啊。别说我没提醒你。

孟医圣 院长,我哪有时间来弄这个,能不能缓缓?

[院长的声音:我不管你怎么弄,下个星期必须给我呈上来!

孟医圣 这……

[电话出现盲音。

[病人母亲还站在旁边。

[孟医圣望了病人母亲一眼。

孟医圣 大嫂,您先回病房。刚才的事等等再说。病人母亲 孟主任,我的态度只有一个。她就是死也要死在您手里!

孟医圣 (愣了一下)您先回去吧。

[病人母亲游移不定地离开。

[孟医圣疲惫地仰靠在椅子上。

[尤向前随后上场。

尤向前 孟主任,刚才你们谈什么啦?她嘴里嘀嘀咕咕的。

[孟医圣叹了一口气。

孟医圣 病人母亲不同意换主刀。

尤向前 我就说嘛,像她这种人不会那么容易通融的。

孟医圣 可以理解。是母亲都这样。

尤向前 那怎么办?

[孟医圣无力地仰靠在椅背上,闭目思索。过一会,睁开眼睛,神色变得凝重、坚定。

孟医圣 我想休息几天。

尤向前 哦。

孟医圣 这几天安排周主任或赵主任带着你手术。还有,36床的手术你随时准备主刀。尤向前 主任,36床的手术我就不参与了吧。孟医圣 为什么?

尤向前 我……我那天有事,错不开时间。

孟医圣 有事?什么事?

尤向前 您别问了,就是有事。还是您来主刀吧,病人信任的也是您。

孟医圣 向前,你没事吧?

尤向前 没事。

[暗场。

[孟医圣的家。

[客厅里,尤向前和王淼淼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尤向前似乎很讲究地在泡茶,但却没有喝一口。

[浴室里不断传来阵阵花洒水声。

王淼淼 真想象不出,孟主任在家能喝五天茶!

尤向前 孟主任那是以茶闭关!

[尤向前泡好茶,端一杯给王淼淼。

[王淼淼一饮而尽。

尤向前 唉,我说大小姐,有你这么品茗的吗?你这叫牛饮!

王淼淼 你才牛饮呢。中午吃咸了,有点渴。

尤向前 渴了喝水呀,茶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解渴的。

王淼淼 哈!都知道渴了喝茶,还第一回听说,茶不是用来解渴的。

尤向前 你不懂茶道。

王淼淼 尤医生,这茶道,也是孟主任教你的?

尤向前 主任很懂茶道。不过,我可是自修的。

王淼淼 听说,只要是手术日,孟主任必定洗澡更衣,焕然一新?

尤向前 西装革履、红领带、刮胡子,主任的这些特点全院出名。

王淼淼 我只见过孟主任穿白大褂。

尤向前 过一会,你就可以目睹他的风采了。

王淼淼 你们晚上确定为36床做干细胞移植手

术吗?

尤向前 嗯。

王淼淼 手术单上写的可是孟主任主刀。

[孟医圣从里屋出来。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白衬衣,脖子上系着红色的领

带。短短的头发清爽地贴在头上,似乎年轻了许多。手里拿着黑色的公文包和车钥匙。

[尤向前和王淼淼两个人站起来。

[王淼淼从来没见过,似乎傻眼了,紧紧地盯着孟医圣。

[尤向前递给孟医圣一杯泡好的普洱茶。

尤向前 主任,您的杰出科学家申报材料都整理好了?

孟医圣 整理好了。事到临头,我倒有些犹豫,感觉没有资格来当这个杰出科学家。

尤向前 您没有资格,谁还能有资格?这个杰出科学家非您莫属!您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

孟医圣 事到如今,顺其自然吧。干细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尤向前 我们派去取干细胞的已经在那里了……没问题了。

[王淼淼端起一杯茶送到孟医圣的面前。

王淼淼 孟主任,您喝茶。顺便也给我们讲讲茶道吧?

孟医圣 茶道与医道看似不同,实则相通。

尤向前 主任,手术的所有细节我已经交代给陈医生了,他晚上会跟您一起进手术室。

孟医圣 那你呢,你是我的助手啊。

尤向前 我跟您请过假了。

孟医圣 我只说你不主刀,没说连助手都不当了啊?

尤向前 我说过我错不开时间,不参加手术了。

孟医圣 不行,我不准假。今晚手术的助手必须是你。

尤向前 主任,助手是谁都一样,您也和陈医生合作过的。

孟医圣 今晚不行。

尤向前 对不起,主任,我今天真不能参加手术。

孟医圣 向前,你从来没有因为私事耽误过手术,今天是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尤向前 不是。

孟医圣 那是为什么?

尤向前 您干嘛对助手的人选都这么执着呢,您以前也并不是非我不可的呀?

孟医圣 我……向前,我对你老实说了吧,我现在对我的手没有信心。

尤向前 什么?您的手还没好吗?

孟医圣 不知道。为了保险起见,我需要你给我当助手。

尤向前 可……我去不了。

孟医圣 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得今天办吗?

尤向前 我……

[尤向前的手机响了。尤向前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接起。

尤向前 好的,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挂断,对孟医圣)供体那边来的电话,我要走了。

孟医圣 回来。淼淼,你打电话叫陈医生和你一起去。向前,你留下来。

王淼淼 好。

尤向前 不行,主任,供体那边我必须亲自去。

孟医圣 王淼淼,你去吧。

尤向前 主任!

孟医圣 你坐下!

尤向前 我不去,她也不用去了。

孟医圣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尤向前 没有我,就没有干细胞。

孟医圣 什么?你……你……你怎么敢!

王淼淼 (吃惊,转而焦急)尤医生,你怎么会……

尤向前 主任,没有别的办法了。除了我,一时半会儿到哪去找供体呢?

孟医圣 你不是说已经说服了之前那个供体家属了吗?

尤向前 没有说服。

孟医圣 那你也不能……

尤向前 主任,你知道我去跟36床的家属传达没有干细胞的消息时,她是怎么说的吗?她说我们用她女儿打广告,用完就不管了。说我们没有干细胞全是在骗她,说我们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女儿做手术!说我们都是骗子!

孟医圣 我怎么都不知道这事儿?

尤向前 她还说,要去找记者,找媒体,要曝光我们,曝光您……

孟医圣 所以你就捐自己的干细胞了?

尤向前 您正在评杰出科学家啊,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让家属去闹呢?虽然我们在理,但舆论是不管这些的啊!

孟医圣 向前,你糊涂啊!

尤向前 而且您向来教我,要全身心地为病人着想,要把自己奉献给病人。我自己也是干这行的,知道少一点骨髓,少一点干细胞,并不影响什么……

孟医圣 不行!你现在就打电话,说你改变主意,不捐了。

王淼淼 对,不捐了。

尤向前 主任,你也看到那个病人家属了,谁知道她会闹成什么样。熊猫血的供体又那么难找,没别的办法了。而且您说的对,36床现在各方面的条件都适合手术,再拖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

孟医圣 向前,你知道吗,我虽然想评上杰出科学家,但大部分是为研究,为院里考虑,还有为你啊……要用你去换,我宁愿不评。

尤向前 为我?

孟医圣 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毕生的研究、技术全都毫无保留地传授予给你了,就指望你接我的衣钵呢。院长说了,这次荣誉的申报,能够让我在退休前的仕途上再进一步。我无儿无女,孤家寡人一个,如果我能够做到副院长,我也是给你铺路的,你以后的路会更宽。

尤向前 主任,我只要能好好做手术,其他都不要紧,您就别为我操心了。

孟医圣 你一路走到现在,有哪一样我没有操心?怪我啊,把你教得太单纯了。总之,这个干细胞,你不能捐。

尤向前 可您想,我们总是劝别人捐干细胞,轮到自己了,却说不能捐,这不是很可笑吗?

孟医圣 你……你和别人怎么能一样呢?我几乎把你当儿子看啊!万一……

尤向前 别人?主任,您说的别人,在他们的家人眼里也同样重要。

孟医圣 是啊,你也要为你的家人想一想。

王淼淼 是啊,你也要为……(停顿)为你的家人想一想。

尤向前 主任,我已经决心像您一样,把这一生都奉献……

孟医圣 向前,向前啊!我……我也并非像你想的那样高尚,我也干过自以为是的错事。这大半辈子干下来,我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尤向前 主任,我已经签了同意书,您别劝我了。

孟医圣 向前!

尤向前 我走了。

孟医圣 你回来!回来!

王淼淼 尤医生,尤——医——生!

[尤向前急匆匆下场。

[王淼淼跟在尤向前后面,下场。

[暗场。

[医院病房。孟医圣神情有些恍惚地坐在尤向前的病床边。手里端着保温杯,双手在不停地颤抖。又颤抖着手,点起一根烟,未果。

[尤向前还在沉睡。王淼淼表情忧伤。她站在输液架旁,摆弄输液管,然后很专心地小声数着静脉注射液点滴的速度:“一、二、三、四、五……”

[夏一天上场。

孟医圣 (气愤地)现在你满意了?

夏一天 我可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夏一天 (看着孟医圣,嘲讽)在手术过程中被替换下来的感觉如何?

孟医圣 我现在已经做不了手术了,以后可能也做不了,你还来纠缠什么。

夏一天 抽取了你亲人的骨髓,你是不是非常心痛。

孟医圣 (突然暴怒)滚出去。

夏一天 (幸灾乐祸)你做不了手术,还能评杰出科学家吗?

孟医圣 我已经不关心了。

夏一天 没关系,你还有学生。他和你不一样。

孟医圣 我希望我的学生能走得比我远。

夏一天 很难说,你们每天都和生死打交道,天堂离你们总归是遥远的。

孟医圣 我不知道别人。但你说得对,也许我上不了天堂。(激动地)可我不想这样放下手术刀!手术刀是我的枪,手术是我的命!

夏一天 你不是一向很坚强吗?这一点心理承受力都没有?

孟医圣 天天纠缠!我不是割了你的器官吗?好,现在,我还给你!拿刀来!

夏一天 哈,我一个鬼魂,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孟医圣 你不要是吗?好,我也不要了!把我身上所有的器官都捐献给别人!我的心、肝、干细胞!都可以用得上!对了,还有我的这双眼睛。虽然现在已经开始有些老眼昏花了,但是,对于需要眼角膜的人来说,还是能为他们创造奇迹,带来光明!

夏一天 那你倒是捐啊?

孟医圣 我要捐的是我的遗体!可我现在还活着!活在这阴阳交替的时光里!

夏一天 你现在这样说,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就算你捐了,和我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孟医圣 那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呢?要我死吗?

夏一天 我只想找你聊聊。

孟医圣 哼,我们聊得还不够多吗?

夏一天 你如果觉得疲惫,大可以不评什么杰出科学家。

孟医圣 这就是你的目的?

夏一天 我只是觉得你不配。

孟医圣 我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并且我已经

主动放弃参加评选了。

夏一天 好在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孟医圣 最近发生的事你也看到了,一个即将枯萎的生命,多么需要一个干细胞。

夏一天 比如我的干细胞。曾经也是这么让一个生命继续留在这个世上的。

孟医圣 是啊。你的价值是因为我们才得到了体现。你对现代医学,尽到了你最后的贡献!你给那些遭受痛苦折磨,等待着“死刑宣判”的病人,带来了光明与希望!

夏一天 好顺畅的逻辑,我差点就要被你洗脑了。可我在意的并不是我的器官被拿走,如果当初你尽心尽力地抢救我,我还是死了,那我的器官随便你怎么用,我不是个小气的人。

孟医圣 我不过是提前了……提前了一分钟。

夏一天 这一分钟决定了你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孟医圣 笑话,我救了一辈子人,死后却要下地狱?

夏一天 别以为自己多么高尚,这一分钟就把你变成了和我一样的刽子手。

孟医圣 也许吧,我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夏一天 你看,你的手为什么总是在发抖?哈哈,这也算报应吧?

孟医圣 手术是我的生命!手术台是我的舞台!失去了它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夏一天 你大可以去死,去自杀,死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孟医圣 果然是一个杀人犯会说出来的话。

夏一天 听听,听听你的口气。正是因为你对我有价值判断,所以才认为我的生命比其他人的生命来得轻贱。

孟医圣 我……

夏一天 不然你凭什么心安理得提前夺取我的生命?

孟医圣 你错了,我从来没有心安理得过。每当我想起你,我都对自己更为严苛,更努力地去当一个好医生。

夏一天 得了吧!现在说这些在我看来全是虚伪。你们总是认为自己很高尚,对病人仁义道德。其实,你们不就是把病人一次次当试验品吗?

孟医圣 内心黑暗的人总是用恶意揣度别人。

夏一天 那我们病人对你而言是什么?

孟医圣 你们找我看病,把隐私告诉我,衣服脱光让我检查,把所有的痛苦告诉我,生命都交给我,你们是我们的上帝。

夏一天 你口口声声说,病人是你的上帝。你要对上帝撒谎,上帝会怎么想?

孟医圣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撒谎!这一切都是我亲身的经历!

夏一天 哈哈。孟医圣,你就撒谎吧。一个谎言需要十个谎言来掩盖,十个谎言需要一百个谎言来弥补,以此类推,谎言将充满你整个的人生,你的人生就可以在谎言中毁灭了!就让你的人生与谎言去交换吧!

[孟医圣失魂落魄地、不知所措,不知何时手里居然拿起一根竹笛。

夏一天 哈哈……

[夏一天下场。

[孟医圣快步走到书房,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孟医圣 (歇斯底里的)哈哈哈,我不是个好医生,哈哈……

[孟医圣说完,发疯似地把书桌上的书籍横扫在地。然后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像游魂一样徘徊。

[孟医圣一步一步走到床前,慢慢地躺下。[响起笛曲《追风的女儿》。

[丹妮身穿红色的长裙,像一团火焰,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徐徐飘来。之后,一直缠绕在孟医圣左右,翩翩起舞。[孟医圣缓缓地起身,下床,像梦游一样。

孟医圣 丹妮,你来了?你告诉我,现在我该怎么办?你曾经说:“我这双手是专为手术刀而生的。”我没有辜负你的肯定,手术太容易让一个外科医生获得成就感了!它可以让一个即将枯萎的生命,绝处逢生。可这一切都不再属于我了。几十年了,现在我只剩下批判与怀疑了!世上哪有什么神医?说到底,神医是人而不是神。功成名就仅仅是过眼云烟。最近我思考了很多,生活不是数学题,二大于一不一定是对的,就像我拯救的无数条生命也永远无法抵消我无意伤害过的一条小生命!丹妮,你是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的人,我们每个人幸福的权利都应该是平等的,我欠了你一辈子的幸福。这些年我把自己大部分的时间都给了病人,一点都没有留给你,让你一直生活在等待中。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情愿做一个自由的诗人,或者店员,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在你去世前,最想见我一面,我都没时间去看你。如今,我不能再拿手术刀……我才发现自己当年的激情,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羞愧与耻辱。也好,死有什么可怕?我只希望,能和你永远在一起,这样我的内心才能够自由与宁静。

[丹妮随之隐退。

[灯暗。

王淼淼的声音 (喜悦)孟医生,孟医生,尤医生醒啦!尤向前醒啦!

病人母亲的声音 (惊喜)孟医生,孟医生,我女儿醒啦!我女儿得救啦!

孟医圣的声音 (欣慰)醒啦,得救啦!(继而忧伤)向前。

孟医圣 (突然孩子般的饮泣,呼唤)丹妮,丹妮……

[响起笛曲。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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